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逃進懷裡的刀

1.

清晨，或者說早的有些過頭的清晨，還未從夜晚醒過來的小鎮顯得有些寂靜，只有山林里的鳥雀在樹梢間喳喳作響。

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相比起上個周末匆匆忙忙的冒失，今天的打扮相對體面而且從容了許多，同樣的淡藍色系套裝，休閑襯衣特意稍稍熨過，顯出很有質感的稜角，淡藍色的領帶調整到了剛剛好的鬆緊，搭配上黑色休閑鞋和休閑褲，將本身的清爽氣質充分地襯託了出來。

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悠看了一眼走廊中穹的房間，自那個晚上無意間窺視到的場景已經過了數天，但是自己妹妹在迷亂中沉淪的神情卻宛如刀刻一般頑固地糾纏在自己的腦海里，就算想要刻意去忽略，卻又如同魔障般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在眼前。

「悠，我最喜歡你了~」迷離的呼喚再一次在腦海中回蕩起來，讓少年的臉色變得有些慌張，使勁搖了搖頭。

與上個星期的掩飾不同，這次彷彿是為了和什麼劃清界限，亦或是保持什麼一般，悠難得強硬地在頭一個晚上告知穹自己會和奈緒出去的事情，然而，已經做好了被責怪的準備的悠，卻只得到了穹平平淡淡的一聲「知道了。」

這超出想象的平靜，讓悠本來堅定地步伐又躊躇不定起來，遲疑了一會，才邁著輕緩的步伐走走出了房門。

隨著玄關處傳來微不可聞的關門聲，空氣中維持了數息的寧靜后，素白色的少女默默地從房間里探出身來，沖著玄關微微愣神片刻，便拖著不離手的兔子布偶走進了悠的房間。

原本是書房的房間還保留著書房的模樣，悠棲身的地鋪已經被整齊地收到了一邊，因為離開的時間不長，房間里還飄散著淡淡的啫喱味。穹走到書桌前，看著悠排在一邊的備忘「和奈緒的約會，穿淡藍色系。」，還有細細斟酌，塗塗改改的行程，少女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俯下身靜靜地側身躺在房間當中。

「悠~」伸出手將擺在一邊的悠的學校制服拿在手裡輕輕揣摩，還很嶄新的質地讓人驚覺這彷彿已經持續了很漫長歲月的生活狀態，居然僅僅開始了半年不到。然而就是這短短的半年時間，悠就已經開始朝著慢慢偏離自己的方向遠去了。

將衣服摟入懷中，絲絲夢魂牽繞的氣息隨著呼吸滲入心間，穹整個人反而平靜了下來，有些無神的眼神中似乎展現出了些許的疲倦，還有一些對自己轉變的茫然。

昨天，悠來告訴自己他明天有約會的時候，與以往的激烈的反感不同，自己的內心竟然完全沒有辦法生出半分的怒意，僅僅泛出些許空虛失落的苦澀。不知是生理的成長，還是心態的改變，對於那種宛若神經質的患得患失，想要束縛卻又白費力氣的所作所為，作為當事人的自己也感到有些厭倦了。

相比較天天圍著自己轉的戰戰兢兢，雖然自己有種被愛著的充實感，但是我也想要悠能夠幸福。

抱著制服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抓住什麼一樣，但是少女隨後猛地意識到，制服的主人身邊，站著一個，從倫理和道義上更為合理的女人，而作為妹妹的自己，也許只能這樣不為人知地繼續苟且下去。

2.

在空蕩蕩的車站裡，悠孤零零的身影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月台旁的長椅上。靠在長椅的靠背上，頭壓著「喇叭壽司」的塑膠廣告牌，發出富有彈性的響聲，卻沒有引起少年的注意。

距離第一班車進站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少年就已經早早地徘徊在車站了，不知是對今天行程的期待，還是對某種事情的逃避。

如果僅僅只是撞見不該看見的畫面的話，少年頂多只是在平日相處時平添幾分害羞，說實在的，作為發展與此的生理所需，「性」之一字，在高中這個年紀早就已經不是什麼禁忌的事情了······不說悠和奈緒這種難以言清的錯誤之外，在日本有些顯得偏執和有爭議的亞文化下，很多激進的人可能跟早就初嘗禁果了，而相對青澀的年輕人們大概還沒有辦法理解「性」對於人類所代表的含義，所以但從肉體的慾望上來說，會有很多百味雜陳的幻象，譬如原來中學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班上的許多男孩子會開始偷偷注意年輕漂亮的女教師這類的，僅僅是對於新事物的好奇和幻象而已，然後會在社會成長中逐漸地接受更多的倫理教育，然後自我就會矯正一些無知幼稚的幻想。

一切本來就該當做一次意外被遺忘的，但是真正讓當事人苦惱的，是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不知名的······

下意識驚慌地搖了搖頭，將失控蔓延的幻想破滅，少年低下頭努力想把頭腦放空，這時卻聽到了關切地呼喚。

「小悠？」清晰的人聲讓空曠曠的周邊多了一絲溫暖，悠訝異地抬起頭，發現奈緒正擔心地看著自己。

明晃晃的陽光早已經驅散了晨昏，原來在自己胡思亂想之際，竟然悄悄溜走了這麼多的時間。

「啊，早上好，奈緒。」悠迅速地轉換了臉色，露出了興緻勃勃的表情：「很可愛的，這一套衣服，很適合你呢。」

「嗯，謝······謝。」奈緒短暫地遲疑了以後答謝到，不過臉上的微笑卻透露出些許擔心：「不過，小悠你不要緊么？」

「誒？」

「因為你剛才像是在想什麼心事一般。」

「呃，才沒有這種事情呢。」被戳穿了的悠流露出一瞬的慌亂，隨後強提起語氣說道：「我只是在想，想奈緒會穿怎麼樣的可愛的衣服來呢。」

「真的？」奈緒眼鏡後面大大的眼鏡眯了起來，用懷疑的語氣問道。

「真的啦，真的。」悠連忙擺擺手，指著奈緒身後的方向：「看，要達的第一班電車就要來了。」

奈緒轉過身來，在鐵軌在視線所及的盡頭處，電車的身影已經出現了。

「那倒還好······」看著悠彷彿煥然一新的精神面貌，還有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外表，雖然還有些許的疑惑，但是奈緒還是收下了這顯得有些幼稚的恭維。

電車進站停好，悠主動伸出手牽住了奈緒，讓後者的表情變得有些欣喜，卻沒有發現車窗玻璃上反射出的，悠顯得有些低落的表情。

好好面對今天的。心裡如此想者，悠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來的異色隨著門的打開，在玻璃和面容上同步消失了。

3.

不知是為了彌補奈緒上次的遺憾，還是為了說服自己什麼的，總之，為了讓這次的約會豐富起來，悠做了很多的努力，費了很多心力去查找好玩的地方並規劃路線。

「原來海底是這麼漂亮的地方啊。」進了海底隧道的奈緒興奮地像是一個小孩一般。

「奈緒沒有來過水族館么？」

「嗯，以前倒是到城裡辦過一些事，但是卻沒有來這些娛樂的場所玩過呢。」奈緒吐著舌頭有些羞澀地自嘲道：「果然生活在鄉村還是見識太少了么？小悠不會嫌棄吧。」

「說什麼呢~怎麼會呢。」悠指著前面的展覽箱說道：「這就是水母了。」

「啊，真漂亮啊。」奈緒湊到透明的玻璃箱邊，箱底投射出變化的彩光，在整體顯得比較昏暗的水母館里，給水母晶瑩的身體打上了夢幻的熒光，奈緒不由得發出欣喜的感嘆：「真是羨慕小悠和小穹啊，如果小時候來看的話一定會更美好吧。」

「那傢伙，也沒有來過這裡。」提到穹的名字，悠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僵硬，光亮下的瑩白，還有奇幻的色澤，都讓一些思緒有了蔓延出來的趨勢。

「是這樣么？」奈緒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發現悠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也就沒有了繼續追問下去的想法。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成了微妙的沉默。

「走吧。」沒有在說什麼，也沒有問奈緒的意見，悠拉著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開的奈緒的手，顯得有些強硬地向外走去。

「刨冰，要吃么？」走出室內昏暗的水族館，一下明亮起來的光線顯得有些刺眼，眯著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悠指了指冷飲的店鋪。

「嗯，正好也有些渴了。」奈緒感受著悠依然攥得緊緊的手，沒說什麼，只是順從地回應道。

「那我們就過去吧。」似乎是感到氣氛不太高漲，悠放鬆了牽著的手，微微鬆了一口氣，走向了刨冰店。

「兩份草莓口味的刨冰，謝謝。」

「嗨喲，這是小哥的女朋友么？真是可愛啊，小哥也很帥氣呢。」賣刨冰的是一個中年的大叔，藍色的幸平配上綁在額頭的白色頭帶，有些鬍子拉碴的臉上正帶著爽朗的笑：「那麼特例給你們做個大份的哦。」

沒等羞澀的兩人回應，大叔已經直爽地開始製作刨冰了，冰塊被送入了刨冰機，隨著大叔健碩的手臂開始轉動那個大大的木柄，被研磨出來的冰屑如同雪花一般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閃耀著晶瑩的光輝，漸漸盛滿了容器，在紙碗中堆積成了美妙的山形狀，上面被大叔澆上了足量的果子露。

「真是好漂亮啊。」奈緒端著刨冰，像個小孩子一般發出讚歎。

「是的呢，奈緒喜歡這樣的。」見到平時知性的奈緒這般孩子氣的樣子，悠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誒，我特別喜歡雪，總覺得雪是世界上最純潔的東西。」奈緒用作為勺子的簡易木片挑起一勺刨冰，在烈日下，晶瑩的白雪顯得有些柔弱：「小時候對這從天而降的東西很是好奇，明明是那麼脆弱的東西，輕輕落入手裡轉瞬間就會化掉，可是卻又一片片地前赴後繼地墜落下來，倔強地堆滿整片山野。」

「雖然很容易就會消失不見，但是它們一定也很努力地想要留下來吧。」

刨冰被奈緒送入口中，消失不見了，可是悠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禁錮住了一般。脆弱的白色，晶瑩如雪，最近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那個身邊的存在，終於突破了所有的桎梏，帶著泛起的思緒，在腦海里橫衝直撞，讓人難以呼吸。

但是，這件事並不是就到此為止了，反而更像是開始一般，不想去回憶的畫面，總是會被一些輕微地畫面勾起。

這樣，是不行的······

內心泛起不由自主地聲音，但是究竟是什麼的「怎樣」，卻在悠的心裡蒙上了令人悚然的迷霧，讓人難以鼓起勇氣去一探究竟。

但是，必須要······就算是逃跑也好，也不可以繼續這樣了。

內心陡然抽痛，讓悠的精神受到反反覆復的折磨，加上要在奈緒身邊掩飾痕迹，身心疲憊的悠，臉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變成了死水一般的灰暗。

從艷陽高照到日暮西山，等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周圍的商店開始發出瑩瑩的燈光時，兩人才走完了所有的行程。

「唔，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奈緒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對著一旁的悠說道：「我們回去吧。」

「······」

「小悠？」沒有等到回應的奈緒，這時才發現了悠缺乏生機得死灰色的面色。

「······」沉默的悠顯得有些淡漠，和之前遊玩的時候截然不同，。

「發生什麼事情了么？」奈緒的語氣中開始充斥著擔憂。

悠的目光轉向奈緒，精心打扮過得少女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楚楚動人，一直以來被悠所以來的母性光輝，彷彿一個完美的避風港灣，讓悠內心翻湧的糾結，還有那天目睹的那些難以接受又難以遺忘，更難以自已的畫面，逐漸演化為了一些癲狂的東西。

「小悠？」奈緒看著悠逐漸變化的目光，不由得問出聲來。

悠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強硬地拉著奈緒走向了商店街的背後，哪怕穿著高跟鞋的奈緒因為激烈的步伐而踉踉蹌蹌驚呼著，悠也沒有放慢腳步。

兩人穿過巷道，停留在了一棟特別的建筑前，與尋常店鋪招攬客人所用的明亮燈光不同，這棟樓通體被刻意打上了昏暗曖昧的粉紅色，還不時有互相依偎著的熱切男女出入其中。

情人旅館。

「小悠？」奈緒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建築，發出了驚疑的聲音，可是悠卻沒有理會，輕輕捏了捏手中奈緒的手，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