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外來人
狂風卷積著黃沙足足飛舞了兩天才漸漸散去,小海聽著外面的動靜,心裡琢磨著應該差不多了,對大磊說道:「哥你呆著,我先出去看看。」
大磊睜著眼,眼睛上還敷著曼白花瓣,視線一片模糊。他點點頭回了句:「小心點兒。」
那晚沙塵暴來臨之際,沙子鑽進了他眼睛里,磨得生疼,被小海攙扶在屋裡才發現竟然流了血。好在小海白天才去族長家裡取了新曼白來,要不然這眼睛非瞎了不可。
小海把門推開一條縫,外面全是靜悄悄地土黃色,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沙塵味。
看樣子應該是結束了......
小海推開門,伸了個懶腰,在黑暗的小土屋裡憋了兩天自己都要長毛了。
這人的慾望啊是無限的,擁有的越多,想再得到的就越多。相反,失去了很多,想得到的就會很少。
在沙漠這幾年天天巴望著想逃出去。在黑屋子裡呆了兩天,反倒覺得沙漠里也挺好的。
呸呸呸!小海暗罵自己,這憋地方還是早點逃出去的好。
對面的老六也推開了門,伸出手一臉嫌棄地捂著鼻子,顯然這灰黃的空氣令他作嘔。看到小海后,點頭笑了笑。
小海沖他招招手以示回應。
周圍的幾戶人家也陸陸續續地出來,但都呆了沒多一會兒就又都進屋了。
「哎呀......」小海仰天嘆了一口長氣,然後扭動扭動脖子,轉頭沖屋裡喊道:「哥!沙塵暴停.......啊啊啊!」
話還沒說完肩膀就突然被人按住,不知從哪躥出一個人,狼狽不堪,翻著兩個充滿紅血絲的白眼,嘴唇已經幹得裂開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與其說是倆手搭在小海肩膀上,不如說是整個人都倒在小海身上,只見這張臉飢黃如枯,無比虛弱地對他喊道:「救......救我。」
話音剛落,便脖子一歪,暈倒過去。
大磊在屋裡聽到外面有吵鬧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睛又看不清,便吃力地起來,喊道:「小海?發生什麼了?」
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大磊心裡著急了。他想到四年前在樓蘭遺址那次,自己跌進八角大樓里摔得腿斷了,也是這樣在黑暗裡呼喊小海,無人回應,最後便跟小海失去了聯繫......
大磊摸索著出屋,嘴裡還在不停地喊著小海,依舊沒人回答。他腳下一個踉蹌狠狠摔在地上,嘴巴鼻子里都進了沙土,嗆得難受。一時間說話都費勁。
耳邊傳來急促地腳步聲,大磊警惕道:「誰?!小海?」
「是我。」
是老六。
大磊鬆了一口氣,被老六扶起來攙到屋裡坐下,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小海呢?」
「村子里來了外人,好像遭了不少罪,也挺虛弱的,被小海送到族長家去了。」
「外人?」大磊來了精神。
「是啊,沒想到這地方還能再有人進來。」
「你是說......」
「對,跟你我一樣。看樣子也是走投無路了。」
「這樣啊......」大磊點點頭喃喃道。
他心裡竟然是有些期待的。
一方面是自己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不知道現在外面什麼樣了,不知道這個人是哪裡的,如果跟自己一個地方的就好了。能多了解了解家鄉的近況。說不定這個人還有其他能走出去的辦法。另一方面,不知道這人有沒有闖進過古墓,羅玉沙的墓也好,曼珠沙華的墓也好。只要進了其中一個墓,就說明自己死亡的概率是三分之一。不對,說不定這人還有其他同夥,說不定那些人已經死在墓里了..!
「先別瞎想了。」老六看到大磊的表情,心裡猜到一二,他打了一個響指,中斷了大磊的幻想:「你先把眼睛養好比什麼都重要。」
大磊不禁苦笑:「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想想。」
「哥,我回......你怎麼在這兒?!」說話的是小海,他進屋后看到老六先是一愣,隨後警惕起來,語氣也帶著一絲敵意。
「我剛在門外摔倒了,老六扶我進來了的。咳.....咳咳...這該死的沙子,嗆得我現在都難受。」大磊拍拍胸口,緊忙說道:「小海你快幫我盛點水。」
「哦哦。」小海點點頭,不禁覺得有些尷尬,他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碗水,遞給大磊,看著老六,撓撓頭道:「六叔,你別怪我,這兩天在屋裡憋壞了,眼神也不好使,都沒看清是誰就開始瞎嚷嚷......你別往心裡去啊。」
「沒事兒。」老六擺擺手,他自己心知肚明,既然小海給了台階,那就順著下來吧。隨後笑了笑,說道:「人之常情,我理解。那你哥倆呆著吧,我先去族長家看看。」
小海把老六送到門口,目送他離開,轉頭對大磊說道:「他走了。」
「唉......」大磊搖搖頭:「你剛剛太衝動了。」
「我知道。但是哥,其實也沒啥大事,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老六什麼都明白,我就不信他心裡不防備咱倆!」
「話有道理,但是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況且我跟他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算了,不說這個了,那個人怎麼樣了?」
「半死不活的,虛弱的很,在族長家暈著呢。」
「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就她自己了嗎?」大磊有些吃驚。雖然自己不確定這個外來人的性別,但潛意識裡一直以為會是個男的。
「怎麼?感興趣?」小海打趣道:「不過她年紀估計挺大的了,哥你就別瞎想了。」
「胡說八道!」大磊怒斥:「老子是納悶她一個女人家家的怎麼跑這種荒郊野里來了!哪有你說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咋還生氣了?」小海委屈道:「就那女的自己。今兒我一出門她差點沒把我嚇死,翻著倆白眼跟鬼一樣。」
「行了,別抱怨了,陪我出去走走,我這再不動,四肢也快殘廢了。」
空氣中瀰漫著些許灰塵味,但即便這樣大磊也不願意窩在小土屋裡。腳下的沙子似乎更加鬆軟了些,走起路來伴隨著「咯吱咯吱」聲倒也是有趣。
「這周圍挺安靜的,其他人呢?」大磊問道。
「都去族長家看那個女人了。」隨後小海嘟囔句:「都跟看猴兒似的,就像咱倆上次那樣。」
大磊「噗嗤」樂出來,笑道:「沙塵暴一來屋都出不去,憋了這麼些天,難免無聊。況且這村子里也就兩百多村民,難得又來了一個新人,人家去瞧瞧怎麼了。」
「這次沙塵暴還不算厲害呢,嚴格來講其實挺一般的。我聽汗蒙說,最嚴重的那次颳了四天,你沒發現村子的布局都跟咱倆第一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嗎?就是那次沙塵暴影響的。」
大磊點點頭:「這個我早就聽老六說過了。」
正說著話呢,大磊覺得後背痒痒的,伸手往後一撓,不想竟然碰到一個手,嚇得他一激靈:「誰?!」
「什麼誰啊?」小海停下腳步疑惑道。
「誰在我背後?!」大磊轉過身四處張望著。準確來講,自己碰到的應該是個小孩子的手......他眼睛上還敷著曼白的花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哥,你背後沒有人啊?」小海也四處看著,喃喃道:「該不會是你多想了吧?」
「不。」大磊搖搖頭,那種感覺很清晰,就是一個小手覆蓋在自己的後背上。
冰冰的,黏黏的小手。
「我覺得後背特別癢,就想伸手撓一撓,結果碰到一個又冰又黏的手,像小孩子的手那樣。」大磊說道。
「嘶......哥!」小海的聲音有了變化。
「怎麼?!」
「你...!...你手上怎麼都是血啊?」
大磊心裡一涼,他竟然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那我後背上有血嗎?」大磊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有...」小海說道:「是紅色的小手印。」
大磊的心跳變得急促起來,塞娜的臉突然浮現在他腦海里。
難不成是她回來了?
難不成最後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眼前不禁浮現出小海,老六,加奴離開的背影,而自己的屍體卻埋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裡......
大磊一屁股坐在地上,雖然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死亡來臨前他還是沒那麼洒脫。
......
「從魔鬼身邊逃走,卻終究要死去的人。」
......
這句話彷彿有魔咒一樣,在大磊腦袋裡不停地迴響,止都止不住。
「不不不.....」大磊拚命地搖頭:「小海......小海?」
「我在。」小海的聲音冷冰冰的,這讓大磊更加不安了。
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頓了頓,問道:「現在天還亮著嗎?」
「不啊。」小海突然笑起來:「天已經黑了。又黑又暗,就像埋在土裡的那樣。」
黑...黑天?
大磊眼前還是白茫茫地一片,如果是天黑,那自己眼前也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啊。
「哥。」大磊能感覺到小海湊近自己,他說道:「要我拉你起來嗎?」
大磊心裡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而下一秒他就被嚇得大叫起來,這哪裡是小海?!拉自己起來的這手分明就是一個小孩子的手啊!!!!
冷冰冰的......黏糊糊的小手......
「松...鬆開!!」大磊不禁大叫:「小海,小海在哪?!」
可是這手卻越握越緊,抽都抽不出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小海的聲音變得哽咽,然後越來越尖細,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這他媽就是塞娜啊!
大磊頭皮都麻了,那隻緊緊握著自己的小手彷彿已經鑲嵌在自己骨頭裡了。
「咔嚓咔嚓」
大磊似乎都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你想怎樣?」恐懼當頭,大磊壓抑著內心的悲哀問道。
「我就是難過啊......」塞娜嚶嚶地哭起來,聲音宛如密密麻麻的蟲子鑽進大磊的耳朵,啃噬著自己的神經和細胞。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塞娜的哀哭聲還在繼續,大磊一頭霧水:「我怎麼對你了?!別忘了你害得我差點跳井!」
難道是因為塞娜上次沒得手,所以她心裡不甘,才哭著來找自己?
「我好冷......」塞娜突然停止了哭聲:「叔叔,土裡很黑,很冷,不信你感受一下。」
「什麼?」大磊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塊冰涼冰涼的軀體朝自己靠了過來,帶著些許的腐臭味。
「叔叔,這是我啊...你摸摸,你摸摸我涼不涼?」
大磊胃裡翻江倒海,沒忍住,轉過頭哇啦哇啦地吐起來。
「本來我都已經習慣了...」塞娜的聲音無比委屈:「可是現在又有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從我身上流啊流,叔叔,你聞聞,腥不腥?」
頓時,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席捲而來,充斥在大磊的鼻腔里,直躥入大腦,熏得他渾身難受。
「滾...」大磊努力想抽出手,他拚命地反抗:「滾開..!...滾開!!!!!」
最後一句彷彿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的,突然,一股風吹過,大磊竟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上的麻痛感也漸漸消失了,大磊伸著脖子嗅了嗅,那股血腥味和腐臭味也不見了。
眼前還是白茫茫地一片。
正當大磊奇怪的時候,旁邊竟然傳來小海驚訝的聲音:「哥...你..你怎麼了?」
「小海?!」大磊驚得肩膀一顫:「你..你在?」
「我一直都在啊...」小海迷茫道:「倒是你,怎麼了?」
「...我嗎?」大磊明知故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走得好好的,你說你後背癢,還說摸到了別人的手,我說你別疑神疑鬼的,你就突然讓我滾開。」
「...啊...」大磊心裡不安,但又不知道怎麼跟小海開口,說多了怕他擔心,搪塞道:「哥這兩天憋壞了,眼睛又看不見,覺得無聊就跟你鬧著玩呢,你別當真啊。」
「沒事..」小海半信半疑地搖搖頭,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堤魯爺說過,眼睛上的傷,曼白敷兩天就可以了,今天也差不多了,直接摘了吧。」
也是,大磊想了想,已經兩天半了,估摸著差不多,大磊摘掉了眼上敷著的曼白。
眼前還是模模糊糊的。
「怎麼樣?」小海問道。
「...有..有點疼..」大磊不適應地眨眨眼。
他依稀能看到小海的輪廓,但並不是很清楚。
眼睛還是有隱隱約約地刺痛感,他眨了兩下,突然瞟到小海身後,在小道的拐角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躲在土房子後面。
是塞娜。
周圍的以前都是模糊的,唯獨塞娜自己能清晰地看到。
塞娜面無表情地看著大磊,轉了個身,不見了。
視線逐漸變得明朗起來。
天,真的是黑的。
「好點了嗎?」小海問道。
「嗯。」大磊點點頭:「天黑得真快。」
「是啊。」小海沒有聽出大磊的言外之意,他指了指眼前的高土房說道:「那個新來的人就在族長家裡,都走到這兒了,去看看吧。」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大磊實在沒有心情,敷衍道。
「沒事兒,其他人都在呢。」小海絲毫沒有察覺到大磊的不對勁,大磊嘆了口氣,跟著小海走了進去。
這是大磊第二次進來,屋裡密密麻麻的人,轉身都困難。大磊一直覺得奇怪,這麼小的屋子,雖然是上下兩層,但是怎麼能在日祭時容納兩百多人?
靠近窗戶的位置躺著一個女人,大磊跟小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最前面。
出於男人的本能吧,大磊不禁打量起她,那女人面色蒼白,長得確實不好看,甚至有點丑,又矮又瘦,有點老媽子的味道。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到底有沒有進過古墓,有沒有其他同夥。
「哥..」小海湊過來在他耳邊喃喃道:「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啥?」
「就是...就是這裡的人的表情...」小海輕聲說道:「你看他們的笑...有點不正常。」
「嗯?」大磊聽到這話,抬頭巡視了一圈,果然,該怎麼說呢...他們的臉上帶著一種很奇怪的笑,期待?貪婪?就像飢餓已久的狼狗突然看到肉骨頭一樣......
大磊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咳咳」聲傳來,那女人輕咳了兩下,逐漸睜開眼睛。
她四處掃視了一下,人群中開始沸騰起來,大磊明顯感覺到身後一波一波的力湧來,彷彿要吧自己的身體截成兩半,好幾次他差點摔倒。
「安靜!」族長一聲呵下,人群很快變得無聲。
那女人彷彿受到了驚嚇,一臉惶恐地看著四周,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眼前這些人是誰。
「別怕。」小海突然安慰道:「白天我看你暈倒了,就把你送到族長家了。現在你很安全......」
小海話還沒說完,那女人就像看到鬼一樣,眼神變得驚恐起來,指著小海「哇哇」亂叫。
「不......不是,你別怕,我不是壞人。」小海一臉茫然:「你忘了?是我白天送你過來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女人還是在歇斯底里的驚叫,她的臉都扭曲得變型了,似乎小海是她的仇人一樣。
小海一臉尷尬地矗在那兒,大磊拍拍他肩膀,說道:「說不定是個瘋子。」
那個女人還在喊叫,嘴角都抽搐了,緊接著渾身都抽搐,翻著兩個白眼,再次暈了過去。
而那隻手還在直勾勾地指著小海,彷彿一把刀,扎在小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