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銜恩命到朝鮮 下
聽得這聲音是兩名婢女所眾人自是大吃一驚當下紛紛回頭去看只見一名朝鮮武官站在內艙門口兩手拎著小雞般一手提著一名婢女的衣領徑自大步走出。另一人則將艙門撞開徑在艙房裡搜了起來。
眼看小秀、小茗給壞人擄走崔軒亮自是大吃一驚趕忙沖了過去大聲道:「你們幹什麼!快把人放了!」他身材長大、步伐又急猛一下便奔到那武官面前正要下手奪人卻聽崔風憲大驚道:「亮兒!小心!」
在兩名少女的驚叫聲中那武官上身後仰長腿筆直上踢崔軒亮但覺眼前一黑下顎已給對方的足跟擦過須臾之間少年郎腦中嗡嗡作響雙眼翻白隨即跪倒在地竟已昏暈了過去。
新羅古武術名喚「跆跟」功力上乘者出腿絕快旋踢、上踢、側踢莫不無影無形、猝不及防可憐崔軒亮從未見過這等武術無從防備剎那間便已吃了大虧。眼看侄兒倒地不起崔風憲自是大驚失色正要上前察看卻給申玉柏伸手攔住了聽他淡淡地道:「站著別動。」
「操你娘!」崔風憲怪吼一聲左肘斜出正要朝對方胸口撞去卻聽兩名少女齊聲尖叫:「崔二爺!崔二爺!您快來救崔少爺啊!」崔風憲心下大驚回頭急看卻見那武官揪住了崔軒亮的衣襟右掌凌空朝侄兒的腦門比了一比掌心散出一股紅光。
崔風憲身上涼了半截暗道:「新羅掌。」
崔風憲是天下掌法的大行家自知新羅有種獨門掌功揉合中原的鐵砂掌、禪門密教的大手印威力奇大。練者先於掌心塗藥後於石壁上奮力拍打初練時掌心淤黑污穢怕人待得功力漸增后掌心烏黑盡去反生朱、金、藍、青等色練到絕頂之處手掌更如嬰兒般柔細。威力之大尚在中原的鐵砂神掌之上。
申玉柏淡然道:「崔二爺我這手下練到了『硃紅手』一掌擊下可以拍死一頭牛。您想不想見識見識?」
崔風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侄兒有了個萬一。聽得威嚇后竟是嚅嚅嚙嚙連罵人也不會了。徐爾正見雙方動上了手忙道:「申大人你......你朝鮮乃是禮義之邦與我中華是友非敵怎能為此不德之事?快把人放了吧?」
申玉柏搖了搖頭道:「對不住了。下官今日若不能找回那人來日朝鮮恐怕死上百萬人不止為保我國臣民安危申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徐爾正吃了一驚:「什麼死傷百萬人﹖你......你在說些什麼?」
申玉柏不願多言內情當下把手一揮厲聲道:「來人把人搜出來了!」
眾武官一聽號令人人如狼似虎翻箱倒櫃四下搜索那東瀛人的下落。眼見這幫人出身廟堂洞見觀瞻行止卻是如此不堪幾名船伕心存不忿欲待出手攔阻卻給三拳兩腳打倒在地。那崔風憲空有一身功夫此時投鼠忌器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把臉別開了不看以免活活氣死。
那群武官倒也正派兩名小丫頭雖說嬌美可愛他們卻是正眼也不瞧只不住下手查房轉眼便搜遍了甲板隨時都要查到下艙去。那崔軒亮倒地昏暈慢慢也醒了過來他茫然坐起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左顧右盼間猛見船上亂成一片到處都是朝鮮武官人人凶神惡煞轉眼去看武功高強的叔叔卻只面露焦急之色不住朝自己望來。
崔軒亮心下茫然:「怪了叔叔是怎麼了?為何不動手呢?」他抬頭去看猛見到了一名武官正自舉起手掌對向了自己的天靈蓋。崔軒亮心下一醒忖道:「啊呀原來我是給人擒住了。」
崔軒亮年輕識淺畢竟也練過幾年武藝。他凝目來看只見那武官掌心色呈淡黑隱隱散一股罡氣倘使一掌打下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眼看那武官環視全場並未緊盯著自己崔軒亮便生逃命之意。可對方的掌心離自己太近只消反手朝腦門打下難保不受重傷。他不敢莽撞卻也不想坐以待斃。正煩惱間忽見身旁不遠處有塊帆布蓬蓬下隱隱傳來了貓呼嚕一旁還露出了半截獅尾巴。崔軒亮心下狂喜暗道:「這可有救了。」
此時全船上下動彈不得有的武功低微、不敢妄動有的本領高強卻又投鼠忌器說來唯一不在敵方掌握之中的便只剩下這隻小獅子了。崔軒亮心頭怦怦跳著便伸手到帆布底下朝小獅子的屁股拍了拍﹐盼望它趕緊出來咬人屆時場面大亂自己便能逃脫了。
獅子雖說兇猛卻比老虎易於養馴。這兩者雖都是獸中之王天性卻不相同老虎喜愛孤獨﹐只願獨居于山林﹐自行其是﹐獅子卻恰恰相反﹐生平最恨孤單無論進食捕獵﹐每每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而來。是以獅性合群遠比老虎來得平易近人。
眼看救星躲在木箱後頭睡覺﹐崔軒亮心下焦急﹐連著拍了幾下獅屁股﹐誰知那小獅子雖然溫馴卻是蠢笨無比﹐竟以為主人要給它撓癢了﹐一時四腳朝天肚腹向上﹐獅呼嚕打得更是震天響。崔軒亮滿面苦笑﹐自也無計可施﹐正煩惱間﹐那朝鮮武官卻已察覺了異狀。冷冷便問:「帆布底下是什麼東西?」
此行朝鮮眾官甘冒大不諱正是為那東瀛人而來。崔軒亮心下狂喜知道對方上當了他哈哈一笑便想說那東瀛人躲在帆布下。可話臨口邊卻又覺得不對看這話太過於直白不免啟人疑竇。一時間支支吾吾居然不知如何措詞。
崔軒亮打小給叔叔呵護長大少知人情世故自也不善做偽可此時他滿頭大汗、神色嚅囓卻比什麼陰謀拐騙還管用。那朝鮮武官越看越是心疑便彎下腰來朝那帆布蓬瞧了瞧只見這塊布蓬頗為平坦不像躲了人可轉頭來看帆布角落卻露了條尾巴出來。看那尾巴實在奇異模樣光禿禿的生滿褐色短毛狗不似狗、貓不似貓尾端還生了顆大毛球不時左擺右動極其古怪。
俗話說「狗尾續貂」那朝鮮武官微微沉吟料知帆布底下定有古怪他一手按在崔軒亮的腦門上示意他莫要作聲隨即悄悄摸上了獸尾巴奮力向後一拉。
「吼!」小獅子衝天而起撲到了那人臉上隨即四爪爬搔又啃又咬痛得那武官放聲慘叫臉上已是鮮血淋漓。
獅子不是貓狗三月便能吃肉足歲便能吃人果然這會兒便英勇救主了。眼看那武官腳步跌跌撞撞崔軒亮心下大喜忙向前一滾抱起了小獅子正要朝叔叔奔去卻聽崔風憲大喊一聲:「亮兒!別急著過來!」
崔軒亮愣住了不知叔叔為何出言叫嚷滿心茫然中忽聽背後風聲緊急他急急回頭去看驚見那武官早已擦去了臉上鮮血右足點地左腳高高旋踢直朝崔軒亮面上掃來。正是「跆跟」古技中的「回背踢」。
朝鮮武將天性驍勇越是受傷挂彩鬥志越見激這一踢使足了氣力只消掃過了下巴輕則顎骨全碎重則頸骨斷折已有置人於死地的打算。崔軒亮大吃一驚當下把小獅子放了下來便也飛出一腳一招「靈猴蹬天」便朝對方的腰眼踢去。
雙方各出一腿那武官以足掌外緣橫掃敵面正是腿法中的「大割」威力奇大;崔軒亮卻是以足踵破向敵方中盤正是靈猴拳的「蹬」字訣這招使將出去上身便會順勢後仰非但能避開敵招尚且會搶先踢中敵方的要害已算是贏了一招。
眼看侄兒變招如此之快崔風憲心下大喜正要高聲喝彩一旁申玉柏卻淡淡地道:「別急勝負還沒分。」話聲未畢場內傳來一聲痛哼卻見那朝鮮武官腳法一換原本高踢的右腿倏忽急落足後跟已在侄兒的脛骨上重重一擊。
都說「南拳北腿」這靈猴拳出於廣南創製者身形短小腿法最擅剪、絆、挑、掃四字訣可要說直攻橫割上飛下蹴等等足技卻不如朝鮮武術的剛猛威力果然雙方以腿攻腿便讓侄兒吃了大虧。那武官得理不饒人眼看崔軒亮的左腿垂了下來當下右腳前探插入了崔軒亮的雙腿間隨即提起右掌便朝他臉上劈來。
崔風憲心下大急喊道:「亮兒!快逃啊!」
申玉柏淡淡地道:「逃不掉的你叫這孩子跪下我們不想傷他。」
聽得此言崔風憲自是又驚又急看對方出掌摑打用意不在傷人而是要逼迫少年人跪倒只消崔軒亮雙膝觸地銳氣盡失便能順利將他制服屆時自己武功再高卻也無法上前救援了。
敵方掌底瀰漫黑氣正是威名赫赫的「新羅掌」此時使足了力道掌緣更是漆黑如墨真足以拍磚裂石。崔軒亮一旦給打個正著面骨必然碎為數十塊來日縱使能保住小命怕也要因此毀容再也不能見人了。
生死只在一瞬間此時崔軒亮痛得冷汗直流什麼念頭也沒了聽得申玉柏說話雙膝微屈身子立時矮了下去申玉柏微微一笑知道這孩子還是屈服了正要令手下住手。卻見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氣雙腿扎馬左掌握拳收腰右拳開滿掌向前平推。
眾船伕見了這招驀地大喜欲狂齊聲喊道:「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起手式便是這招「雷霆起例」。話還在口那武官的「新羅掌」也已大軍開到。兩人掌心相觸功力相撞猛聽一聲破鑼怪響那武官身子倒飛而出連著撞破了幾隻木箱這才止住了身子。
眾武官瞠目結舌看這少年先前不堪一擊一踢便倒武藝可說十分平庸豈料掌中功夫竟是如此精湛?申玉柏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武功?」
崔風憲冷笑道:「老弟想知道嗎?來......爺爺這便演給你瞧啦。」說話間拉開了馬步雙手如同托塔向天單腳更已離地擺成了一個魁星踢斗式厲聲道:「元帥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這招「元帥借雷」出手時宛如雷門元帥下凡當真是氣勢磅礡萬夫莫敵。
眼看崔風憲架式雄奇那申玉柏心下一驚這才醒起對方姓「崔」當是中原「八方五雷掌」的崔氏傳人。他自知大事不妙趕忙紮下馬步提氣大喝:「都上來!」眾武官聞聲上前人人肩搭著肩便在申玉柏背後排成一列功力貫通便要與敵方對掌。
「新羅掌」最初流傳於慶州一帶習者多為武官出手剛猛為主不脫鐵砂掌、黑風掌一類習氣。傳至善德王之時密教正式引入朝鮮「新羅掌」也因而習得了種種佛門大神通就此走出了鐵砂掌的格局躋身為當今有數的名門掌功或能與「八方五雷掌」一較高下。
雙方掌法對決崔風憲左掌托天右腳離地加上他以一敵五氣力上自也搶不到上風不過他就是分毫不讓那右掌仍是筆直向前猛聽「當」地一聲金響雙方掌心相觸申玉柏掌中勁正要一舉逼倒對手卻驚覺對方的力道隱隱牽引竟帶得自己身子向右偏斜背後武官也是腳步一陣搖晃人人左腳皆已離地。
所謂的「元帥借雷」便是以內家借勁為主外門崩勁為輔出手時掌力牽撥對手往往身不由己隨勢晃動便如元帥號令兵卒威風凜凜。
崔風憲嘿嘿冷笑右腳越抬越高眾武官的身子也益偏斜左腳也是越舉越高了。申玉柏心下大急這才曉得自己給對方粘住了想將對方推倒力有不及待想抽身卸力卻又有所不能.忽聽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手掌向內回縮隨即向外一推喝道:「崩!」
掌中吐勁向右一甩「砰」地一聲大響過後眾武官啊呀一聲盡皆向右撲跌霎時之間盡數摔倒在地鬧得狼狽不堪。
在外門掌法里打勁多是一昧剛猛手法靜凈少有變化。內家掌法卻恰恰相反貼疊借卸走的全是以柔剋剛的路子。崔風訓鑽研多年後覺天下掌法不分內家外家其實一共只有十種手法合稱「逕緊靜凈切、貼疊卸借沖」若能以內丹為體外門為用便能內外揉合出五種最難抵擋的打勁這便是所謂的「五雷」。
「五雷」是守不住的。就像是幹將莫邪中者立傷果然此招使出全場武官無人能擋。若非崔風憲近日身體違和氣血不順非得打死一兩人才能收場。
「***!」崔風憲哈哈大笑眼看申玉柏倒地不起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將他硬拉了起來徐爾正慌道:「震山!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鬧出大事來了!」
崔風憲咬牙道:「這人敢上我的船鬧事?我便不能揍他?你***!老子今日若不打落他滿嘴大牙沒臉見我大哥於地下!」說到激憤處便將申玉柏拋了起來隨即半空劃出一掌便要朝申玉柏臉上摑打.
海上無王法殺人放火之事時有所聞。崔風憲縱不能殺了對方可打下他的兩顆門牙總是要的。眼看掌心便要擊上面頰忽然間半空中霧氣破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落下擋在申玉柏面前隨即右手輕飄飄的拍出一掌便朝崔風憲的掌上迎去。
崔風憲大吃一驚不知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奈何二人掌力尚未相接一股寒氣便已襲上身來登使他打了個寒噤。崔風憲自知對方武功高得出奇只得急急催動掌勁便與不之客對了一掌.
轟地巨響傳過甲板上傳來咚咚腳步聲崔風憲氣血翻騰竟給對方的冰寒掌力逼退開了三步轉看那人上身雖有些晃蕩雙足卻仍牢牢釘於地下竟是一尺未讓。
「八方五雷掌」豈同小可尤其崔風憲長年習練這套掌法縱未動招式掌中亦能帶著一股獨門打勁。誰知對方竟能硬生生扛接下來足見功夫極為精湛。
崔風憲深深吐納他運轉內力消解了身上的寒意隨即凝目去看只見面前站了一名老者腰上懸了一柄青銅古劍。
眼見那老者身形瘦削麵色泛青好似鬼魅般的長相眾船伕不由得暗暗懼怕。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自知朝鮮國真正的主力到了忙道:「大家都過來躲到我背後。」
甲板上腳步急亂人人都鑽到了崔風憲背後。崔風憲稍稍點過了人頭只見徐大人兩名婢女、四十餘名船伕併同那隻小獅子人人俱都完好不曾給誰傷了。
崔軒亮暗暗打量那名老者低聲道:「叔叔這人是誰?您認得他么?」
崔風憲豎指唇邊輕聲道:「先別說話他們的人還沒到齊。」
聽得對方尚有高手未到徐爾正心下更驚忙鑽到了人群之中只在颼颼抖。崔風憲自知使命重大全船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肩上當即踏上了一步朗聲道:「安徽崔震山在此敢問來者是朝鮮的哪一位?」
四下陰陰暗暗霧氣又濃什麼也瞧不清楚忽然間面前點燃了一盞油燈甲板便給照亮了一片昏沉間只聽甲板上腳步一拐一拐的竟又行來了一人聽他哈哈一笑道:「小崔啊......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你可還記得我么?」
崔風憲見了那人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崔中久......你......你怎麼也來了?」
眾人藉著***去看只見來人是個瘸老者清瘦身材不過腰上懸的卻非長劍而是一柄略做彎曲的長刀竟與東瀛刀有幾分相仿。崔軒亮心下擔憂忙道:「叔叔那是東瀛刀么?」
崔風憲低聲道:「不是那是『百濟刀』。」
「高麗劍」、「百濟刀」面前這兩名老者大有來歷先前出掌的那人腰懸青銅古劍瘸腳的那個則是手提百濟長刀二人分立左右兩方已將滿船老小盯住了。
崔風憲心裡明白這兩人正是昔年朝鮮「神功大王」的隨身護衛過去曾隨主上出使北京是以自己也曾見過他倆一面。依稀記得帶劍那人好似姓「柳」名號卻記不全了。至於帶刀老者的姓名卻還歷歷在目他恰與自己同姓人稱「百濟國手」崔中久便是。
朝鮮南北兩大高手都已到來其餘申玉柏等六名武官反而站到了背後。眼看對方大軍壓境崔風憲心下忌憚正要過去說話忽然全場武官端肅身形整整齊齊向後退開崔風憲心下一驚才知他們還有一位主帥未到。
砰......砰......腳步沉重甲板上緩緩行來了一人霧裡依稀看去只見此人身形長大滿場朝鮮武官俱是魁梧身材可來到那人身邊卻都矮了幾寸。
來人龍行虎步步伐跨越極大呼吸聲極低腳步聲偏又極沉重。崔軒亮拉住了叔叔顫聲道:「叔叔......這人......這人模樣好怪......」
崔風憲定睛一看不覺也是吃了一驚只見來人背負了一隻長方花崗石長約六尺寬約二尺半上頭還貼著四張封條望來便像一座石棺讓人不寒而慄。
眼看對方腳步極大已然來到面前不遠崔風憲心下一驚忙把侄子拉到了背後低聲道:「大家退後些。」眾人腳步雜亂急急向後而退恰於此時那人也緩緩斜過眼來只見他滿頭黑髮約莫三十五六年紀鼻樑挺直雙頰微見瘦削卻是個極英俊的男子。
崔風憲沒料到來人如此年輕不覺微微一怔他打量著那人的五官忽然見到了對方的瞳孔霎時全身劇震顫聲道:「目重人......」
徐爾正也吃了一驚:「什麼......他......他是目重人?」
崔軒亮一臉疑惑老陳、老林也是滿面茫然不知「目重」二字是何意思徐爾正卻與崔風憲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駭然。
「目重」便是俗稱的「雙瞳」也就是眼睛里生了兩個瞳孔又可細分為「直目重」與「橫目重」依漢書作者班固所載中國古時曾有兩人生具雙瞳一是聖王舜帝一是西楚霸王傳說「目重人」生來就有帝象往往能因此成大功、立大業至不濟也能觀看陰陽修道有成。
海外奇聞多自從抓過長頸麒麟、遇過雙頭妖鼠之後這會兒崔風憲又目睹了一個雙瞳妖人他腳下軟乾咳道:「申老弟你們......你們來的人可不少啊?」
這申玉柏原本還算是個人物可來到這群大國手之旁卻似矮子入樹叢別再想出頭。只見他低頭望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一片寂靜中那英俊男子行到了申玉柏面前環顧眾武官忽地揚起手來「啪」地一聲清脆響亮重重朝申玉柏臉上摑下了一記耳光。
士可殺、不可辱適才崔風憲雖曾擒住申玉柏卻也沒想過要折辱他沒想這男子竟是毫不容情竟在敵人面前公然下手辱打全不給一點顏面。正愕然間猛聽「啪」、「啪」、「啪」之聲接連響起全場六名武官無一例外人人都挨了一記清脆耳光。
申玉柏身上有傷雖未達成上命終究也算盡了力。崔風憲大聲道:「這位老兄你是陰天打孩子吃飽了閑么?你有什麼屁放只管沖著老子來別欺侮自家小的。」
那英俊男子斜過了眼朝崔風憲打量了幾眼隨即伸手一招那「高麗劍」、「百濟刀」俱都趨前靠近只聽那英雄男子淡淡說了幾句話嗓音極低說得又是朝鮮話自是無人可懂。他吩咐已畢隨即雙手抱胸就地坐了下來。
碰地一響傳出甲板不知給什麼東西撞著了。眾人凝目去看只見那英俊男子盤膝坐上甲板背後的石棺卻不曾解下竟壓得甲板破了一孔。崔風憲心下暗暗一驚已知這石棺里定然藏了什麼東西坐卧皆不能離身想來極為要緊。
一片寂靜中聽得一人淡淡地道:「小崔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不知你還記得老朽否?」
崔風憲抬頭去看只見說話之人瘸了一條腿走起路來一拐一拐地正是那位「百濟國手」崔中久來了。
耳聽對方開始寒暄頗有禮數崔風憲自也不好問候人家的親娘只是嘿嘿一笑:「記得、當然記得。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幾十年沒見本想中久兄入土為安去了誰曉得閣下居然還好端端的活著啊。」
崔中久哈哈笑道:「好說、好說。站在你背後的可是上國天使徐大人么?」
聽得對方以「天使」二字相稱徐爾正全身抖真如墜到地獄里也似顫聲便道:「是......正是老朽當年我......我和貴國『忠寧大君』吃過飯、喝過酒你們......你們千萬別欺侮我......」
聽得天使如此害怕崔中久忍不住笑道:「大人放心。我等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傷您一根寒毛。不過大人還是先到咱們船上歇著吧不然一會兒刀劍無眼誤傷了您咱們可沒臉向君上交代了。」
「多謝......多謝.......」徐爾正鬆了口氣知道撿回了一命他拉著兩名婢女正要過去投靠新主卻聽呸地一聲那小茗一臉不屑小秀也直瞪著自己竟是不肯動了。
徐爾正臉上紅想過去不敢、留下硬撐又怕沒命最後還是乾笑數聲:「老朽......老朽肚子有點疼這......這可少陪了......」說話間拔腿狂奔衝到了船艙里便將門鎖了起來。
薑是老的辣徐大人躲入了艙里拿著屎遁保命。崔中久自也不再為難他只淡然道:「好啦徐大人走了。咱們也可以辦正事了!來......小崔我給你引薦引薦......」說著拉來了那個帶劍的老者笑道:「這位便是『高麗名士』柳聚永當年北平一行他也陪著我主『神功大王』一塊兒去了燕王府想來你也還記得他吧?」
崔風憲適才與柳聚永對過一掌自知此人功力深厚隱隱然有著內家根柢想來年輕時定曾在中原名山習過藝。他打量那人一陣驟然醒悟道:「是了『高麗劍』柳聚永他是關外鐵松派的傳人練過『寒冰神掌』。」
崔中久笑道:「好眼力。柳名士的拳腳走得是中原的路子不過他的劍法可是道道地地的『高麗古劍』。敝國劍客成千上萬能使這般劍法的不過他一人。」
崔中久號稱「百濟國手」雖說身有殘疾卻是爽朗健談十分豪邁。那柳聚永則是容情肅穆看他入場以來一言不對身旁事也是毫不在意一雙目光只停在腳邊三尺說不出的陰森古怪。
崔風憲冷笑道:「『高麗柳聚永、百濟崔中久』你倆可是焦不離孟啊看你們這等陣容該不會連『神功大王』也要現身了吧?」
崔中久皺眉道:「小崔我主『神功大王』謝世已久請你莫拿此事玩笑。」他左顧右盼一陣忽道:「倒是你家老大『崔無敵』呢?怎地咱們說了好一會兒話都沒見到他人啊?」
昔年永樂帝座前的武官排名第一的便是崔風訓武功之高足與魏寬並肩想來對方必是心存忌憚。聽得此言崔軒亮眼眶一紅崔風憲也是長嘆一聲那「百濟國手」心下一凜道:「怎麼?令兄到底不在船上?」
崔風憲自知隱瞞不過忍不住微微嘆息:「也罷了多蒙中久兄垂詢家兄謝世已久不管咱們說了多久的話他都不會出來了。」
崔中久啊了一聲拱手道:「原來『崔無敵』已經不在了可惜、可惜中原武林痛失英才讓人不勝惋惜。」說話間便朝「柳名士」瞧了一眼兩人目光相會均知敵方少了一個厲害人物不由都鬆了口氣。
當年崔風訓外號不少打架時若是震斷了大樹便給人笑稱「摧枯拉朽」若是打傷了什麼成名女俠便給人戲稱為「辣手摧花」打什麼、壞什麼久而久之便贏得了一個「崔無敵」的外號。如今哲人已遠典範不在一會兒雙方若是動上了手崔風憲已是孤掌難鳴。
三十多年前北平曾有一場夜宴款待了一群朝鮮賓客在座的除了永樂大帝、神功大王外面前的「百濟國手」崔中久、「高麗名士」柳聚永、「八方五雷掌」的創製人崔風訓、崔風憲兩兄弟以及後來離開中原的「元元功」傳人魏寬全都是座上佳賓。
想那京城本稱大都自給太祖攻破后便改稱為「北平」當天一場夜宴永樂大帝還未登基還僅是鎮守北平的「燕王」至於朝鮮的「神功大王」李芳遠那時也僅是個無權無勢的世子只因奉父親李成桂之命前來南京面謁太祖途中經過北平拜會了燕王方才有了這場冠蓋雲集的「王府夜宴」。
往事如雲煙皆從眼前過幾十年過去如今「永樂大帝」已然駕崩「神功大王」也早已謝世當天在場的或死或散只剩下自己的一個糟老頭在此孤孤單單地抵擋朝鮮大軍。
想起了過世的大哥崔風憲心下一酸眼眶竟是微微一紅。他不願在強敵面前失態當下轉過頭去朝海里吐了口痰道:「來吧咱們閑話少說中久兄有何吩咐這便劃下道來崔某這裡聽著。」
滿船老的老小的小隻有一個崔風憲能打。那「百濟國手」不自禁地笑了道:「我方來意如何您也是明白的。還請閣下把那東瀛人帶出來也好讓咱們回去交差。」
崔風憲冷冷地道:「中久兄到底那東瀛人姓啥名誰、犯了什麼法你可否說個明白?」
崔中久轉頭去看那英俊公子待見他搖了搖頭便道:「不瞞老弟那東瀛人作姦犯科與謎海里的倭寇大有干係我得帶他回去受審。」崔風憲哦了一聲問道:「受審?抓到了倭寇你們一向不都現宰么?什麼時候要受審了?」
崔中久淡然道:「這你管不著。」
此行朝鮮眾人閃閃躲躲雖然一口咬定這東瀛人便是倭寇可問起此人是何來歷有何犯情卻始終諱莫如深。崔風憲是個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其中有鬼?便只打了個哈欠笑道:「好一個管不著啊你管不著我、我管不著你中久兄快請回吧大家來個三不管吧。」
崔中久沉下臉來道:「小崔我念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不想一上來便大動干戈。奉勸一句趁早把人帶出來大家日後還好相見。」崔風憲淡然道:「要是我不肯呢?」
百濟國手面無容情道:「那就打吧。『高麗劍』柳聚永『百濟刀』崔中久兩個老的隨君挑選。」崔風憲嘿嘿冷笑:「怎麼?不想一擁而上么?」崔中久搖頭道:「朝鮮武人從不以多欺少。你一會兒只消能打敗我倆任一人便有資格與我家公子比斗。」
崔風憲皺眉道:「你家公子?他又是誰了?」
崔中久淡然道:「目重公子。」崔風憲大吃一驚:「目重公子?這外號是......是從他的眼瞳來的吧?」
崔中久轉身回頭待見那英俊公子微微頷方才道:「我家公子出身平壤道受封為『華陽君』。姓氏不可直呼。江湖中人都稱他做『目重公子』。你這般稱呼他便也是了。」
崔風憲冷笑道:「他***姓名還得避諱啊?敢情是個天大的官兒吧?」
崔中久聽他說了粗口眉頭不禁一皺道:「你錯了。『華陽君』不是官也不是民反正他就是『目重公子』。你若喊不習慣不妨稱他為『華陽君大人』。」
崔風憲笑道:「大人個屁似你們這般小人行徑還真是罕見啊。說什麼不以多欺少?這當口還不是來了車輪戰?」崔中久淡淡地道:「你放心一會兒你與我家公子動手他三招內若不能取你性命便算他輸。」聽得此言崔風憲悚然而驚:「取我性命?」
崔中久道:「沒錯。我家公子不喜歡與人比武因為他從來不喜歡殺人。小崔你若能打敗我家公子咱們即刻駕船離去絕不在此糾纏。」
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眾船伕則是暗暗害怕滿船上下不約而同都朝那英俊公子瞧了過去。只見他盤膝端坐那口石棺卻還好端端地負在背上。
在場朝鮮高手極多「高麗」柳聚永也好、「百濟」崔中久也罷真正最讓崔風憲心存忌憚的卻是這個來歷不明的「目重人」。見得對方凝視著自己竟然有些氣餒了。老陳急忙上前附耳道:「二爺別逞強了還是把人交出去吧。」
眼前局面太過不利不說朝鮮國兩艘戰船虎視眈眈便甲板上也是高手雲集人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於情於理自己都該低頭退讓。他沉吟半晌忽見侄兒也在瞧著自己兩人目光交會只見侄兒目光滿是懼怕迷茫想來也怕極了這批朝鮮高手。
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驟然之間心中已有答案。當即道:「來大家打吧。」
此言一出眾人錯愕駭然老陳、老林急急拉住了他慌道:「二爺!你瘋了么?咱們和那東瀛人非親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
崔風憲朝侄兒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想給他做個榜樣。」
全場如中雷擊人人都傻了。崔軒亮渾身抖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霎時衝上前去喊道:「壞人!別以為你們人多便能欺侮我叔叔!滾過來本少爺先教訓教訓你們!」
崔中久見他戟指大罵不覺微微一愣:「怎麼?這孩子是哪來的?可是你的兒子么?」
崔風憲搖了搖頭把侄兒拉到了身後道:「中久兄這位是我大哥的兒子咱們比武動手純是大人的事勸你莫來牽扯他。」
崔中久笑道:「崔無敵的兒子?那可是名門之後了更該較量較量了。」
眼看事情牽扯到侄兒身上對方竟有見獵心喜之意崔風憲沉下了臉森然道:「真心勸你一句。你要是弄傷了我的侄兒十條性命也不夠賠。」崔中久笑道:「怎麼?你侄兒有靠山么?」崔風憲厲聲道:「聽好了!他是魏寬的女婿!」
「魏寬」二字一出崔中久臉色一變笑容登時消散無蹤。其餘朝鮮武官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想來魏寬武功之高威望之大當足以撼動天下群雄。
一片寂靜中忽聽「啪」地一響對面立起了一隻高大黑影正是那名英俊男子起身了。他拍了拍手那崔中久聞訊轉身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躬身模樣之謙卑恭順宛如晚輩之於長輩全無先前說話的一分張狂。
那英俊男子緩步向前瞬息之間滿場武官全數向旁讓開但見申玉柏隨侍在前崔中久、柳聚永陪伴在後這人排場竟如皇族般浩大。
眼見對方益逼近崔風憲擺出了掌式低聲道:「大家退後。」兩名婢女臉色蒼白一左一右攜著崔軒亮的手慢慢向後退去眾船伕身上颼颼抖人人手持刀械把少爺護在人群當中一步步退向船頭。
崔風憲一夫當關他孤身擋在人群前跟著紮下馬步但見他身上衣衫氣流鼓盪竟已佈滿功勁。
那英俊男子緩緩站定看他左手叉腰右手慢慢一招猛聽「嗡」地一聲身旁柳聚永縱身而出拔劍出鞘霎時間寒光大現刺得眾人瞇起了眼。
朝鮮本是人文薈萃之地與東瀛人相比他們像是「小中華」與中國人相比他們卻更像突厥女真兼具關外契丹的草莽與那儒文漢人的風華終於焠煉了「高麗劍」與「百濟刀」這兩大名物。
看這「柳名士」手中寶劍青銅所鑄竟與春秋戰國的吳越劍有幾分神似。水霧從他身邊飄過那劍鋒宛如鴨綠江水古遠悠長讓人目眩神馳
左是「目重公子」右是「高麗名士」崔風憲見敵方來了兩人忍不住又慌又急頓時戟指大罵:「無恥之徒!不是說好了以一對一么?怎又想以多欺少了?」
那英俊男子凝視著崔風憲輕輕說了幾句朝鮮話出來一旁申玉柏通譯道:「崔老英雄莫怕。我家主人說你信守然諾便算對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你也不肯相負。如此人物天下間已很罕見了。」崔風憲罵道:「廢話連篇!你家老闆若真佩服我那便叫他趁早滾蛋少在這兒糾纏。」
申玉柏搖頭道:「對不住了。我家主人職責在身為了保衛千千萬萬的朝鮮同胞他定得帶走那個東瀛人。」崔風憲喝道:「少跟我來這套大義凜然的廢話!你家老闆到底有什麼屁放!快些噴出來吧!」
申玉柏道:「我家公子說了兩國相爭死傷再所難免如今崔老英雄不願交人可局面也不容我方退讓形格勢禁別無辦法他只能請你回去交代遺言。」
聽得「遺言」二字滿船上下盡皆駭然崔軒亮大怒道:「胡說八道!你們才要交代遺言!」
崔風憲渾身震動當知對方真有十成十的把握殺了自己。想起近日身體違和血脈不暢驟然間心裡出了一個不祥念頭他驚覺自己的大限已經到了。
人孰無死此生六十五載庸庸碌碌死了也就罷了。可侄兒年紀還小家裡的兩個女兒也不曾出嫁自己怎能這樣喪命海外?崔風憲心中酸楚他慢慢低下頭去一時之間心裡起了投降之意。
崔軒亮見他遲遲不動登時吶喊道:「叔叔!這些人好狂!你快打死他們一兩隻啊讓他們曉得你的厲害!」正催促間卻見叔叔轉過身去低聲道:「老林、老陳你倆隨我來我有幾句話說。」
崔軒亮獃住了萬沒料到英雄蓋世的叔叔真也有交代後事的一天。他眼眶一紅驀地撲了過來大哭道:「叔叔!叔叔!你別這樣!要是真打不過他們那咱們就投降吧!」
少年人易於激憤一會兒叫囂宣戰一會兒哭泣投降終究是少了定性。聽得侄兒的哭聲崔風憲也不知該說什麼他見兩名婢女也在瞧著自己便道:「小茗、小秀勞駕妳倆替我盯著他別讓他胡鬧。」
兩名婢女低下頭去輕聲勸道:「崔二爺事不關己......那東瀛人和您非親非故的......您這又是何苦......」崔風憲搖頭道:「兩位姑娘崔某也與你們非親非故可你倆今日若是遇險崔某一樣性命相護。」
那兩名婢女聽得此言登時啊了一聲心裡不禁起了敬重之心崔風憲把侄兒推給了她倆喝道:「替我看著這小子!別讓他哭哭啼啼老是丟人現眼。」言訖便帶著兩名老下屬轉身離去。
三人來到了甲板角落崔風憲環顧兩名部屬沉聲道:「老陳、老林你倆跟了我一輩子崔某自忖相待不薄。如今三件事交代盼你倆日後給我辦到。」
老陳哭道:「二爺......您又做傻事了......」崔風憲嗤了一聲道:「傻就傻!這天底下若沒幾個傻人那人間還有什麼意思?」
兩名老漢自知無法再勸只能垂忍淚默默點頭。崔風憲冷冷地道:「三件事給你們。第一我若是不幸戰死你倆便把我的屍身帶到煙島葬在我大哥身旁不必帶我回中原了。」
聽得二爺決心要死老陳嗚嗚地哭出了聲怎也說不出話來。老林委實按耐不住大喊道:「二爺你又胡亂逞強了!你這般不明不白的死您要我怎麼跟嫂子說?」
想到了老婆女兒崔風憲睜著一雙怪眼淚珠在眼眶裡滾動道:「第......第二件事......我死之後這艘船就送給弟兄們盼你們相互扶持以後每個月......每個月再拿一點銀兩......供養......供養......」說著此處好似難以為繼只得咬緊了牙關把頭別了開來。勉力道:「供養我老婆小孩崔某地下有知也會感激涕零。」
兩名老漢垂下頭去已是泣不成聲。想他們永樂舊部為了「靖難」二字長年來背負天下罵名可彼此間的袍澤情誼卻只有更加深厚。崔風憲咬住了牙道:「最後一件事是關於亮兒的。」
崔風憲要託孤了兩名老漢痛哭失聲紛紛跪了下來垂淚道:「二爺放心咱們便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扶持少爺長大成*人。」
崔風憲聽得此言心下不由一陣欣慰便露出了笑容。道:「我與大哥自小相依為命十七年前中道分別他只留下了這麼個遺腹子給我。崔某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把孩子教養成材看著他成為一條鐵錚錚的硬漢那崔某是死也無憾了。」
老林哭道:「二爺......您要是捨不得少爺那就向那些人投降吧。」崔風憲怒道:「放屁!我這輩子最恨的便是那幫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小人我今日若把亮兒教成了無恥之徒我死後焉有臉面見我大哥!」
崔風憲是個倔強的人一輩子不知干過多少傻事老陳老林知道他的脾氣一時嗚嗚啜泣點了點頭。
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道:「記得我死之後你倆務必帶著亮兒把他交到魏寬手裡。就說這孩子從小沒了爹娘如今......如今叔叔又不幸客死途中求魏寬......求魏寬......」說到此處心中一酸淚水終於滾落了腮邊嗚噎道:「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務必收他為徒......」
人之將死其鳴也哀眼看二爺垂淚了老林、老陳大哭道:「二爺您......您要少爺另投名師那......那崔家的武功呢?以後誰來繼承?」
崔風憲擦去淚水嘆道:「傻子丹鼎派第一絕學便是『元元功』我崔家的『八方五雷掌』則是外門硬功的翹楚。倘使魏寬願意把『元元功』傳授給亮兒......」說到此處眼中露出了光彩霎時深深吐納道:「我崔家揚威天下之日......就在眼前。」
兩名老漢顫聲道:「二爺所以您……您此番過來求親就是為了這個『元元功』?」
崔風憲頷道:「沒錯這就是我上煙島求親的用意。我自己受限於內力雖有『八方五雷掌』卻僅能到第三式再來便上不去了。倘使亮兒內外兼修身具『元元功』的絕頂內力兼加『八方五雷』的無敵打勁稱雄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兩名老漢啊了一聲方知崔風憲高瞻遠矚早已為侄兒打算了一生。他拍了拍兩名部屬的肩頭道:「記得我若不幸身死你倆務必轉告亮兒要他不必為我報仇了。」老陳哭道:「為什麼?」
崔風憲道:「我並不恨那些朝鮮人可我也無法交出那個東瀛人。因為我有羞恥之心所以得為自己的義理出戰。記得日後亮兒要是把持不住做出了愧對祖上之事你倆便把我今日的話說給他聽要他知道羞恥。」
眼見兩名部屬哭著點頭崔風憲心下寬慰自知他倆定能不負所托。他整理了衣裝隨即步下場中。眼見柳聚永已在等候當即道:「柳兄讓你久等了。」
申玉柏淡淡問道:「崔老英雄你的遺言都交代好了么?」
崔軒亮本在低頭啜泣聽得此言立時怒不可遏正要衝上前來卻給兩名婢女拉住了。崔風憲坦然一笑道:「多謝申老弟關心。在下只望諸位信守承諾一會兒崔某若能取勝你們能依約離去。」
申玉柏轉頭望著那名英俊公子隨即說道:「放心。我朝鮮武人最重誠信。一會兒崔老英雄若是不幸身死我們也只會帶走那名東瀛人絕不會為難你的侄兒。」
聽得對方再次提及侄兒崔風憲眼中閃過怒色他哼了一聲指節交握摩挲啪啪有聲轉到柳聚永面前喝地一聲把腳重重一跺旋即肅然抱拳:「安徽崔二!拜會柳大掌門!」
崔風憲長年在海外走動名氣並不如大哥這般響亮。可此時抱拳躬身全身功勁展露透露了名家風範。朝鮮武官看在眼裡都是暗暗點頭。
柳聚永的內家功夫承繼於關外的「鐵松派」自也算是中原武林人物。眼見崔風憲有禮便也提起長劍劍尖朝天報以一禮。
崔風憲見他宗師氣范自也不好操爹乾娘的亂罵便又躬身道:「先生不必客氣。你我各有道理誰也不必讓誰來!生死便是見證!這就請賜招吧!」說話間衣衫一振擺出了拳腳架式。
柳聚永見了他的身法自知對方善於近身搏擊當下向後退開了一步劍尖朝地眼觀鼻、鼻觀心等著崔風憲招。
眼見對方神色靜默竟是一動不動。崔風憲自也暗暗忌憚他偷眼去看對方的寶劍只是那柄劍較中原用劍為寬劍柄也較長朦朧霧氣中劍鋒沾滿了銅綠望來碧幽幽的上頭還鑄造了「大武神王」四個篆字下頭依稀還有些銘文雙方相距太遠卻也無法細觀。
「高麗劍」形似吳越古劍看這柄「大武神王劍」劍面寬廣少說二十來斤。劍招必也古拙緩慢一會兒自己若能快招搶攻或有勝機。
崔風憲自知近日氣血不寧不耐久戰稍稍算定了對策身影微晃立時正要向前試招猛聽「嗡」地一響面前精光大見長劍竟已撲面而來。
崔風憲心下震驚沒料到這劍如此快法他急急甩頭避讓卻還是慢了一步。
鮮血緩緩滲出染紅了頸子滿船人眾顫聲道:「二爺......」
「操!」崔風憲罵了一聲舉手起來朝臉上抹了抹但見掌心裡全是鮮血對方的劍招快得匪夷所思竟在眨眼間割破了自己的左頰劃出了一道三寸來長的口子。
青銅古劍沉重古舊劍招卻能迅雷不及掩耳。想來對方練有「寒冰神掌」是以腕力沉雄若此。崔風憲心知不妙他見地下散置了大批兵器霎時腳尖一點挑起了一柄單刀握於掌中。
崔風憲平時專用一雙肉掌禦敵如今手握單刀不免讓眾船伕微微一愣。老陳、老林與他相識已久此時卻都暗暗頷曉得二爺要出全力了。
越是泯不畏死之人越不肯輕易送死。當此關頭崔風憲要苦苦求生。唯獨如此他才能看著兒女長大成*人。
兩大高手面面相覷腳下開始走動雙方眼盯眼面對面各自放低了身段驟然間劍光再閃柳聚永這劍更加快了這回崔風憲卻早已有備他閃電般地揮刀出去噹地一聲脆響刀劍相交火光四濺手上單刀已然折為兩截。
崔風憲大吃一驚這才明白對方的寶劍非同小可他把單刀奮力拋出就地打了個滾隨即腳尖一點踢起了一柄郾月大刀便向前方攻去。
郾月刀長有一丈重達六十四斤刀桿乃是精鋼所鑄平日給崔風憲拿來壓艙底從沒想過拿來禦敵只是此時對方手持絕世寶劍自己也只能拿出了關老爺的大鐵刀一會兒以大吃小或能靠著沉重份量將「大武神王劍」撞彎撞斷。
轟地一聲郾月刀橫空劈來柳聚永提劍抵擋噹地一聲脆響郾月刀開了一個口子「大武神王劍」崁入刀鋒不減余勢仍在向前送來聽得「嗖」地一聲斷刀飛了出去墜入大海。眼看對方的「大武神王劍」鋒銳如斯崔風憲嘿地一聲急急向後翻仰一個縱躍過後手上又多了一柄二丈抓槍。
這「抓槍」是海戰所用比梨花槍、紅纓槍更長一倍尤其槍身並非鐵鑄而是木造柔韌耐打便與齊眉棍相似尤其崔風憲早年曾在軍中習過「梨花槍」刺點圈攔招招精熟想來槍長劍短或能與對方相抗也未可知。
喝哈兩聲崔風憲遠遠招槍頭避開了對方的長劍便朝柳聚永的喉頭挑去。
「噹」地一聲劍槍相接崔風憲的槍頭飛了出去成了一隻空旗桿又聽「刷」地再響崔風憲手上握了兩根晒衣桿刷刷刷風聲暴急崔風憲只剩一聲「操」他把滿手的面桿砸了出去隨即使出了驢打滾著地逃了開來。
這「大武神王劍」真是珍希古物不知經過了幾百年的焠煉出手時碧光變幻鋒利無匹。崔風憲連用了單刀、郾月刀、二丈抓槍卻都奈何不得一眾朝鮮武官見他四下竄逃忍不住都是大搖其頭。聽那崔中久嘆道:「素聞崔震山威猛如虎沒想到打起架來卻是撟捷如猴真讓人大開眼界了。」
崔軒亮大怒道:「你啰唆什麼?我叔叔手無寸鐵你要他怎麼辦?」崔中久笑道:「誰說他手無寸鐵了?你沒瞧滿地都是兵器他自己不想用卻又能怪誰呢?」崔軒亮受不得激幾句冷言冷語聽來頓時大怒欲狂待要上前搦戰卻給兩名丫嬛急急抱住了。
此時強敵環伺崔風憲打退了一個後頭還有兩個何況朝鮮人以決心著稱既然殺機已動便不會忽然心軟罷手。崔風憲左逃右閃心下暗嘆:「罷了、罷了今日盡人事、聽天命好歹不愧好漢之名。」正感氣餒間忽見甲板上躺了一隻藤條卻是平日拿來揍小獅子的不覺心下大喜:「有了!吾命不絕矣!」
藤條柔韌堅硬兼而有之對方的寶劍再利也無法將之一次斬斷他喝地一聲使出了「靈猴拳」的「順手牽羊」俯身將地下的藤條抄起便朝柳聚永的手腕打去。
「刷」地一響對方長劍反向斬來藤條受力之後上頭頓時多了個缺口卻只微微向後彎曲並未應聲折斷。崔風憲心下大喜:「果然管用!」他苦候良久便在等這一瞬之機當下身子側翻右腳飛出便朝對方的手腕踢去朝鮮眾官心下一凜均想:「這人變招好快。」
崔風憲六十又五身手卻是撟捷至極那柳聚永反應也快猛將劍身微側鋒刃對準了崔風憲的足掌便要讓他自行撞上。
「喝!」崔風憲右手撐地使出了絕技「雙飛腿」但見他右足騰空左腳隨即補上竟已踹上了劍面平滑處看這一腳氣力足達數百斤這「大武神王劍」便再剛毅十倍也要硬生生折斷了。
嗡嗡嗡嗡......劍尖前後彈晃出了嗡嗡震響這柄劍竟是剛毅柔韌兼而有之。崔風憲驚得呆了眼看對方的劍刃當胸刺來趕忙反起藤條擋架「剝」地一聲過後那藤條正面受了一劍竟爾從中裂開隨即四散崩裂。
「大武神王劍」真是罕見寶物鋒利無匹卻又柔若流水此時雙方相距不過五尺但見面前寒光四射那長劍不減來勢仍朝自己的胸膛插來。可憐崔風憲手無寸鐵一來走避不及、二也無法空手硬接眾船伕心下大悲莫不哭叫道:「二爺!」
一點寒星飛到面前即將透胸而入崔風憲深深吸了口氣霎時紮下馬步左拳置腰右掌便朝劍尖平推而去。怒吼道:「雷霆起例!」
嗡嗡嗡嗡嗡......天地綻現奇觀只見一點劍尖向後曲仰崔風憲雙腿扎馬右掌前推竟用無形無影的掌風逼彎了劍刃。一片歡呼之中朝鮮眾官卻都大吃一驚。方知此人的外門掌功練到了化境萬萬小覷不得。
近身肉搏時刻到來崔風憲即將開始反攻他擺開了金雞獨立式以右掌之力逼開了劍刃隨即厲聲再喝:「元帥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這招「元帥借雷」。霹靂般的大吼之中南天門元帥下凡顯聖但見蒲扇般的大掌奮力拍來已然逼近柳聚永胸前此時他的長劍給對方牽制了無可奈何中只得提起了左手應了一招「寒冰神掌」。
轟然大響出寒冰真力撞上了「元帥借雷」內力與打勁相觸已然魂飛魄散。眼見這不可一世的「柳名士」搖搖欲墜崔風憲深深吐納便動了掌中黏勁也是怕一招「元帥借雷」打他不垮當下使足了掌勁慢慢將對方的身子牽引過來。
「好啊!」眾船夫大喜過望都在替老闆高聲叫好。崔中久則是嘿地一聲咬牙道:「好你個小崔居然還留了這一手功夫啊。」
先前崔風憲丟醜賣乖只為此刻的揚眉吐氣。他曉得鐵松派的「寒冰真氣」有其獨到之密定得給他最後一擊。眼見對方的身子已到面前當下蹲低了馬步驀地雙手向外一分厲聲怒號:「天開雷門!」
「八方五雷掌」第三式便是這招「天開雷門」只見崔風憲須俱張目眥欲裂雙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勢那柳聚永給雄渾掌力一撥雙手已然被迫上下分開手中寶劍給這股巨力一逼更已彎如拱橋隨時都會斷裂。
崔風憲奮起畢生功力逼得柳聚永胸腹門戶大開算來已分出了勝負。他深深吸了口氣頓時撤下右掌中宮直進便朝對方的胸口拍去。崔軒亮大喜道:「叔叔贏了!叔叔贏了!」
在滿船的歡呼聲中崔風憲掌力已出堪堪將至柳聚永胸前身形卻忽爾停住了。崔軒亮愕然道:「叔叔你......你怎麼了?」
嘔地一聲崔風憲張開了嘴噴出了大口鮮血。看得出來他的氣力枯竭了。
「八方五雷掌」最是耗費內力看崔風憲本已氣血不順那招「天開雷門」使出丹田內息大為損耗此時此刻終於放盡氣力難以為繼了。
天命如此夫復何言。崔風憲微微苦笑朝侄兒瞧了一眼示意告別。
噗地一聲一柄長劍透胸而過崔風憲身子向上彈了彈但見柳聚永把手一抽鮮血飛灑而過崔風憲看著自己的侄兒身子軟倒慢慢閉上了眼。
「二爺!」、「二爺!」眾船夫大哭大叫人人都奔了過來那柳聚永「喝」地一聲劍光圈轉嚇退了眾人隨即俯身下來探了探崔風憲的鼻息確定勝負之後方才向那「目重公子」躬身示意走回了人群。
眼看柳聚永走了眾船伕哭哭啼啼的奔將過來待見崔風憲身子蜷縮成一團竟已斷了氣頓時哭聲震天。崔軒亮一沒哭泣二也不曾過去只是獃獃站在遠處只見叔叔倒在老陳懷裡雙眼緊閉嘴角還掛著一抹笑好像睡著了。眾船伕拚命喊他卻都無法讓他醒來。
兩名婢女拉住了崔軒亮哭道:「崔少爺你叔叔死掉了你快過去看看啊快啊......」
「哼。」崔軒亮揚高哼使勁一甩手把兩名少女推開了傲然走開了幾步。
才不必看也不用管更犯不著傷心......因為啊因為......這一切都是假的這是作夢......只消明早睡覺醒來叔叔便又活起來了那又何必哭呢?
「哈哈根本是騙人的。」崔軒亮哈哈笑了起來。拚命忍耐自己的淚水他沒住口地告誡自己沒錯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夢見到的......一會兒起床后叔叔便要帶著自己去求親瞭然后自己就要帶著美麗的新婚妻子回家和兩個堂妹一起玩耍......
正想間忽然背後一痛給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摔在地下撫著自己的疼背轉頭向後驚見幾名朝鮮武官分隊分列直朝艙下而去他們又來抓人了。
「壞人......」一聲抽噎之後崔軒亮淚水滾滾而下因為這一切都不是作夢因為他的背很疼可是自己卻醒不來。他痴痴看著那幫壞人猛地一聲凄厲尖叫撲到了艙門口大哭道:「壞人!不許你們進我叔叔的船!走開!走開!」
砰地一聲崔中久瘸腳微踢便將他踢得著地滾開了。崔軒亮啊啊喘息猛地爬起身來紮下馬步旋即向前正推一掌。
「雷霆起例」來了幾名朝鮮武官曉得這招掌法厲害紛紛向旁閃開。崔中久嘿地一聲滿心不耐便也迎上一掌朝崔軒亮的掌心擊去。
雙方掌勁相觸崔中久忽然「咦」了一聲只覺對方送來的掌力並不強依稀之間好似混雜了幾股力道忽松忽緊精微巧妙他吃了一驚正要奮力將崔軒亮推開突然間腳下劇晃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他膝間用力正要設法站穩霎時間瘸腿一軟重心不穩竟然向後翻倒了。
崔中久嘿地一聲不待後背觸地猛地舉掌向地一拍身子借勢翻起便又站立起來身法可說俐落之至。他惱羞成怒喝道:「臭小子!我答應過你叔叔放你一條生路走你別給臉不要臉硬望死里鑽!」
「打死你!」崔軒亮如瘋似狂但聽他怪吼一聲再次劈出一掌心裡一個頑硬念頭就是要和這些人作對到底。好似只要這般蠻幹便能讓叔叔活過來。崔中久曉得他掌法厲害這回便不出招了只沉下臉去冷冷地道:「小兄弟別逼我玩真的那可會見血的。」
刷地一聲面前寒光大現「百濟刀」已然離鞘而出。
「百濟國手」一身武功都在刀上一旦摯刀在手真乃一代宗師氣勢懾人。只是此時崔軒亮勢如瘋虎什麼都不顧了只管朝對方身上猛打。
「少爺!」眾船夫大驚起身這才覺崔軒亮干起了傻事霎時人人前仆後繼都要上前來救可「百濟國手」何等武功卻又怎麼來得及救人?只見寶刀劃過了半圓隨時都能將崔軒亮的手臂卸下。
當地一聲大響一隻木棍敲來剛巧打上了「百濟刀」的刀面帶得刀身向後一盪隨即順勢向下擊打險些打中了崔中久的手腕竟逼得他退開了一步。
全場錯愕中人人都轉過了頭望向了艙門。
只聽腳步沉沉一名東瀛人手提木棍氣喘吁吁地倚著艙門慢慢地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