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塵如煙(一)
第一章:前塵如煙(一)
十數萬年前,我只是佛國里長在菩提樹下的一顆刺兒頭。
儘管我日日聽聞佛法,沐浴佛光,卻一點長進也沒有。
別的花花草草都會有所頓悟,修成人形,各自證得果位,有的下凡濟世,有的弘宣佛法,有的去各界靈州仙島開派做祖,還有的願意留在佛祖身邊侍奉,繼續參悟佛法。
只有我,幾萬年來還只是花精一隻,絲毫長進也無。
久而久之,我也就自暴自棄了,整日整日的縮在土裡睡覺,往往一睡就是幾百年幾千年。
佛祖是個好相與的主兒,對佛國一眾生靈的修行從來不加過問,多是任其自由修行。
我來佛國幾萬年,只見過佛祖靜坐蓮台講經說法和垂目入定兩種形狀。
但我師父卻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師父這個稱號還是他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我從未承認過他是我師父。甚至心中對他總有些抱怨,因為若不是他,我便不會來到這陌生的佛國,更不會無聊地過了這幾萬年。
我本是西方某處山上的一顆刺兒頭,因長在懸崖峭壁上,長年累月的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而生出了意識。
某天師父從山上經過,說我是個稀罕物種便無端端將我帶到了這裡。
他叫佛祖為師兄,佛祖稱他為菩提師弟。
我到了這裡之後發現自己的確是個稀罕植物。
從前在懸崖上時,也有些青藤植物與我相伴,但大家常年風吹日晒的,長得都比較粗糙。
可是佛國里的這些植物,一個個不僅細嫩水靈,還異常好看,香氣襲人。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我師父喜歡在外遊歷,自將我扔在佛國之後,便開始四海八荒地到處遊歷。
我私心裡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
但他每過個百八千年都會回來一趟,每次回來都會拿他那串菩提珠子使勁敲敲敲地把我敲醒,然後開始數落我:「怎麼我每次回來,你都在睡覺呢?難怪過了這麼久,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瞧瞧人家白菡,不過比你早來幾萬年,已經證得聖者果位,離菩薩果位只有一步之遙了……你是我帶回來的,我就是你的師父,你這樣的表現,豈不是讓我在師兄面前很丟臉?」
我使勁翻著白眼,對他的話實在是不屑一顧。
這根本怪不上我,要怪只怪他眼光不好。
看看白菡,再看看我,他竟然好意思拿來比較。
佛國一眾花靈,哪個能跟白菡相比?莫說是白菡,隨便一株,我又跟哪個能比?
幾萬年後,佛國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菩提法會。
三界眾神,四海諸仙,天龍八部,紛紛前來參加。
法會上,佛祖不僅講經說法,更顯現大神通,令佛光普照三界。
前來參加法會的生靈,無論仙凡,皆有所悟,有的甚至直接升了一層境界。
佛國的花木,在佛光照耀之下,紛紛綻放,大放異彩。
只有我,深深地縮在土裡,沒有出來。
花靈們的綻放,更顯得我相形見絀,我不願出去,只希望這法會能早點結束。
法會之後,師父對著我唉聲嘆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竟然將自己封閉起來!唉!當初將你帶來此地,是看你頗有慧根,本意是望你能成就果位,沒想到卻讓你生出心結,而且心結如此之重,連佛光普照都不能讓你打開心結,開出一朵花來,既然如此,你還是下凡去吧!」
他瀟洒一甩佛珠,竟然直接將我從佛國往生台上扔了下去……
我以為自己會落回從前的懸崖峭壁上,即便不會落回原地,最起碼也能落到大地上,重新紮根,萬萬沒想到竟然會落到一個竹筐里,而且還是個慢慢移動的竹筐。
背著竹筐的是個少年小道士。
竹筐里放著好幾種藥草,根須上還帶著新鮮泥土,想是剛剛采來的。
小道士背著我一路上山,來到一座大殿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對著大殿磕了三個頭。
「真是個傻子!做這個動作難道不應該先把竹筐拿下來嗎?!」
我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埋怨他。
他磕頭時,我跟著在竹筐里滾上滾下,差點就滾了下去,萬一真滾了下去,在那麼硬的大理石地上,我可扎不了根。
他磕完頭,又來到了一處華麗屋宇前,屋宇前一個青年道士正在指揮著幾個小道童幹活。
青年道士見了他叫道:「傻師弟,你來啦!我要的藥草帶來了嗎?」
他道:「帶來了!」
說著將竹筐拿下來,把藥草一株株地從筐里拿出來,放到青年面前,看到我的時候,微微呆了一下,不過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我也拿了出去,一併擺在青年面前。
「咦?這是什麼?」青年說著伸手來摸我,他不像少年那樣小心翼翼,因此我老實不客氣地扎了他一下。
他縮回手,怒道:「你採的這是什麼怪東西!」
少年撓著腦袋,傻乎乎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青年被扎了手,很是生氣,指著他訓道:「以後讓你采什麼你就采什麼,別挖些亂七八槽的東西送過來!聽到沒有?」
少年道:「聽到了。」
青年咒罵一聲:「真是傻子!」拿著藥草進屋去了。
少年轉頭對著我氣呼呼道:「明明今天可以不用挨罵的,就是因為你,又挨罵了!」
我:「……」
我很生氣地道:「關我什麼事!誰叫你那麼傻把我拿出來!我告訴你,你可不能把我丟在這兒,你得把我放到能紮根的地方去,聽到沒有!」
我彼時尚未修成肉身實體,又被我那無良師父一摔,法力不足,恐怕無法移動自己的本體,很怕自己就那麼被丟在石板地上。
看他那獃獃地傻樣兒就知道肯定沒聽見,我心想要是我的靈魄冒出來跟他講話,他會不會被嚇暈過去?
幸虧那少年獨自傻乎乎氣了一會兒后,又沖我道:「不過,卜師伯說過,大千世界,能夠相遇就是緣分,所以,我們還是有緣分的,我不會扔下你不管。」
「這還差不多!」我放下心來。
他背上竹筐,小心翼翼地將我捧著,沿著山路往回走。
一路上又遇到了幾撥人,皆是道士打扮,穿著統一的服飾,只是顏色略有不同。
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靈氣波動,猜測此處應該是一個修道門派。
這幾撥人都拿著長劍,見了少年有的不屑一顧,有的笑著打聲招呼,打招呼的都叫少年為「傻師弟」。
「傻師弟,又送草藥來了?」
「傻師弟,你手裡捧的什麼?樣子那麼怪!」
少年低頭匆匆走過,並不答話,那模樣顯得更傻。
待他們嘻嘻哈哈嘲笑著走遠了,少年邊走邊氣呼呼道:「我不喜歡他們叫我傻師弟,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傻,我只是有的時候腦子犯糊塗。」
我微微詫異,抬頭瞄了他一眼,這一眼倒讓我看出了點不對勁兒的地方。
他摸樣英俊,眉眼靈秀,而且風骨精奇,怎麼看也不應該是個傻子才對。但他的言行舉止,卻又實在像個傻子。
我在佛國數萬年,雖然於自身境界上沒什麼長進,倒是學了不少佛門秘術,他這樣的情狀,倒像是魂魄異常的樣子。
為了證實我的猜測,我念動咒語,使那秘術暫開靈眼,仔細查看了一番,果然發現,他的命魂與天沖靈慧二魄都有損傷,只是損傷並不大,於他身體性命無礙,只是障了他的智慧,所以讓他看起來傻乎乎的。
我只是花靈,有魄無魂,所以很羨慕人家有魂,便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待我使完秘術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到了一處竹屋前,邊進屋邊道:「此處是後山我的住處,是卜師伯讓我住在這裡照看葯圃的,卜師伯說,這裡雖然靈氣稀薄些,但對我的……對我的什麼有利來著?哎呀,我怎麼又忘了?」
那位「卜師伯」倒是心腸不錯,此處地脈陰涼,竹林清幽,兼有淡淡藥草香氣,對他修養魂魄的確有益,只是光這樣養著,只怕沒個百八十年是養不好的。恐怕等養好的時候,他壽命也將盡了。
「你說,我是將你養在花盆裡呢,還是把你種在葯圃里?」他對著我嘀嘀咕咕。
「嗯,還是把我種在葯圃里吧,我不喜歡被拘束。」我理所當然地吩咐道。
可惜他聽不到我的吩咐,又不明白我刺兒頭一顆嚮往自由的心,還是找了個花盆,盛了土,將我栽了進去。
一邊栽還一邊道:「我還是將你養在盆里吧,你長得這麼特別,一點也不像藥草,萬一被師兄們看到你,又要罵我了。」
我:「……」
從此,我便在這後山竹屋住了下來,雖然花盆有點擠,但好歹也算有了個紮根落腳之地。
那傻少年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對我自言自語,雖然東一句西一句的,但我還是得知了此地的不少事情。
原來此地果真是個修道門派所在,名為雲霧山。
山中一個師祖掌門,四個大弟子,分別姓卜、是、郝、壬。
我表示對雲霧山這位師祖掌門理解不了,收這樣姓氏的四個徒弟,雲霧山能有什麼前途!
四大弟子座下各有數名或數十名內門弟子不等,除了內門弟子,雲霧山還有數十名外門弟子,所謂外門弟子,說白了就是資質不夠,只能替雲霧山打雜的弟子。
其中,這少年便是專門打理葯圃的外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