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鎮家人
「突、突、突」一輛拖拉機揚著塵土開在了小鎮的土路上。
「周筠太好看了,那麼時髦!」
「那麼些衣服,給我們穿了也不會難看。」
「那倒是。哈哈哈。」
一群男女青年坐在敞開的拖拉機兩側,髮絲在風中飛揚,塵土滿面,也擋不住興奮之情。
「你們女的就只會看衣服,這部電影充滿資產階級情調,就不應該上映!」一名神情嚴肅的男青年道。
「高中生,沒人逼你來看。」一個雙辮及肩的女青年道。
「春和,你不知道,他剛才……」一個別著鎢絲髮夾的短髮女青年伏在雙辮女孩子肩上嘀咕了一陣。
「哈哈哈哈……」旁邊湊過來的幾個青年聽到,一起發出一陣大笑。
「你們說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嚴肅的男青年惱怒道。
「高中生,兄弟,你可真是土老帽、老封建。電影親個嘴你都捂眼睛,哈哈哈……」坐在嚴肅青年旁邊的另一個青年拍著他的肩膀笑道。
正當嚴肅男青年惱羞成怒要下車的時候,有人提醒雙辮女孩子道:「春和,那不是你妹妹嗎?你說她頭摔了,怎麼跑這裡來了?」
春和看見路上晃著腦袋四處觀望的女孩子,大聲對拖拉機師傅喊道:「李哥,麻煩你停一下車,我這邊下。」
「好,我前面給你們停下,鎮子裡面我不能開進去,就送你們到這裡了。」
————
春和匆忙和朋友告別,跑過去拽了一把愣頭愣腦的妹妹,大聲道:「岳汀蘭,剛在醫院呆了兩天,你不在家躺著,跑鎮車站來幹什麼?」
「啊?……你好。」頓時她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對,馬上又道:「姐,這裡是車站啊?」一口標準普通話。岳汀蘭看著周圍停著的牛車、拖拉機、還有一輛小巴車,一兩個挎著竹籃紅薯雞蛋花生的小販。
「你真的病的不輕!」岳春和睨著她道,「問你呢,怎麼跑這裡來了?」
「躺久了出來轉轉。」汀蘭環顧四周呵呵笑道。
「越看越傻了!走,回家。」
車站離岳家還有二三公里路,前面一段路上零星幾座房子,到了鎮中心漸漸熱鬧起來,經過了鎮政府、鎮一小小學,就到了鎮供銷社。三四間房子大小、二層樓高的水泥房,一塊玻璃窗里映出裡面琳琅滿目的商品,兩扇門裡人進人出。
蘭溪鎮有一條長長的溪流,房屋都是沿著溪邊建造的,每一段溪流處都建有一個碼頭。供銷社不遠處就是一個全鎮最大的埠頭,周邊地方的一些貨物都是從這條溪流運過來,在這裡裝卸。
岳汀蘭繼續走走停停,四處觀望,滿目都是好奇。一路上遭到她姐不少白眼。
埠頭過來不遠處就是岳家,在街道的中間,門上豎著一塊長木條,毛筆字寫著「春蘭裁縫店」。招牌取自兩姐妹的名字。
這一條長街並排的都是二層樓的木頭房子。江浙一帶風氣比較開放,小商小販這兩年慢慢冒出來,街上陸續有一些店面,很多都沒有掛上招牌,但敞開的大門一目了然,有理髮的、有賣早點還有擺著鞋墊、籮筐等雜物的。
春蘭裁縫店裡,女主人李愛華正在縫紉機前趕工,看見兩姐妹一前一後回來,罵道:「春和,你一大早跑哪去啦?都這個點了,你爸、你哥都快回來了,我這裡忙得不可開交,飯都沒人燒,晚上都吃西北風吧。」
再看了一旁傻愣愣的二女兒:「剛從醫院剛回來,不在家休息,跟著瞎跑什麼!」
岳春和早就被罵的皮實了,湊到李愛華跟前撒嬌道:「唔媽,今年我都沒做過衣服,你給我做件襯衫唄,我要圓點料子,荷葉領……」形容著今天電影《廬山戀》中女主角周筠的一件衣服。
「整天就知道討吃討穿,書讀不好,做點小工又不去,你看人家小英,家裡幾個弟妹都是她在帶,還養了好幾窩長毛兔,現在好多人家都在打聽她。你這好吃懶作的,到時候嫁不掉,哭死你。」
「真那麼好,你就替岳景明討回來呀!我嫁不掉,就在家裡呆著,吃你的、喝你的,看到時候哭的是誰!」岳春和說完一扭腰進了屋裡。
「你這死丫頭!」李愛華生氣道,「去把晚飯燒了,不要一個個光等著吃現成!」
岳汀蘭看著這原始的灶台,這麼個大鐵鍋,是先燒飯呢還是先炒菜?要不先洗一下鍋?
岳春和看著舀了一勺水到鍋里發獃的汀蘭,沒好氣道:「沒摔著以前就不會燒飯,現在還指望你啊。一邊呆著去吧。」
岳汀蘭看著春和刷鍋,洗米、加水,往灶里添柴起火,期待道:「這鍋里燜出來的米飯肯定香,有鍋巴吧?」想到小時候外婆家裡吃過的香噴噴的鍋巴,咽了咽口水。
岳春和朝上翻了翻白眼,搖頭低語:「三魂六魄,剩一魂了,只記吃。」
灶火燒的旺的時候,岳春和指揮著汀蘭把另一口鍋洗了,豬肉剁碎,青菜洗乾淨。叮囑汀蘭看著灶火,她下手快速的燒好了幾個菜。
————
黃昏的夕陽余光中,岳家的大家長岳良友挎著一個黑色的人造革皮包,提著一袋青蘋果回來了。
先拉著小女兒過來,摸了摸後腦勺撞傷過的地方,輕聲道:「今天在家都幹什麼?……還幫姐姐燒菜!你這幾天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復的好。」把蘋果遞給女兒,「今天買了幾個蘋果,拿兩個分給哥哥姐姐,其他都留給你。」
岳汀蘭接過蘋果,這個剛認識不久的父親,對小女兒汀蘭是十分疼愛的,從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焦慮擔憂的眼神。此時對他充滿了內疚之情,除了能聽懂這裡艱澀的方言,原來的汀蘭什麼也沒有留下。
她,應該是不在了。
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意識會在這個身體里醒來。
看著旁邊已經撇嘴巴的岳春和,汀蘭馬上道:「和哥哥姐姐一起吃,唔……爸也一起吃。」
岳良友看著兩個女兒笑了笑道:「叫你們哥下來吃飯。讓你媽也停一停,先吃了飯再趕活。」
飯桌上,汀蘭腮幫子起勁的咀嚼著鍋巴。
「阿明,你上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業務上有沒有熟悉一些?」岳良友問道。
「現在在辦公室就是倒倒茶水,看看帳本。陳主任說到時候再找個人帶我。」岳景明是個皮膚白晳,五官端正的男青年,今年二十歲,去年高中畢業,經岳良友托關係安排,進了鎮上的信用社上班。
「剛開始工作要勤快一點。過幾天廠里有筆款子到了,要存到信用社,我再找你們陳主任了解一下情況。」
「聽你爸的,你們單位里人都是老職工,你一個新人剛去,嘴甜手勤一點准沒錯!」李愛華附和道。
「哥,你不知道吧?唔媽給你看中了一個對象,就是街尾的小英,在家帶弟妹養長毛兔那個。」岳春和戲謔道。
「你一天到晚瞎說八道什麼呢!明天我也抓一些長毛兔回來讓你養。免得你懶的沒邊。」李愛華氣惱道。
「兒子就安排進國家單位,我留在家裡養兔子,你們想的出來!」岳春和氣哼哼道。
「我們倒是想給你安排呢,你一個初中畢業,書讀書不明白,讓你爸怎麼託人?你以為你爸是什麼大領導啊,哪裡都好把你塞進去。」
「你在家先幫你媽整家務,照顧你妹妹。搪瓷廠年底可能有幾個指標,我會盡量爭取的,這事你們先別透露出去。」岳良友轉頭對著李愛華道:「阿明剛開始工作,對象的事你先別著急安排,等他事業立住了再找不遲。」
「你聽那丫頭胡說!小英是能幹,但是家裡弟妹一串,以後個個要幫襯,阿明不累死。」李愛華嘀咕道。
「馬上要開學了,你記得帶阿蘭去報名交費。她今年升初二了,這一年最關鍵,能考上師範最好,不行高中也可以,以後學歷會越來越重要,有文憑才能端上鐵飯碗。」現在初、高中還是二年制。
「唔爸,阿蘭腦袋這麼一摔,現在都有點傻兮兮的了,你覺得她還能上學嗎?」春和撇嘴道。
「你妹妹學習一直很好。她剛摔了,現在還有點腦震蕩後遺症,人恍惚些是正常的。你做姐姐要多關心照顧她!」岳良友不滿的對大女兒道。
岳汀蘭啃完鍋巴,對著一碗白米飯已經沒有胃口。上學,再經歷中考、高考,每天長時間枯燥的課堂生活!
雖然八十年代的空氣很清新、食物原汁原味,民風樸實,但是中學生時代再也不想來一遍的。她初高中都是在市重點中學就讀,昏天暗地的日子,一場長長的噩夢啊!工作以後還經常因為夢見考試,不會做習題而驚醒。
看著岳爸爸一臉期待她拿到文憑端上鐵飯碗的樣子,她不能說自己不要上學。
而且不上學她能幹什麼?進工廠做女工?貌似像她姐一樣,還要找關係等機會。做生意?雖然適逢時代大潮,但是這個十四歲的小身板現在也不敢下廣州倒騰商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