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慘澹龍蛇日鬥爭
一弓司長的聲音本清潤明朗,如今驚怒交加之下,猛一發威,竟將晚林未疏,堤草更綠的清爽都改了。
喝斥一聲,如同飛湍瀑流,風雷雨聲,驚得男子神魂俱裂。
他這才醒悟,自己那話,說差了。
不,豈止是說差了,若是傳出去,說小,不過是糊塗人嘴裡的幾句糊塗話,說大,可不是非議江山社稷,還有些謀逆的罪過。
全看弓司長怎的追究,真真要拿他,他一個人的性命怎夠填的,全家老小的性命,只怕都要葬送。
於是慘白了臉,連忙跪下: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只是一時氣不過的話,大人千萬不要當了真。」
弓司長哪聽他分辨,瞿然道:
「你是該死,就算是氣話,也沒有這般說的,朝廷,那是何等森嚴地,也是由你打胡亂說得的?太子之位,全憑聖裁,你又能做主了?更何況天下康安,太子千歲又體強身健,說出去,只當殿下篡位謀逆,滿府上下豈有活口?!」
見著男子簌簌發抖,連帶著一旁女子都哆嗦著跪下,他仍氣不過:
「你要找死,何不找個安靜的去處,三尺白綾,往枝梢一掛,倒也乾淨,何苦帶累這麼多人!」
那男子自知罪惡,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驚嚇極了的人,哪裡管這些。
恨不得淚如麻,不斷絕,只求弓司長格外開恩才好。
弓司長冷道:
「我開恩,我能開什麼恩?我既不是皇上,又不是殿下,何來那麼大的臉面恕你,你只要我當沒聽見,殊不知我裝聾作啞容易,到頭來,還有個包庇的同犯的罪過呢。」
他也沒那般硬的心腸,真要逼得人家破人亡才好。
實是這小子委實太不知天高地厚,再不警醒警醒他,他這嘴不知還要生多少的禍事,如今他嚇怕了,往後也就改了。
因此面上不肯放鬆,也是為他好的。
那男子不知道,竟生了一股子邪心妄意,想著他真要說出去,料定是沒活口,還不如拼一拼,尚且能拼個生機。
這去處本就僻靜,四下又無人,真要藏埋具屍首,那還不容易,就恐這泥土鬆軟,雨一衝,就暴露了。
可轉念一想,更是不怕,這風來雨又去,真要露了什麼馬腳線索,也該被雪水帶沒了,官府的人來查,能查出什麼呢,至多是屍首一具,要當做壓箱底的無頭冤案呢。
主意已定,他掀開眼帘,緩緩抬頭。
弓司長瞧見他眼神,惡狼長蛇似的,滿眼凶光,這樣的眼神,弓司長太過熟悉,是在戰場上日夜見著,要將人置於死地,不死不罷休的。
弓司長驚覺,一步步向後退:
「如何那般看我?你現在改了,倒還來得及……」
欲蓋彌彰!
男子哪聽他說,忽然暴起,死死掐住弓司長的脖頸,十指指甲都陷入他的軟肉中。
弓司長雖比他高了一頭,可向來倚靠謀略勝人,手上再無半分縛雞之力,哪敵得過,一時掙扎不能,呼救不能。
只能拚命張大嘴,想汲取供他活命的絲絲氣,可脖間的手越縮越緊,像是要生生折斷他的頭顱。
弓司長難受地拍打男子,抓撓他,往他眼珠子摳去,可腦袋越發昏沉,面上燒著似的,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胸膛,心跳得又急又快,像是要穿胸而出。
弓司長已沒有心思恐懼。
他恍恍惚惚地想,快要死了。
竟然是這般個死法。
隱隱約約聽著女子驚叫聲,該是那與這人纏綿的女子罷。
「瘋了!瘋了!你這是做什麼!」
她著實的畏怕,帶著哭腔,去扯男子的手,男子一分心,手上的挾制竟鬆開了,弓司長無力地癱軟在地,張大口,喘著氣兒。
男子著急道:
「慧娘,你且聽我說,他活了,我們斷不能活,指不定,一家老小的命全給捎上了……」
那慧娘連哭帶罵:
「不是你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如何就要落到這個田地,你可瞧清了,這不是殺雞宰羊,是殺人!該死,該死,你如何敢生這個歹心?!」
男子狠道:
「我也是替殿下當差的,最清楚明白這弓大人不像個大丈夫的行事,滿腹的算計,指不定就是他哄得殿下冷心硬腸,我不算殺人,倒算為殿下除害。」
慧娘倒有一分的清明:
「我如何不明白,你分明是要尋個害人的理兒!殺人償命,那才是真罪過,你明不明白!」
男子急吼道:
「慧娘,慧娘,你好生糊塗!你竟沒瞧出,我才是遭算計的那個,是他先哄騙我,說出了好些話,然後自以為是尋著把柄了,要拿我是問呢!」
他說得太急,被唾沫一嗆,著實咳嗽了兩聲,方才又道:
「如今這四下無人,唯我知,你知,誰曉得是我動的手腳,回頭官府來人要查,若問我們去往何處,又行了何事,我們只認了私定終身之事便好,斷不會有人疑到我們頭上。」
他又哀求:
「好慧娘,不要睜眼瞧我死,好歹救我一救。」
弓司長尋回了些許呼吸,見狀暗叫不好。
女子本就最易心軟,哪禁得住抵**歡,朝想暮思的情郎這般的哀求。
果真見著女子猶豫了,抓扯著男子的手,慢慢要垂下。
他神思一轉,再不能讓兩心成了一心,那他真真的在劫難逃。
於是忙假意痛斥那男子:
「我若是有哄騙你的心,情願不得好死,我原犯不著哄騙你。」弓司長做了怒極了的模樣:
「如今你要為非作歹到底,我也不能攔阻,只讓你看著舊年往日的情分,好歹讓你這小情兒離了這是非之地,她本無辜,也沒說錯過話,你何必要拖她下水,帶累她手上沾血?」
女子一驚,瞧向男子的眼神已有懷疑,男子驚怒交加,狠命給了弓司長一拳頭:
「別聽他說,他是挑撥,是離間!」
弓司長吃痛,卻強忍不適道:
「我自然是有讓你們爭一爭的心思,可說的也儘是實話,你只說回頭要認了與慧娘苟合一事,可想你未想過有損娘子名節,況且,若是官府人一問『許是弓司長覺察了你們私相授受一事,你們便起了殺人的心』,你們又如何回話?!」
那慧娘愈發猶豫不決了,抓扯男子的手也愈加緊,好似攀扯救命稻草似的。
男子見狀,不耐至極。
他如今已昏了頭,只要求自保,哪管什麼舊情舊愛,他一不做,二不休,竟抓住女子的鬢髮,狠命往水潭子里撞:
「淹死你,怪不得我!我給了選的!」
「唔……」
慧娘下意識地驚叫出聲,鼻里嘴裡的水卻涌灌得更急了些,她連嗆帶喘,愈發難受,可她哪裡掙得開。
像是被捉住了粉翅的花蝶,撲騰不過,唯有讓人擺弄的,男子要她死,她又能如何,至多是臨死前,悔個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