第1章 衡官

衡官來不及聽取沖至眼前的侄媳婦的訴求，魂魄就撐不住悠悠離體了。

靈魂飄在半空，默默看著一群族人兇惡的將這女人圍了。

「哦～一個蠢女人。」

靈魂靜止在半空的衡官牽起唇角，輕輕哼了聲，漠然注視著地上的一切。

「衡官大人！」

好不容易衝到近前，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見衡官閉眼，夏丁氏撲上去雙手抓緊女子溫軟的屍身，兩眼發黑，心裡一陣絕望，轉回身來，身後剛剛還跪在地上等待的一群人一個個的圍上來，皆是餓狼一般的盯著她！

怎麼辦……看著圍過來的一張張冷酷的臉，夏丁氏心中又急又悔，但是她不能放棄，她要爭的是她女兒的命啊，哪怕是再撐一會……

夏丁氏豁然轉身向人群跪下去，大聲哀求道：

「六叔祖！六叔祖！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我女兒不做衡官！求求您啊六叔祖！」

人群后一個小老頭越眾而出，行至躺著的女人床前，小心的上前查看她的情況，看她靜靜的閉著眼，宛若睡著一般，面目依然端莊優雅。

老頭不敢造次，小心的退回來，從衡官離魂開始，今天就是由他主持的輪迴儀式第一日，待報信到皇宮，馬上就會有皇帝的欽差到場，整個儀式都會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進行。衡官對皇室意義重大，在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可以出任何差錯的。

雖然夏丁氏滿目哀求的看著他，但六叔祖不可能答應她，卻也不敢對她如何。

她女兒是必定要繼任做衡官的，她的身份即將貴重。

六叔祖向外走去，擺擺手讓人也將她帶走。

人群中馬上有兩個人出來拖住夏丁氏，但是她如何能肯走，只是據在床腳苦苦哀求：

「六叔祖……六叔祖！求您開開恩……」

六叔祖走得頭也不回，夏丁氏頹然無力的哭著撲倒在地，兩個族人見此也略有不忍……其實別家都不願意出這個女兒，只是她好算計……

見她哭得傷心，兩人對她的鉗制也由捉變成扶，然而在這個時候，夏丁氏猛然掙開兩人，拔下頭簪撲向衡官的屍身，一手便將將女屍提起抓在手中，大喊：

「都別過來！」

此時的夏丁氏哪裡還有點頹喪樣子，喊完便手腳麻利的從袖袋中掏出一個瓷瓶握在手裡，聲音里充滿威脅：「化屍水！」

眾人當即不敢亂動了，如臨大敵的看著這個女人，也沒有人敢胡亂髮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已經走到人群中間的六叔祖，小老頭六叔祖無法，只得上前安撫：

「小侄孫媳婦你別激動，可小心手上，咱們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看著被拉扯的凌亂的衡官屍身，六叔祖頭皮發麻：「小孫媳婦啊，你將衡官屍身放下，不得對衡官不敬啊！」

衡官饒有興緻的蹲在她們頭頂，腳尖踩到了屍身被拉得後仰著的頭臉之上，看得高興時，還轉過臉對著不斷從自己身上飄出的淡青色煙霧玩笑道：

「瞧他們嚇得，被我上身很不好嗎？」

那淡青色的煙霧是不屬於她的的靈魂之力，在一旁努力凝聚起一個形狀，那才是這身體原來的靈魂，永遠只停留在十二歲的神魂，她看起來也對眼前的情況十分關心，先凝出一雙眼睛來。

如果這畫面能被看見的話，一團煙霧中只有一雙直勾勾盯視眾人的眼睛，也是挺嚇人。

「眼睛」沒答話，也不知道是說不出話，還是怎麼。

衡官將頭轉回，腳尖沒有挪動一下，惡趣味的踩著被眾人尊重的屍身。

「還能說什麼？你們答應將我女兒換下來么？怪不得當初肯讓我這個寡婦帶孩兒的進你們這高門大戶，原來是想讓我這個沒背景的給你們生個女孩做活祭！」

夏丁氏言罷也是淚流滿面泣不成音，嘶聲向外喊道：

「夏成棟！你這個窩囊廢！你只有這一個親女兒啊！虎毒不食子，你怎麼能忍心！你們就是一群魔鬼啊！」

夏丁氏絕望中又帶著一絲祈求的轉過頭看向六叔祖：

「六叔祖，你看看，這個衡官就是你的親生女，你看看她，這麼年輕就沒有了啊，你就不心痛嗎？還是說她十二歲時候，就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你甘心活活的拿女兒性命換富貴，我不甘心！我的女兒誰也不能動！」

此一番話雖然很振聾發聵，但是卻令得在場眾人心中都不舒服起來，夏氏一族每二十年犧牲一個女兒，全族得利，特別是獻出女兒的一家尤其榮耀。

甚至朝廷律法中有一條是：

「為祭禮獻女者，女在位，其父享親王祿。」

而在家族裡不是沒有比六叔祖更高輩分的人，由於他是在位衡官的生父，因此才最受尊重，衡官在位整二十年，他也尊貴了二十年，此時被如此喝罵，心裡本就因為衡官離世而憋悶的情緒就如同炸藥桶一樣被點燃了。

將臉一沉，彎下的腰慢慢直了起來，充滿了壓迫感冷哼道：

「你是第一天知道衡官是在家族內轉世的嗎，家族裡這一代只有你生的麗珠是女孩兒，你難道到今天才想到她必會是下一任衡官？」

若是夏丁氏願意接受將女兒獻出，她是可以安享一世富貴的，但是既然鬧成這樣，留下她也是禍患，因此六叔祖也不再掩飾心中洶湧的惡意：

「你還指望那兩個沒出息的拖油瓶能帶你女兒能逃出去？你其實也是知道逃不掉了才來求衡官的吧！」

六叔祖臉上儘是可怖笑意：「可惜你後悔得晚了，發現得晚了，求得，也太晚了。」

說完斜眼看向一旁跟隨的一個年輕人，年輕人憐憫的看了夏丁氏一眼，上前躬身回話：

「麗珠小姐，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隨侍的人很多，保證萬無一失。」

看著夏丁氏一瞬間慘白的臉，六叔祖語氣不無得意：

「今日你若安靜接受了也就罷了，你這樣破落戶也有曾經夢都夢不到富貴可享，但是你想打破我家族傳承就是罪大惡極！衡官已經離開這身體，今日即便是你毀了屍身，也不過是毀的我可憐女兒的屍身罷了，為了全族，為了傳承，衡官是不會怪我的！我女兒也不會責怪於我！便是有什麼懲罰，我也願意一己之力擔下了！」

大義凜然的剖白一番，六叔祖簡直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一臉正義看向兩旁，喝道：

「來人！」

隨著這一聲喝令，人群中馬上又站出四個人待命。

「你真真無恥至極！一個女兒賣兩遍！活著賣一次，死了屍身也要這樣被你利用！」

聽到這樣的厲呵，夏丁氏氣得渾身哆嗦，一時間萬念俱灰、泣涕俱下，癲狂地舉起手上的金釵抵在屍身脖子上，完全忘了死人是沒有要害的說法的，化屍水的瓷瓶掉落在一旁也顧不得：

「既然如此我也成全了你，無論是誰的屍身，我今日都要毀了去！」

女子屍身非常瘦弱，被夏丁氏輕而易舉的拉起來，頭也甩到前面換了位置，衡官卻依然懸在原來的位置，沒有變換姿勢，唇角含笑，眼中只有一片漠然。

夏氏一族與國家一同昌盛，富可滅國，卻又受皇族保護，六百年的家族之內，不獻女也生活得自在美滿，嫡系之中更是根本就將獻女求榮視作恥辱了，只有夏成棟聘來的夏丁氏，給她一個好身份再生個嫡女兒來用……

夏丁氏本身不笨，沒奈何被一族人一步一步推到如今這個地步，此刻唯有打算玉石俱焚，眾人見勢不妙連忙一擁而上去制止她，正當此時，忽而內室圍擋嚴實的床前一陣震蕩，似是有風吹過一般，將夏丁氏的垂髮紛紛揚起，擋住她猙獰面容，似快似慢的一瞬間，只見剛剛還瘋狂夏丁氏陡然身體放鬆，收斂起了癲狂的神情，闔目向後仰倒，手上的金釵和屍身「咚、嘭」的兩聲先後掉落在地。

一息之後，緩緩摔倒眼看著要倒落在床上的身影又詭異的向前盪回來，身體站直，雙手交疊放至腹前，微微低垂著的頭緩緩抬起，姿勢似是被調整擺放好了一般。

輕闔的雙眼張開，露出有若深邃夜空的眼瞳，朱唇輕啟，沉沉開口：

「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