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穹
1.
面對穹潑灑了一地的食物,而悠卻沒有任何收拾的動力。
癱坐在了椅子上,彷彿支持肉體的東西一下子被全部抽走了似的,悠像一個泄氣了的皮球,疲疲軟軟地,像是被妖魔抽走了精氣神的軀殼,又或像新手燒制的彆扭人偶。
勉強清洗了一下自己,悠拖著身體回到了自己的床鋪,即使大腦空空蕩蕩的,已經沒有維持思考的精力,但是俊秀的臉上卻無意間印刻上了抹不去的愁苦。
這讓自己夢魂牽繞的一切的一切,在剛剛都被自己親手切割了。
彷彿用生鏽的鈍刀一遍遍在心上切割著,看不見卻能真真確切的傷口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乾涸了的淚腺彷彿讓淚水倒灌進了缺憾的空洞出,殘損的部分還在鮮血淋漓著,而這觸目驚心的破碎刀口卻是自己親手斬出的。
心疼么,當然心疼?但是悠已經做好覺悟了。
躺在夜晚空蕩蕩的書房,突然感覺填滿身體的某種東西被抽走了,那種悵然若失的空虛第一次那麼明顯,秋夜的寒彷彿陰冷的幽魂,從被子的縫隙侵襲進來。
悠下意識蜷縮了自己的軀體,像一個在冷庫里被凍到縮水的海鮮。下意識地想去尋覓以往躺在身邊驅散寒冷的嬌軀,可是下一秒卻又像觸電了一般縮回了自己的手。
周圍死寂得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沉重得能讓地板微微震動的心跳碾壓著耳膜,彷彿靈魂都要在這聲響中混沌。
突兀地,在背後的走廊里傳來了輕飄飄的腳步聲,拖鞋「沙沙」地摩擦著陳舊的木地板,愈來愈近,最後停在了悠的背後。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響動,隨著被褥的扯動,微微的暖意停駐在了悠的身邊,彷彿艷陽般消融驅散了一切的冰冷。
悠的面色閃過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背對著穹閉上眼睛任之由之了。
不單單是因為自己的確渴求這份陪伴,悠感受著背後的接觸感默默地想著。
而且,自己已經沒有立場和意志拒絕了。
像是一直舉著的重物突然落下一樣,悠的心底深處泛起了一股脫力感,身心疲倦的悠在困意的襲擾下,漸漸失去了意識。
失去了意識,悠恬靜得像個懵懂的孩子,一旦沒有了得失,內心最基本的渴望就會浮現在夢境里。
悠現在感覺寸步難行,彷彿被關在看不見的籠子里,明明四周看起來都光明悠遠,但是一旦抱著興緻想要起航,卻警覺彷彿跨出一步就會死去。
所以就算是在夢裡,悠也感覺像是一個縮在殼裡的烏龜,一片混沌中翻滾著幽不見底的黑暗,讓人畏畏縮縮,戰戰兢兢,明明知道已經不能再停留了,卻又不敢伸出手去觸碰不清晰的未來。
不知渾渾噩噩了多久,不停翻湧著的黑色迷霧中居然開始透露出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白,彷彿從黑漆漆的山中慢慢浮現升起的月亮,那一抹白色開始慢慢顯露,勾勒,逐漸匯聚成了一個曼妙的人體。
「悠~」不著片縷的穹,無所顧忌地展示著自己的肌膚,用著詭異的曖昧語氣朝著被困在無形囚牢中的悠款款走來。
莫名卻油然而生的抵觸和恐慌從心裡騰起,悠又下意識地想將眼前這個熟悉摯愛而又陌生恐懼的人推去。
強烈的動蕩震醒了少年,大口喘息著睜開眼,眼前還是那個熟悉的手和天花板。
2.
穹的手掌輕輕地貼在了悠的背上,隔著薄薄的襯衫,襯衫上染上了薄薄的汗。
少女沒穿睡裙,應該說她是故意不著片縷地躺在了悠的身邊,但這並不是為了誘惑什麼,而是只有這樣她全身的一個細胞都能感受到悠的存在,從最開始能感受到襯衫下的肌體微微顫抖著,等到彼此的體溫,氣息,亦或是感情傳遞給對方后,緊繃的軀體開始恢復柔軟,不久便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就像是個孩子一樣,穹無聲地笑了笑,隨後神色又快速地暗淡了下來。
兩人所做的事,無論再如何相愛也好,這終究也是誰也不能接受的事情,自己當然可以適應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但是著也意味著要將悠也拉入無光的深淵么?
回想最近悠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也會想追求幸福——為了自己,哪怕這個幸福看起來那麼遙遠,無論自己是否有所回應,他也在卑微地追尋著,笨拙地搭建著兩人的未來,可是就在自己那般放肆的所求下,粗暴得像是滾滾海浪推到了小孩苦心堆砌的沙灘城堡一般,而自己推到的確實他細心維護的整個世界。而自己甚至還在他心中是否重要。
撫摸著因為自己而放鬆下來的軀體,就算是在背後也能聽到讓自己莫名熟悉的心跳,這從母親體內就開始撫慰著彼此的節律,彷彿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奇特波段,無時無刻不再共鳴著兩人相互的依戀。他是需要自己的,無論是肉體,還是從靈魂,這都是毋庸置疑的,這種求索冗雜著慾望和希望,間雜著禁忌的黑和高貴的白,混合著像太陽般光臨天下的兄妹大愛,也隱藏著暗夜般沉淪在肉慾中不為世俗所容納的大罪,非晝亦非夜,非黒亦非白,仿若混沌一色,如同逢魔之時般妖艷詭異,但不管是歷史的陰差陽錯還是命運註定本該如此,這就是春日野悠,無法分割的一個整體。倘若要在身而為人的世俗和這份感情之間取捨,那無論選擇那一邊,都會是春日野悠這個人的崩塌。
會壞掉的,一定。
但就算是如此,不管自己在不在乎,笨拙的手段有沒有用,他依舊選擇了保護自己,試圖讓自己不再忍受世俗的流言蜚語。
相比起來,彷彿附身在他的身上的怨靈般的自己,只為了待在他的身邊,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過幼稚和自私了?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啊。
穹的腦海里只剩下了這個念頭,彷彿驚雷般震蕩著她的腦髓,彷彿失去了知覺一般,時間在她不知不覺中溜走了,少女也這般木楞楞地度過了一個長夜。
身邊的人突然變得有些焦慮,不安地扭動著,隨後彷彿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想要推開什麼一樣,將手舉向了遙不可及的天花板。
驚恐的粗重呼吸聲驚醒了一旁的少女,正好與轉過身來的少年四目相對。
「我愛你。」穹幽幽地說了一句,隨後閉上了朦朧的眼睛,掩去了眸子中最後的一絲光明。
剛醒來的悠有些莫名地接受了突兀地告白,環顧了一下四周卻沒有察覺什麼異樣。
平復了一下呼吸,儘管還帶著疑問,悠還是在尚未清醒中重新入眠。
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安詳得像兩個孩子。
等到悠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穩,穹便重新睜開了空靈的眼睛。
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姣好的軀體,儘管常常熬夜也還十分瑩潤的肌膚,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下也透露出象牙般的光澤,穹就在這樣的光線下,慢條斯理地,將黑色的絲褲襪,學校的制服,整整齊齊地穿戴好。
將潔白的蕾絲蝴蝶結綁在自己的腦側,穹像是完成了什麼莊重的儀式一般,如釋重負地笑了。
不知是當事人漠不關心還是心事重重,時間彷彿從被打破了的沙漏里傾瀉一般迅猛,等到穹出門時,已經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出門前穹悄悄吻了吻還在熟睡中的悠的嘴角,輕柔得像是清風拂過,沒有引起少年的任何察覺。
3.
奈緒卻沒什麼心力去社團了,實際上,少女是強撐著自己來到學校的。經過了是非與感情的撕扯,少女已經十分疲憊了。
放學后眼看著太陽漸漸偏西,等發現時才驚覺事情沒有任何改變但是時間卻毫不憐惜地悄悄溜走,恍然間大家和和樂樂的日子依舊曆歷在目,可是卻陷入了一籌莫辦的狀態,讓人不禁感慨快樂的時光總是隨波逐流,煩惱和磨難像是沖不走的石頭一樣,頑固地堆積在時間長河的底端。
今天還是先回家了吧。搖了搖頭,今天的狀態並不適合進行水下運動,或者說往常能撫慰少女的水流也沒有辦法平復繁雜的心緒了。
「······」明明只是細聲的沉吟,亦或是輕聲的嘆息,在操場傳來的足球隊元氣滿滿的操練聲中根本毫不可聞,但是彷彿有什麼特殊的訊息傳遞過來,亦或是命運的指引,思緒萬千的奈緒,就在各種外在的紛擾中輾轉眸光,對上了靜靜站在教室門口的穹的眼睛。
穹沒有說什麼,只是像一個幽靈一般無聲地離開了,而奈緒則是急忙收拾行裝,追向了穹離開的方向。
爬上了樓頂的天台,高處的風通過護欄上一個個小小的網孔,吹散了穹飄揚的銀白長發,她整個人就像一樣下的一朵雲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吹走消散一樣。
「小穹?」
奈緒其實對見到少女感到很詫異,就算只是知情人的自己也被這個禁忌的秘密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當事人卻能站在這裡,顯得雲淡風輕。
該說少女是心大么?奈緒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記憶中少女留下的只是一個內向柔弱的形象,再次見到是卻變成了流露著寒氣的冷漠少女,對外界的交流基本無動於衷,對著悠說話也很不客氣,似乎根本不在乎外界對自己的看法一樣的我行我素。
奈緒其實很喜愛穹的,不知是出於是悠的妹妹這個方面,還包括了少女的經歷,奈緒都覺得這個本質柔弱善良的少女應該比身為男孩子的悠更需要關懷。
「真美啊······」穹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這個天台上的夕陽,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
「是啊,小鎮是很美的,」奈緒攏了攏耳後的碎發,走到了穹的身邊,用輕柔的語氣安撫著少女:「以後小穹可以多出來走走,和小悠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呵呵~」
少女突然高興地笑出了聲,笑顏混著耀眼的夕陽晃花了奈緒的眼,隨後穹轉過身來用略帶挑釁的眼神盯著奈緒:「那一年,你從悠那裡得到過的,我也得到了。」
這是莫名產生的靈犀,奈緒眼中的驚訝溢於言表,原來那個秘密的午後,除了懵懂的悠以外,竟然被穹在不知名的角落裡凈收眼底。
少女是想通過昨天的事情,向幾年前的自己宣誓什麼么?
穹沒有再說什麼,不做停留地離開了天台,留下奈緒一個人在風中思索。
第一次自己出門獨自瀏覽這個小鎮,或許換了個心情的穹開始感受到這個小鎮的純潔,這真的是一個治癒傷口的好地方,一切都生機勃勃而又顯得平易近人,不會像城市一樣,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像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一樣,讓人無法輕易地加入其中,只能望而卻步。
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或許喜歡上了一個地方。
悠在這裡的話,一定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回顧了一眼學校,穹向著山林的方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