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失廢前功(二更)
陳斯年原當他是故弄玄虛,詐他。
可細下一瞧,神色竟是篤定得很。
那眼神里儘是墨黑的惡意,像是要扼著他喉嚨,扯著他腳脖子,將他從九霄雲端,拽到那爛泥塘子去。
陳斯年的心,莫明一停,繼而越跳越急,越急越慌,他一拂袖,仍強作鎮定:
「莫須有,不足為懼!」
陳高翔見著他打死不認賬,倒也不忙亂,只是向外頭看了眼:
「兄既自言清白,何故將民眾都攔了,不許他們閑看熱鬧?」
見著陳斯年欲辯解,他不緊不慢地道:
「莫說是為高翔著想,弟倒是不介意,讓百姓評個說法。」
陳斯年身子一顫,繼而疾言厲色地道:
「胡鬧!還嫌事不夠?!偏要讓百姓看這是非,搬弄些皇家兄弟離心的閑話?便是爭出個輸贏,父皇知道,也不爽快。」
陳高翔別有深意地覷了他眼:
「弟只略提提,兄何必大動肝火?還搬了父皇壓人?」
「你!」
陳斯年一時語塞,總算明曉陳高翔實為試他。
他正絞盡腦汁地想糊弄過去,陳高翔已向著顧昭和笑道:
「欲擒故縱,大抵如此。」
陳斯年想辯解,可此時已知,再逞口快,只會愈顯漏洞百出。
只得刻意做不屑一顧的樣兒,冷冷一嗤。
又見著顧昭和眼裡不復往常的溫情脈脈,又疑又驚地打量他,他不免踟躕道:
「公主?」
顧昭和冷淡地瞧了他一眼,再無話了。
陳斯年心口又是一涼,竟無端生了四面楚歌,腹背受敵的悲涼感。
奈何陳高翔步步緊逼,他只好強打精神應付:
「本宮不與你逞口舌之快,你說的證據,何在?」
陳高翔輕輕一笑,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向一旁的隨侍低語了兩句,再提聲:
「讓他們都進來罷。」
顧昭和聽著有外人,喚了冬青拿面紗與她戴上,面容影影綽綽,唯有澹澹水似的清凈的眼在外頭,竟有幾分坐看風雲變幻的高深莫測。
那侍兒躬身出去,一會子,竟領了一眾人進了來,有長有幼,有老嫗,也有新婦……
皆作素衣打扮,一眼望去,白雪似的皚皚,只是霜雪尚有幾分清暉,他們卻是乾枯老樹藤子似的悲涼哀戚。
見著他們,也不跪,一味的哭哭啼啼,悵然腸斷。
陳斯年瞥了一眼:「都是巴不得有喜事,討個吉利,皇弟倒好,竟讓人奔喪。」
他本是隨口一說,也是與陳高翔針鋒相對慣了。
不想那些人竟抬了頭,透著朦朧淚眼,憤恨地掃了他一眼。
陳斯年先驚,后怒。
他是儲君,日後要君臨天下的,這些個庶民,賤民,竟也敢對他下眼色!
這般不尊重,是人人,都要踩在他頭上?!
陳斯年正要翻臉,卻被陳高翔阻攔了:
「皇兄,你再細看看,這些人,你識得不識得?!」
陳斯年頓覺蹊蹺,自然凝神細看幾眼,愈看愈覺得眼熟,只是不知,是在何處見過。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謹慎道:
「瞧著眼生,本宮是不識的。」
陳高翔冷冷一笑,隨手指了個眼紅腫,幾欲哭昏死的婦人:
「皇兄貴人多忘事,將你們全忘了,你們自個說說,你們是什麼人,與太子殿下,又是何關係?」
那婦人應聲而出,先哀哀婉婉地福了禮,才道:
「奴才們大多是賣身在太子府上的,其些個,有的是夫君受雇於太子府,有的是愛子受雇於太子…」
陳高翔怕他又抵賴不認,先道:
「皇兄,這可裝不得糊塗,賣身契,官府公文,一查便知。」
陳斯年心中一凝:
「即是本宮府上的人,怎這般沒規沒矩?!料定你們是私逃出府的,必沒告假,給管家的報備。」
那婦人一聽,立刻又慪紅了眼:
「奴才們一時失規矩了,斷不錯,可您二話不說,先讓奴才們擔了私逃的罪名,這如何使得?也枉費了我們素來忠心耿耿的心!」
她見著陳斯年面露兇狠,不免懼怕。
可想著傷心處,當即一咬牙,向著陳高翔跪地叩首:
「奴才們冤屈難伸,還望四皇子殿下大發慈悲,為奴才們做主。」
陳斯年愈發道不好,厲聲向著那婦人道:
「既是有冤,也該稟本宮,這般,豈是有意讓本宮難看?!」
誰知他剛吼了這嗓子,那一眾人竟齊齊跪了,皆向著陳高翔哀哭道:
「再不知該求何人了,求老天開眼,四皇子殿下發慈悲,為奴才們做主!」
陳高翔並未先應話,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斯年:
「瞧著可憐,嗓子都哭啞了,我倒是不忍見,不如……」
他還未說完,陳斯年已急聲斷插了他的話:
「好不講理,你私帶本宮人出府,本宮未告你這罪,你倒來越俎代庖。」
陳高翔也不管顧他,向著顧昭和輕笑:
「公主,您意下如何?」
顧昭和的眼裡,似猶豫,似不忍,不斷交織,最後終暗下決心,堅定道:
「若是此事,干係甚大,望太子殿下莫一味藏瞞。」
她向著陳斯年冷冷道:
「若是心沒虛著,問一問,又有何妨礙?再追究他們私離府不告之罪,倒也不難。」
多管閑事!
陳斯年怒目似火,一時卻再無話。
陳高翔微微一笑,便趁機問詢:
「本皇子聽著,你們竟是有天大的冤枉,本皇子於心不忍,也聽你們說得。」
那些人連連告了謝,婦人方才又道:
「奴夫君,本是太子府上的侍衛,因功夫好,為人也實在,頗得太子殿下看重。」
陳斯年臉微微一白。
這,難不成這些人竟是……
不待他念轉,陳高翔已微露得意之色,他刻意拖長了音:
「一聽就是幌子話,太假了些,若你夫君素得皇兄看重,你也是太子府上的人,皇兄如何覺你面生,未曾見過似的?」
那婦人自然急急分辯:「千真萬確,做不得假的,至於太子為何不認人,奴如何曉得?只求老天有眼,殿下明鑒,真是實話!」
她說得激動,淚珠子一時又滾落不止:
「一切源頭,該從前幾日說起,奴夫君正用飯,只聽得太子爺召他,說是有要緊差事,奴也未多管,哪料那一去,竟送了命,再沒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