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泰山
在柳家宅邸的後院,籠罩在黑袍下的鬼王掀開了自己身上的遮蔽物,露出的是如同枯樹一般的軀幹還有爛泥般的四肢。
而那黑色的袍子上刻滿了各式各樣的單單用眼去看,都感覺異常邪惡的銘文,那種扭曲的蝌蚪文是古老的巫祭所掌握的驅使鬼物的法術,原始但卻有效。
死亡的烙印使它能驅使百鬼,但也腐蝕了它的身體,它所經過的地面遍布著焦黑色的腳印還有膿水,它不是鬼,而是一個邪修。
「放開他吧。」
嘶啞的聲音響起。
那醜陋老嫗鬆開了拖著耳衣領的枯瘦爪子,像一個忠誠的老僕,默默退到了一旁,而從房間內,一個頭顱開裂,露出裡面腦漿的惡鬼用半截血淋淋的膝蓋在地上拖行著,它的手中捏著昏睡少女的脖頸,像捏著一隻小雞仔一樣,少女已經昏迷了,白皙的臉蛋上沾滿了惡鬼手上的污血。
「耳,醒來!」
話音剛落,耳原本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女人,隨後才是那一個個如同地獄魔鬼一樣的恐怖身影。
他的上下牙磕磕碰碰,恐懼道:「你......你們到底是什麼怪物?」
「怪物?沒錯。」黑袍鬼王冷笑道,「可為了復仇,哪怕變成怪物也是值得的吧,你認為呢?耳,我曾經最驕傲的弟子。」
耳渾身一震,越看他那腐爛的面孔越感覺眼熟。
「你是......」
「黑鹿師傅!」
他瞪大了眼睛,黑鹿師傅是整個部族裡最厲害的狩獵大師,他仍舊清晰記得當初那個愛喝酒,愛罵人,但非常開朗俊俏的師傅,跟現在的形象怎麼也對不上號。
他也不知該驚喜還是驚恐,低聲道:「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黑袍鬼王道:「當初包括程國人在內的那些夏人,出動了上千人進攻我們的部族,這些你應該還記得吧……我親眼看著親人們被屠殺,祖靈被兩個練氣士用金色的釘子釘死在樹上......」
「那些夏國人太強大了,他們的鎧甲和兵器都比我們更堅固,更鋒利,所以哪怕是我,在射殺了一個夏國將領后,便被一個練氣士的法器砸碎了頭顱。」
「我眼睜睜地看著最後的那一幕,你們被抓走,變賣為奴,所有族人們的屍體都被架起的火堆炙烤著。」
「或許是為了警示反抗者,我被他們用木楔釘在了祖靈的身邊,漸漸腐爛......」
「或許是為了折磨我,夏國練氣士用了某種法術,禁錮了我的靈魂,我仍舊能聽到看到眼前的一切,就當我以為這樣受盡屈辱與苦難的日子將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死去的祖靈復甦了......」
耳默默地聽著這個故事,那些曾經發生的對他宛如噩夢一般的日子再度浮現,他握緊了拳頭,那些曾經被他埋在心底的仇恨迅速取燎原之火,熊熊燃燒起來。
「但很快我就發現祖靈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意志,它的靈魂已經泯滅,只剩下了一層乾枯的皮——而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拜這層皮所賜。」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色長袍。
「那是修行邪惡法術的秘典,它本身就承載著古老群山中的死亡力量,這種力量令人恐懼,像極了九黎部族傳說中的邪惡,但我已經失去一切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就這樣,我在它的呼喚聲中,屍體和它融為了一體,並成功復生。」
「我不知道當初祖靈為什麼沒有修行這上面的法術,或許是因為仁慈,或許是怕墮入黑暗,變成我如今的模樣,但假如它擁有這樣的力量,我們的部落也就不會滅絕。」
黑袍鬼王說了很多,像是很多年沒有說話,憋滿了心事。
「耳,我通過血脈的牽連,找到了你,你已經是我唯一的族人了。」
耳悲傷了一會兒,突然驚喜道:「黑鹿師傅,你會帶我離開這裡對吧?」
黑袍鬼王點頭道:「當然,一切都結束了,施暴者已經付出代價。」
「當初我教授了你在森林裡追獵的本事,但我不會教授你駕馭鬼物的本事,這種力量的代價太可怕了,我不希望你也活成我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但是,要活在這世上,沒有力量可不行,我會為你取來練氣士的修鍊法訣,但這之後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了。」
耳連忙點頭。
「我在你的腦海中看到了......你喜歡這個女人對吧,那就帶她走,回到祖地,將部族的血脈繼續傳承下去吧。」
「黑鹿師傅......」他張了張嘴,內心的歡喜簡直要衝出心臟。
他伸出手,第一次摸到了那彷彿綢緞一般的臉蛋,有些恍如隔夢般的錯覺。
真滑啊……
「嗯。」黑袍鬼王的聲音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和藹,「而我會保護你,直到你能獨當一面,我才會安心沉睡,接受死亡的命運。」
「可我覺得現在你就該下地獄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
劍氣沖霄。
黑袍鬼王的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絲驚詫,他豁然轉過頭,看到了那個青衫劍客,語氣森冷:「程國原來也有劍修隱居嗎?」
「算你命不好,我只是路過。」
「既然這樣,我們沒必要拼個你死我活吧?」
「拼?你可能誤會了點什麼。」李白冷笑著張開五指,狠狠收攏,瞬間,無形的劍氣便洞穿了黑袍鬼王的胸膛。
黑袍鬼王獃獃地看著自己胸口的大洞,一股劍意正摧枯拉朽毀滅著他的身軀:「怎......怎麼可能?」
李白冷冷地看著他還有他身旁的那個衣衫襤褸的奴隸:「真是羸弱不堪,你這樣的妖怪也敢做出屠城的惡事,簡直不知死活。」
他揮了揮手,黑鹿身旁的兩隻惡鬼頓時化作了飛灰。
「呵呵,惡事?你自以為正義是正義,將我視作妖魔。」黑鹿譏諷道,「可這是我的復仇,程國人屠殺我的同胞,將我的族人變賣為奴隸的時候可沒人來主持正義。」
李白徑直來到了柳如煙的身旁,見她沒有生命危險,便坐在了院牆下的酒罈旁,取下泥封,聞了聞,沒多少酒氣,舀一勺,嘗了嘗有些發酸,跟他酒葫蘆里的仙釀簡直是天差地遠。
他冷冷道:「我知道這世界上的對與錯不是黑白分明,假如當初我撞見了那場對你們村落的屠殺,我會制止,可你已經從當初的受害者變成了施暴者,你的憤怒變成了遷怒,這裡絕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但你沒有絲毫留情。」
「無辜!」黑鹿的怒火彷彿徹底被點燃,嘶啞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調,「我的族人們不無辜嗎?這些被惡鬼吞噬的人,就是當初那些屠夫的親族,他們奴役著,折磨著我的族人,鞭撻著他們,享受著族人們辛苦的勞作,他們沒有一個無辜者,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
李白沉默,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根本說不過對方。
黑鹿陰森森道:「沒話可講了吧!說到底不過是弱肉強食,你拳頭大,所以我必須接受你那狗屁不通的道理,但我根本沒做錯什麼,他們都該死。」
李白搖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衡量這件事的對錯,道理我可能真的說不過你,但我很清楚你說的不對,你做的也不對。」
黑鹿獰笑道:「那換你該怎樣做?換你受盡折磨,親友盡數被屠殺或者奴役,你被釘在樹樁上日夜哀嚎。」
李白搖頭,心中或許已經有了答案。
「來吧,殺了我吧,我從不畏懼死亡。每個人都會迎來死亡與終結的命運,哪怕是不朽不滅的天神與仙。」
「你很強大,我能看到你身體里隱藏的強大力量,但天道大勢,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抵擋的,我只是個單純的復仇者,我不值一提,但遲早會有更強大的存在將你碾碎后。」
「我在地獄……等待著你。」
「偉大的……劍仙。」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李白抬起食指,一縷無形劍氣迅速飛出,停在了黑鹿醜陋的面容前。
正如他之前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與地球不一樣,以人類為主角的時代即將過去,天道已經與人道有了裂隙。
未來的人類帝國或許已經不會出現,等到末法時代,科技社會的主宰可能也將變成妖怪之類的。
而人類到那時,可能會跟那些關押在動物園的野獸一般,被關押在鐵籠子里,成為所謂的「保護動物」,供下一個文明主宰參觀。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黑鹿的身前,巍峨如山的倒影從他身後綿延而去。
那是個文雅的男人,頭戴平天冠,笑容溫和:「放過他吧,我會帶他離開,他不會再造殺孽了。」
李白挑了挑眉:「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泰山。」
李白神情微凜,泰山當然不是人猿泰山,也不是岳父的代稱,在這個年代,敢以泰山自稱的只有一個……
「泰山府君?」
「嗯。」泰山府君笑道,「還未請教道友尊姓大名。」
「李白。」
泰山府君點頭道:「很不錯的名字,李白劍仙,我雖然從未在三界之中聽聞過你的名字,但我能夠感受到你的意志,你內心中的公義讓人敬佩,但你的所作所為無不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正如這個可悲的復仇者所言,接下來,不再是人類的時代了,別為了一些凡人壞了自己的大道。」
「回到天上去吧,那裡才是你該呆的地方,去享受你那不朽的生命吧。」
李白笑了笑:「多謝忠告。」
泰山府君頷首道:「那我便先離開了,天下即將大亂,你們天上神仙還能獨善其身,我們人間諸神,總要給自己找點退路。」
李白露出了個溫和的笑容,語氣卻有些生硬:「離開可以,他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