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八章 「不意秋」

三百零八章 「不意秋」

秋意微涼如薄冰,而白衣就在這霜冷的秋寒之中迎著風,看見了那一位最後前來為他送行的人。所尋求的終究還是尋到了,所迷茫的也都有了答案。白衣是這麼想的,因為他知道,對方前來送他,究竟是冒了怎樣的風險。

「你不該來。」白衣有些漠然的嘆息著,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緒。就像被晚風吹動揉弄的一池春水,明明想要安靜,卻隨著風看見浪花漂泊。

「可我終究是來了。」這位「不該來」的朋友,露齒而笑,一雙翡翠般的眼瞳在秋日的映照下閃爍著某種狡黠的微芒。她似乎是知道白衣會因為她的到來而苦惱,不為其他,只為擔心與他沾上關係后,她的安危。

頗為苦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殼,白衣也是有所期冀:「要不就別走了吧。」

然而她不出意料地搖了搖頭,表示了對這個提議的拒絕。玩弄著掌中黝黑的斷刀,她一時間有些神采飛揚,「這裡的人離不開我,我也有些事情要辦。」

他們的對話沒有旁人在場,但是白衣明白,此時正在看著他們的,絕非寥寥數人。所以在彼此分外熟稔的默契之下,他仗劍,足尖輕點,徑直就刺了過去。

一泓秋水霜意寒,白衣沒有留手,或者說他這一劍已經自然得沒有任何留手的痕迹了。霜寒的劍刃不快不慢,卻自有一種割裂一切的氣勢,橫行於身前,彷彿一切都在這一劍之間迎刃而解。

青衣抖落一身凡塵,自長長的水袖之下抽出那一手斷刃,她輕笑著接下了一劍,然後幡然迴轉了身姿,空閑的左手中,長刀凜然如同厲鬼臨身。這一轉,是萬種風情,這一轉,也是雷厲風行。

黝黑的長刀掠過白衣的眉宇間,他所見是修羅的舞姿,然而心湖卻始終平靜,沒有波瀾。抬腕提劍,劍鋒與刀鋒驟然交錯而過,卻沒有發出那種尖銳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反而清脆婉轉,像是一曲高山流水般的合鳴。

莫名露出苦笑,白衣搖搖頭,似乎是感慨自己還真是過於多情了。只是看著這聲合鳴,想來他所面對的這人,其實心中所想,也是別無二致,自然一心。

單單交鋒,就有一種郎情妾意,夫唱婦隨的感覺,這場戲還怎麼演。縱然再演下去,也終究會被明眼人拆穿,但是他又不好去埋怨對方,只能訕訕地收劍回鞘,放棄了一番弄虛作假。

「不是每個人都會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的。」言和沒有解釋自己這番舉動的意思,她只是看著他笑,「你要走了,我要你永遠記掛著我。我要你記住,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也不得活。」

「何苦呢?」白衣只能摸摸自己的鼻樑,無奈地回問道。

然而言和的回答還是令他無語凝噎,因為她的素口一張,吐出了他常說的四個字。

「眾生皆苦。」

「是啊,眾生皆苦。」白衣只得嘆息著重複,心中卻是無奈這份依舊糾纏不休的天命。他想擺脫,卻不能擺脫,想棄之不顧,卻始終硬不下自己的心腸。

這苦澀隨著秋意蔓延霜結,凝滯在心,永遠也不得解脫。

「皇城司就是一群已經瘋掉了野犬,陛下自然不能繼續予以信任。但是他又何嘗能夠信任我呢,任何專一的倚重,都只是取死之道。如果我要繼續執掌武禁門,就要自污。陛下看到我來爭取你了,恐怕心中多半也是歡喜和認同的。」看著白衣眼中的悲哀和執著,言和卻是自信地笑笑,寬慰著他,「世間無有永恆之敵我,這道理我懂,陛下更懂。所以如果我能把你拉攏過來,就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你真的投身到我這邊,那麼我也就不再有價值了。」

「所以,切記,不要太愛我。」

然而說完這句話,她卻抖了抖青衣,用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叮囑著:「但是也不能不愛我,不愛我,我也是要死的。」

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女妖精!白衣顯然不曾料到這些發展,他如今才明白,有時候,女人太過聰明,也會令人無比頭疼。因為她無時無刻不在給你出著各種各樣的難題,而你,卻連糊弄她都難以辦到。

但是轉眼他又笑了出來,笑得十分得意,縱使再聰明,不還是進了他的藩籬。雖然這並非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本身就已然是一種難言的驕傲了。

世間所謂的價值,不正是這樣看待的嗎。所謂價值的多寡,也無非是彼此之間的關注和定位而已。若愛,便是無價之寶,如不愛,就算是稀世奇珍,也無足珍貴。

「言和姐······」阿綾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除卻上一世的因緣糾結,她和她才是打小一同長大的玩伴。雖然此時,所愛之人是同一個,這種事多少有些令人煩惱和尷尬,但是那份親近是無法抹去的。

阿綾所信任的,從來都只有她的言和姐而已。

「我會去看你的,好好照顧自己。」言和卻只是笑笑,然後擺擺手,結束了這次本不應該的送行,「或許,應該是我等你過來看我。」

「我會的,我一定會來的。」阿綾的眼中全然是執著,順便還白了一眼在一旁無動於衷的白衣,看著他從剛才就好像已經演完了自己所有的悲哀和不舍一般,然後不免有些為自己的言和姐感到由衷的不值。

真是一個薄情的男人!

可惜,面對這樣的白眼,白衣理所當然的沒有在乎,他只是遙望著那道瀟洒遠去的身影,然後同樣瀟洒轉身,沒有絲毫留戀地離開了。

這又不是一場無止境的生離死別,就算一時有所感傷,又何必糾纏不休地傷春悲秋,徒然讓自己無奈呢。這世間眾生皆苦,那麼就不必,也從來沒有必要再給自己增添別的負擔了。

這才是他應有的態度。

路途上的秋草已經在之前的夏日裡面生長得分外繁茂了,白衣正坐在車隊之前第一輛的車轅之上,看著那匹識途老馬悠哉地緩步向前。因為沒有哭,不夠傷心欲絕,他被車內一群感性的女人趕到了馬夫的位置。

雖然他十分清楚,這多半是阿綾的堅持。天依和四神君不過是圖個樂子,看戲而已,但是這也大概不能挽回他對於她們的評價,一群感性的可愛姑娘。

龍淵長劍橫在自己的膝上,白衣吐氣時,炁以肉眼可見的軌跡在他身上肆意流轉,猶如一條暢遊於無窮虛空之中孤獨的神龍。這番景象自然是得到了車后那些下人半是畏懼半是羨慕的注視,雖然他們並不太理解,這究竟是怎樣一番內功境界。

但是作為洛府的下人,位於中三品的下人,他們多少還是有一點見識的,這是極其高深的罡氣境界。

上三品內氣成罡,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緣和能力,有些人就算進入了上三品,沒有合適的功法和合適的時機,也是無法凝練罡氣的。可是這種在旁人看來需要耗費無數年月鑄就的事情,在白衣手中,確是這樣的輕而易舉,毫無難度。

所以說,人與人,終究是有所不同。

「夫君,外面涼不涼,還是趕快進來吧。」天依終究還是那個妥帖的天依,那種毫無道理的愛戀,就好像命定的因緣一樣,維繫著她和白衣之間的紐帶。

然而阿綾依舊沒有消氣,她強硬地阻止:「別理他,他這是自找的。明明言和姐都親自過來送他了,他卻連點表示都沒有,還煞有介事地刀劍相向。真以為別人都是傻子么,這個時候來送他的,除了說明自己的立場,還能有什麼別的說法。演一齣戲就能糊弄過去,他還真是把別人都當成了肆意戲弄的傻子。」

雖然阿綾說的是氣話,但也不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白衣最終沒有將那場戲和言和演下去,正是因為他想到了這個問題,再加上言和又不想配合,他自然是就此作罷。

當然,此時的他沒有多少擔心,也正是因為他想明白了言和的意思。如果他還在北地,那麼無論如何言和都不能來見他,否則,只要言和敢來,那麼她就會成為皇帝陛下眼中必須要除掉的眼中釘,但是當他這個威脅遠去的時候,他的重要程度在皇帝陛下眼中就驟然降低了數個檔次。那麼她來見他,只會為皇帝陛下增加手中的籌碼。

因為當他這個威脅遠去的時候,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北地諸門派都明白,他們最後的交鋒時機已經到來。經過他這一路殺伐而過,皇帝陛下手下的皇城司和武禁門,還有北地諸門派中的中流砥柱,都有了一個百年未有的削弱。

這是危機,也是機遇。

趁火打劫是誰都會,也誰都懂的事情。當能夠促使他們聯合的危機已經遠去,並且短時間內不再回來的時候,那麼猛虎和餓狼之間就必定要分出一個勝負。

處理好北方諸門派,皇帝陛下才好騰出手清理域內,然後一鼓作氣平定南方,趕在他踏足神境之前處理掉他這個禍害。而北方諸門派為了自身門派的存續,也只能被動應戰,以免真的失去了門派生存的根基。

而此時,言和表露了她和自己之間的關係,等於無形之間為皇帝陛下拿了一手好牌,這非但不是過錯,更是一種莫大的功勞。

因為無論對於皇帝陛下,還是北方諸門派,他都屬於那種最難處理的禍害天災,但是此時天災竟然和皇帝陛下手中的利刃有關係。那麼北方諸門派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防止他在皇帝陛下勢弱時殺一個回馬槍,讓他們功虧一簣。

這無疑是牽扯了北方諸門派的精力,算是一種無形之中的削弱。

而對於此時和北方諸門派不相上下的皇帝陛下來說,這無疑是極好的消息了。

那麼既然來見自己,對於言和毫無壞處,甚至還有利可圖,那麼他為何又要不合時宜地傷春悲秋,感懷人生嗎?就因為他知道,一旦皇帝陛下真的處理掉了北方諸門派,就一定會騰出手來料理掉他嗎?

到時候,誰料理誰,這可不是現在就能夠說的準的事情。

此時選擇的退避,也不過是因為皇城司找准了他的弱點,順便還將這個弱點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已。否則他何必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開北地。就算因為他的主動離開,皇帝陛下和北方諸門派都給足了他面子。但是他自己是清楚的,他又不可能真的將所有覬覦他的人都殺掉,繼續拖下去,總有人會找到當時還在躲藏的天依。

而他雖然擁有足以媲美甚至殺掉神境的實力,但是這並不能代表他可以在所有人的手段之中全須全尾地保護好他自己的弱點,保護好言和。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才會選擇了那種退讓。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在皇帝陛下得寸進尺的時候,選擇再次退避。他不能給所有人都知道,他當時的軟弱,因為一旦他對於自己所擁有的弱點毫無辦法的時候,他就真的只能無奈地死去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弱者,這個世界會淘汰弱者,這個世界不需要任何不能夠與自身實力相匹配的強者。

或者簡而言之,北地,不需要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外人。

更何況,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唐。

當然,無論哪裡也都是不需要一個來歷不明並且視人命為草芥的外人,就算是他馬上要回歸的江南也是一般無二。

但是在北地,天依會成為他無法遮掩的弱點,在江南,這就會出現某些不同了。在這個地方,洛城公主的駙馬,洛府小公主的夫君,可是一種無人可及的優勢。

他大可以坦坦蕩蕩地告訴所有人。

「不好意思,有些時候,有權有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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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衣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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