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明滅浮殘日(二更)
「查,自是要細細的查!」
珍寶閣的夥計倒也機靈,將彈花椅袱搭了椅子,方請陳斯年與顧昭和上座。
隨即又奉了兩盅子熱茶,正要躬身退下,聽得顧昭和問詢:
「你那掌柜的,替四皇子做事,你曉得不曉得?」
陳斯年有些坐立難安,那夥計倒還算機靈,便屈身道:
「小的不過管些打雜粗活,上頭如何,倒是不知,掌柜的素來和氣,待小的們都還親厚,小的們自犯不著多打探。」
陳斯年這才穩坐了,可瞧著那夥計的眼神,卻是生冷的。
如今這談話,外傳不得,這夥計再機靈,也再留不得了。
顧昭和想了想,又問:
「那殺你家掌柜的人,你可識得?」
夥計自然忙忙搖首,慌道:
「公主這是說得哪裡話,這鬧人命官司的,怎會與小的是舊相識?」
顧昭和凝著他,直打量得他腦仁發汗,有些無措,方才緩緩道:
「這倒是怪。」
陳斯年心下一激靈,不明白這公主瞧出些什麼,當即便追問道:
「如何怪了,難不成公主是疑這夥計,與那殺手裡外勾結,合謀了這掌柜的性命?」
夥計聽得這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慌得忙跪地道: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小的是真冤!」
只是他求了一會子情,忽又停下了。
連掌柜的那般殫精竭慮,一心為太子多年的老人,被捨棄,也是一句話的事。
向他這般用處少的,有的是人來頂他,夥計突地想通了,他還能活過今天?
他只覺死期到了,愈發惴惴不安,竟忍不住痛哭流涕。
若是他有一條活路可走,必棄了這無情無義的主子,牢牢抓了,可如今,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他不得。
陳斯年暗道不好,他未曾發作,這夥計如何哭天搶地的,於是只冷聲道:
「你哭什麼?」
顧昭和慢慢啜了一口茶,平靜的聲兒愈發添了冷意:
「想來是被我說中了,心虛呢。」
陳斯年正要說上一二話,顧昭和搭著冬青的手,緩緩起身。
她往那夥計跟前兒一站,眼似澹澹水,漫不經心地道:
「我道怪,原是瞧著這掌柜的屍首,若是那殺手從正門闖進,殺掌柜的殺個措不及防,那匕首原該從胸前穿過,若是殺手扮作生客,掌柜的迎接,刀也是在正胸前,如今這匕首是從背後穿過,必定殺手是熟人,掌柜的才能少防備,背過身去,方中了招,這夥計一味道不識得,如何不教我奇怪?」
顧昭和愈說,聲音愈發沉了下去,面似白梅殘雪,更添空寒之意:
「你說,四皇子許了你什麼好處,才讓你這般害人!你若不說,只能嚴刑逼供,倒也能問出一二。」
陳斯年自是慌了,後悔只單殺了宋平安,早曉得,連護院夥計也該一道殺了,不留後患。
這夥計,必不能落到顧昭和手裡,他捏了捏拳,剛要發話,他手下人卻趕著來:
「爺,不好了!」
陳斯年心頭一定,口裡卻斥道:
「急惶惶的,也不怕失體統!」
他手下人連連告罪,隨即囁囁喏喏道:
「奴才們查驗屍身時,見著那珍寶閣的掌柜,袖裡有一物,扒拉出來一瞧,竟是……竟是我們太子府上的腰牌。」
來了,顧昭和沉定地想著。
下一刻,卻忙換了神色,驚疑不定地覷著陳斯年:
「什麼?」
陳斯年早有安排,如今也只做訝然失色的樣子:
「斷不可能,你領我們瞧瞧去!」
那下人躬身領命,在前頭引路,指著宋平安的左手袖口道:
「就是在這裡頭,藏著腰牌。」
陳斯年暗地冷笑,可轉頭向著顧昭和時,卻是又著急,又茫然地:
「我竟是不知道,這府上的腰牌,何故到這宋平安的手裡,我料定如今您,是想著人證物證俱在,再不肯信我,可此事千真萬確,非我所為?」
若不是顧昭和早曉得他是個什麼人兒,如今,只怕真信了他這番唱作。
她轉念一想,又長嘆道:
「您放心,我未疑您呢,又不是江湖門派,殺手殺人,何須將腰牌往身上掛,那些人,一門心思要害您,卻不想多這舉動,反將您摘了出去。」
陳斯年面上欣喜,長舒氣道:
「還是公主有眼力見,不然我可受了這冤枉。」
他內里也欣喜,果真等到這岳國公主,聰明反被聰明誤。
顧昭和輕道:「再找找,便是蛛絲馬跡,也千萬別放過。」
陳斯年的人,又假模假樣地找了一刻,方驚叫道:
「您們瞧瞧,這兒有字!字不顯眼,先前又被這掌柜的右手遮了,這會子才察覺。」
顧昭和趕上前去一看,果真見血書的字,那字雖未書完,可已瞧得出,是個「四」字。
她猶豫了一會子:「將他右手,抬高讓本宮瞧瞧。」
那下人自然連應了,將宋平安的手略略抬高些,顧昭和瞧了一會子,以帕掩唇,寒聲道:
「指頭指縫都有血跡,想來這才是掌柜的臨死之言。」
她眼裡驚寒,是萬千皆是恨,面上也如那寒月輝,冰涼透寒:
「四皇子」她咬牙道。
陳斯年心頭暗笑,面上卻是關切得很:
「您也壓壓氣,雖說如今有這掌柜的絕筆,可單憑一個四字,委實太單薄,您若要鬧,不僅不能奈何他,反而自個落個攀咬人的壞名聲,像我說的,暫且忍耐,暗中籌謀,方好。」
正說著,忽有男子聲傳來:
「太子說得,皇弟不懂,只聽得忍耐籌謀四字,也不知兄要忍耐什麼,籌劃什麼,不妨說出來,弟也一道謀划謀划。」
陳斯年心頭驚寒。
陳高翔!
陳高翔為何會在此!
他明明吩咐了人,看守著街口,怎也不聽著點兒回稟的動靜?!
陳斯年心頭千迴百轉,可面上卻只好故作輕淡:
「四弟。」
又見著陳高翔旁還有一人,華服招搖,桃花眼風流,一舉一動,皆是玩世不恭,他心愈發緊了:
「竟不想五弟也來了。」
陳斯年只覺諸事皆離了他掌控,如今惶恐難安的很。
又盼著這岳國公主,好歹知他心思,莫說什麼不當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