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心莫共花爭發
主僕仨笑作了團。
冬青透過帘子縫,往外頭覷了眼,四下皆無人,方道:
「那陳國人奴婢倒不羨,是那公子洛,天寒地凍的氣候,草草著件單袍白衫就了了。」
玉容輕道:「倒不是驚奇事,他是練家子,身子骨自然健壯,又有內功傍身,與旁人便不同了。」
見著冬青點頭道曉得,她又道:
「該奇驚的是,這四顧茫茫的,他往何處藏躲著?好幾次奴婢都以為他自顧著離了,誰知稍不留神又悠悠晃進來。」
「管他呢。」顧昭和倒不甚在乎:
「如今我只把他當神人仙家,來無影去無蹤,只由著他。」
「由著他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冬青倒有些不平:
「是他高深武藝,由不得人打發他遠遠去,幸好他還有幾分乖,曉得人前不露蹤跡,要不公主清名閨譽可大壞了。」
正說著,修長手懶打了披垂帘子,夾雪寒風嗖嗖地往裡頭灌:
「說我呢?」
「說你。」顧昭和笑淡淡。
公子洛瞧著她笑盈然,不自主地歡喜,邀功似地急道:
「我瞧著這東西與你有幾分像,折來你也玩賞玩賞。」
冬青擰眉,好不會說話。
便是黃金白玉璧,也是死物東西,哪能作比的。
她細細瞧,更是訝然,脫口道:
「這老樹枯枝皮憔悴衰衰的,與公主哪有半分像?」
公子洛低頭,玉面窘得發紅,氣沖沖地向著冬青:
「小丫頭,再胡話,吃我一劍先!」
冬青也氣惱:「還由不得人說句大實話?給便給,往後公主半個眼都不舍你,讓你乏得慌!」
顧昭和忙打圓場:「我瞧著是梅樹枝丫,橫斜蜿蜒的。」
公子洛也不吵吵了,窘道:
「是冰雪林中開得最好的白梅,含雪素艷的,我只想著一句『雪作肌膚玉作容』,便拿來與你瞧瞧,誰知朔風凜冽,倒將香蕊全吹散了。」
雪作肌膚,玉作容,是誇她呢……
顧昭和心頭一跳,忍不住捻了捻衣角:
「多謝。」
她接了梅花枝,隱約還有寒香,她想著梢頭綴玉,幽幽小小,心頭暢快。
可又想著什麼,趕緊斂了心神,依舊瓊枝寒梅似的笑清幽:
「有心了。」她穩穩道。
公子洛蹙了眉。
她攥了梅枝在手,他心悅,可瞧著她神色淡淡,他又失望。
又是百般滋味,磨得身也慌,心也慌。
公子洛一言不發,白袍旋了下擺,便飄飄離了去,卻只站在馬車前頭吹涼風醒腦。
車夫是他的人,管不著他。
「又是哪句話說差了?惹了那尊爺爺大佛?」冬青惑道。
玉容也以為他離遠了,斟酌道:「不是錯說話,我瞧著,他有別樣心思哩。」
「哪種心思?」
冬青迷惑,公子洛也茫然。
「你瞧瞧,他像不像情竇初開,急於討好心上人的哥兒?」玉容輕笑。
胡話!公子洛嚇得腳打跌。
「胡話!」顧昭和也慌張道:
「快打住,這臊人皮面的話也是混說得的?他一團孩氣,哪存這般心思?便是多纏我,也是閑慣了找樂子。」
「還有。」顧昭和頓了頓,又道:「他是個不屑風月情愛的,是自在慣了的人。」
公子洛聽得直點頭,可聽著,又有些不豫,恨不得掀了簾進去辯幾句。
可辯什麼呢?
玉容嗤笑:「他孩氣是真,可又未真在情天情海里打轉過,如何生出的不屑來?至多是身邊有人為伊憔悴,做了種種荒唐舉止,他瞧著可憐見,自是對情事不上心了,也因著未遇上有緣人,這才敢說大空話。」
顧昭和聽得坐不住,羞得忙捂她嘴:「哪像個姑娘家說話,情呀愛呀隨意拈著來,你就是多心瞎亂想,哪有的事?」
玉容端容肅道:「若不是沒得些把握,奴婢能信口開河?公子洛那個混世魔王,纏得人數百數千,可都將人逼得恨不得早早死,哪像現兒,昨個送棗今個獻花,貼心貼腹的好。」
冬青受驚了:「奴婢瞧著沒得比他更添煩的,竟還是貼心好,嚇!」
顧昭和不理她,只愈發忙亂地爭:「他也說了,是我不怕他,因此瞧著不同些。」
又猶豫道:「許是我也對他多寬讓,他一好還一好罷了。」
玉容無話了:「您瞧著他是個知恩知善的?算了,只當奴婢是錯想,奴婢不是肚腸蟲,哪能瞅他內里是個什麼主意心思?」
「若真是肚腸蟲倒好。」
玉容想了想:「如他歡喜見您,又怕見您,見著您又高興,又難過,對您處處留神,又想您對他留心留意,就曉得那該是真了。」
公子洛手忙腳亂,身懷蓋世武功,竟砸在冰上插穿成個倒蘿蔔。
「嘭響」的動靜,驚得冬青忙打帘子,見著他狼狽樣兒,哪不懂得。
向著顧昭和小心翼翼道:
「這些背地裡說的羞人話,可教他全聽去了?」
眼見著顧昭和欺雪似的香肌,露桃似的深紅淺紅重疊染著,又惱又羞又急又氣。
又想著他說她不同。
又想著他誇她好看。
還有扯著她撒嬌賣痴。
甚至溫泉里……
一時恨不得死過去算了。
連到了進京城口的驛站,都是糊裡糊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