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罌兒
「加奴!」小海呵斥道:「你再這麼胡說八道的,我一大耳光抽死你!」
加奴愣了一下,咂咂嘴欲言又止的,可能是小海第一次對他這麼凶,他低著頭委屈得不行。
「算了。」大磊搖搖頭,他自己心裡也憋氣,心想這小屁孩怎麼這麼無法無天,恨不得自己先抽他一耳光。但看到加奴那可憐的德行,心又軟了。
「加奴。」大磊拍拍他腦袋,柔聲道:「叔叔問你,你那天說,經常看到我身邊有個黑影,是怎麼回事?」
加奴低著頭不說話,豆大的淚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小海見狀,嘆了一口氣,蹲下來,擦乾加奴的臉,輕聲哄著:「加奴,是哥哥不對,哥哥不該對你吼,但你不能這麼沒大沒小,說些不吉利的話,要是再有下次,我就真的發火了。聽到沒?」
「嗯。」加奴點點頭,眼眶還是紅紅的。
「好,那你告訴我,你是真的看到那個黑影了嗎?」小海問道。
加奴點點頭,嘴巴撅得老高。
「男的女的?」
「女的。」
「長什麼樣子?」
「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很漂亮。」加奴說話的聲音悶悶的,看得出這孩子還在耍性子。
大磊心裡已經猜到了,那個黑影就是塞娜。
自己那晚跟老六在村口時,她就在。
自己跟小海在村口時,她也在。
但究竟是她一直不讓自己走出這個村子,還是墓主的意願?
不過看樣子她是跟自己杠上了,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了。
「好了。」大磊擺擺手:「送加奴回去吧,這孩子還在難過呢。」
小海抬頭看了大磊一眼,感覺哥心裡有事,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拍拍加奴的肩膀:「走吧。」
大磊一頭栽在土炕上,閉上眼不知嘆了多少氣。他翻來覆去的躺了好一會兒,最後起身卷了一根皮煙,蹲在門口吧噠吧噠抽起來。
對面老六推開門,看到大磊一籌莫展的樣子,問道:「磊子,咋了?」
大磊抬頭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
老六走過來,在大磊旁邊蹲下,問道:「我看那女的白天去你屋呆了一會兒,發生什麼了?你這一臉的愁悶。」
「沒啥。」大磊撓撓頭,頭皮屑跟鵝毛紛飛的大雪一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這裡水源緊缺,能有得喝就不錯了,自己上一次洗澡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前兩天還跟小海互相捏虱子玩。
「六哥,你說加奴這孩子是不是有點不正常?」思索了一會兒,大磊問道。
老六可能沒想到大磊會這麼問,先是愣住,隨後點點頭:「嗯。你才發現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道:「他這裡不太正常,經常瘋言瘋語的。咋了?」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孩子怪怪的,問問。」
「這孩子沒爹沒娘,由族長拉扯大,村裡的人都不喜歡他,他要是跟你說了什麼,你就當耳邊風。」頓了頓,老六看四周沒人,跟大磊低聲說:「加奴有一天還說族長早晚會被繩子勒死,老傢伙聽了差點沒把他腿打斷!」
死這個話題無論到了哪裡都是一個禁忌。
大磊搖搖頭苦笑,跟老六說了關於塞娜的事。
老六聽后一言不發,臉色難看。
大磊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現在就是納悶,到底是墓主不讓我走出這個村子,還是塞娜不讓,還是她倆都不想讓我活。」
老六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什麼。
大磊完全沒有注意到,依舊自顧自地喃喃道:「我上輩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這一路上多少次差點死於非命,卻又活下來了。想著既然活下來了就好好活著吧,結果發現自己一直在一個圈套里,根本逃不出去。」
「都一樣的。」許久,老六悶悶地說道。
「啊?」
「是罌兒。」
「嬰兒?什麼嬰兒?多大的嬰兒?」
「不是。」老六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寫了一個「罌」字。
「什麼意思?」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碰到的是黃口冢,但現在看來並不是。」
「不是....六哥你能別賣官司了嗎?趕緊說吧!」
「黃口冢是指死於非命的孩子為了續命找活人當替死鬼。生前是確確實實的人。而罌兒就不一樣了,-罌-是一個人臨死前所有怨氣的結合,而-兒-是它的形態。」
「你是說,我碰到的那東西,是某個人臨死前的怨氣所體現出來的形態?」
「沒錯。」
「也就是說...」大磊心裡一緊。
「對。」
塞娜是墓主的罌兒。
大磊心一沉,卻總覺得不對......還有什麼,既然是這樣,一定還有什麼是自己落下的!仔細想想,好好想想...
「罌兒是墓主生前怨恨幻化出來的,所以你見到的那個塞娜,也跟墓主長得一樣,在這之前,你是不是見過墓主?」老六問道。
!!!!對!!!對啊!!!
想起來了,大磊想起來了!
難怪....難怪啊,自己一看到塞娜就覺得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是那次,是那次...!
是那面鏡子!陰沉金絲楠木鏡!!!
自己第一次見到那面鏡子時,除了驚訝它在沙漠里被保存的完好無損,更訝於自己在鏡子里所看到的景象!
他在鏡子里看到了一個小女孩,一個很美,很驚艷,很悲傷的女孩。
那女孩跟塞娜長得一摸一樣。
原來...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想起在樓蘭遺址那次,為何自己會掉進八角大樓里,為何自己會經歷這些,為何偏偏是自己,原來早已成定局。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逃不掉了......
「哈哈......」這樣想著,大磊突然笑出聲來。
「你咋了?!」這一笑把老六嚇壞了,他以為大磊被嚇傻了,慌忙問道。
「沒事。」大磊搖搖頭,想明白這一切后,他竟意外地覺得輕鬆。
是哪種輕鬆呢?
彷彿一把尖銳的小刀,每天一下一下地劃在自己的身體上,力度很輕,但又很疼,一下又一下,從來沒有停止過,全身上下血肉模糊,而那把刀,依舊在肉皮翻爛的傷口上一下啊又一下地划著...現在,那把小刀終於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大刀,「噗嗤」一下直接插中心臟,血濺四射,一刀斃命,終於結束了。
「看來最後是我躲不掉啊...」大磊長嘆一口氣,說道:「以後你跟小海走出去了,逢年過節的,記得給我燒點紙錢,別忘了我就行。」
老六奪過大磊手中的皮煙,低頭猛勁地吸起來。
「出去以後出息點,給我多少燒點紙錢,這樣我在下面賄賂賄賂閻王,說不定也能做個大官。」
「磊子!」老六呵斥一聲打斷他:「我...我......」老六抬起頭,兩個眼睛紅紅的,看著大磊欲言又止,但那種強烈又灼熱的眼神足夠說明一切。
大磊知道他要表達什麼。
老六是感激他,又愧對他。
憧憬外面世界的同時,又悲傷他的結局。
大磊拍拍他肩膀:「替我照顧好我弟弟。」
「......嗯。」
「哎呀...我這腿都蹲麻了!」大磊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著灰沉沉的天,太陽埋藏在數以萬計的塵埃里,陽光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來,正如自己此刻的心情。
隔壁朱姐推開門,看到大磊跟老六后愣了一下,可能察覺到倆人間不對勁的氣氛,她朝這邊點點頭尷尬地笑了笑。
「朱姐!」大磊朝她揮揮手。
老六也站起來,扔掉手裡地皮煙,歪著身子頭靠近大磊,低聲問道:「你叫她啥?」
「朱姐啊。」大磊小聲回應著。
「那她叫啥名字啊?」
「沒名字,就叫朱姐。」
「人咋可能沒名字。」
「你不是也叫老六嘛。」
「我叫程六,因為別人都叫我老六,久而久之我就叫老六了。」
「那你也喊她朱姐唄。」
「我一大把年紀了,咋喊她...」
「大磊!」正說著話呢,朱姐走過來,問道:「你弟弟在嗎?白天情緒不太好,也沒好好跟他說聲謝謝,現在睡了一覺,好多了。」
「他出去了。」
「這樣啊。」
「咳咳...」老六不自然地咳了咳,說道「那個...小...小朱?這兩天在村子里在習慣嗎?」
「唉...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哪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朱姐笑了笑:「這位大哥...?」
「啊,我叫老六,你喊我六哥就行。」老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喲!」大磊看到老六這樣,剛想說點什麼樂子改變一下氣氛,這老傢伙卻借口先走了。
看樣子他是很久沒見過女人了......
但那又怎麼了呢,反正他也快出去了......
「你怎麼了?」朱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麼,咋這麼問?」
「我看你一直在笑,但眼睛里挺難過的。有心事?」
不知道為什麼,朱姐這句話一出口,大磊掛在臉上的笑瞬間僵硬下去,兩個嘴角彷彿是**縱的木偶,「吧噠」一聲,繩子斷了。
「朱姐。」大磊嘆了一口氣,頓了頓說道:「故事太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反正我是活不長了,但說實話我心裡竟然還挺踏實的。過早的知道自己的下場也挺好,總比一顆心從早到晚吊著強。」
朱姐聽完沒說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半晌,從兜里掏出一個玉鐲子,遞給大磊:「這是我家那口子生前給我的,寓意保平安。沙漠里太多危險,我也沒敢戴,怕碎了,就一直放在兜里,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它既然保佑了我平安活下來,也就能保佑你。」
「這個我不能要,這對你意義太大了。」
「沒關係,收下吧。」
大磊看朱姐態度堅決,也就沒再說什麼,道謝收下了。
但這鐲子竟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翠綠翠綠的,裡面還有些許紅色的雜質,彷彿是暗涌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