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章 「月撩人」
琴聲婉轉,幻境卻如琉璃般乍然破裂。六子的身影在月色之下顯得無比孤獨,甚至於一種超脫於物外的寂寥。幻象如真,真如即幻,於真真假假之間遊離的人,總有一些說不盡的孤獨心酸,脈脈撩人。
可是這心酸又與白衣何干,他只是默默地看著,然後發出了不明所以的嗤笑。
「你看破了,就要賣我個好。可是我為什麼要接受呢?」七星龍淵的鋒芒在月色下動人,流轉,白衣縱身從車轅上一躍而下,「我可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來這凡間,只為了肆意風流的男人。」
「真的嗎?」六子回應以某種微妙的笑容,他的發冠垂落,散下一瀑青絲。
「真真假假又有什麼分別,我說是真的,那自然就是真的。」
在琴聲中,幻境消散之後,白衣身後卻不見了曾經蜿蜒繁複的車隊,他所在這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也只剩下了依舊微笑的天依和留守的燭火,再無他人。
「可是真的,總不能便作假,假的,也無疑當不了真。」就像白衣所說的那樣,六子已經看破了白衣的謀划,他出現時所布置的幻境,從來都不是為了遮蔽白衣的目光,而是幫白衣遮掩這一出暗度陳倉的西洋鏡。
當白衣接到天依二叔洛遠林的傳信之後,他就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路數。之所以一人應對那些紛紛擾擾的追兵,也正是為了給阿綾她們的分兵留出空餘的時間。
雖然江南的事那麼急,可是白衣的傷還沒有好利索,所以他只能讓阿綾帶著緣木她們先走一步,以防被陸謙算計,讓局勢脫離他的掌控。畢竟奇兵突進,千里襲人這種事情,阿綾確實是很擅長。而一位神境高手,也足以讓江南的局勢暫時穩定下來。
他當然相信,阿綾肯定能夠幫他拖延到足夠的時間,不過既然六子把台階送到了他手中,他也不介意和他演一齣戲,來拖延被識破的時間。畢竟要讓一大隊人馬消失無蹤,他雖然很厲害,卻也不曾有這樣的手段。
「她們跑的還真快。」六子笑得有些狡黠,他雖然信手解開了自己的幻境,但是卻也不曾想到,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其他人就不見了蹤影。
「之前我被那些人威脅的時候,小墨就特地調動了手下的暗諜過來,將那些下人全都調換了。否則,那麼龐大的大隊人馬,北地那些人又怎麼會那麼長時間都找不到我們的行蹤。而且阿綾可是行伍出身,兵貴神速的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天依一臉驕傲地吐露了自家的底細,然而在場卻沒有人覺得她說的不合時宜。
當然,也有人不這麼認為。
「不諳世事的公主殿下果然就是公主殿下,這樣的情報也敢隨口說出來。看起來我們倒真是高估你了。」喧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反派總會在最恰當的時刻登場,並且急不可耐地送上人頭,以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這幾位風塵僕僕的趕來的朝廷鷹犬,顯然是認為自己來的正是時候。雖然他們並非是皇城司的瘋狗,也不是北地諸門派的內應,但是他們有個更加顯赫的身份。
皇家供奉,二十八宿!
他們自然不是毫無準備就來的,除了從皇城司那裡得知的陸白衣重傷未愈的情況外。他們也清楚一個誰都知道的事實,二十八宿之中最無法無天的豹神君,是被陸白衣一對一正面斬下狗頭的。彼此都為這名不副實的二十八宿,最基本的了解自然是具備的,單對單,他們也不會認為自己真的能夠贏得過豹神君。
那麼能夠正面斬殺豹神君的陸白衣呢?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不得不來。江湖所爭,不過名利意氣,將自己賣給了朝廷的這幾位二十八宿,如果不為自己正名的話。
那麼有一件事就是他們不得不面對的了。
效力於朝廷的二十八宿竟然被一個初出茅廬,只有半步神境的南人給打壓了,他們過往的盛名自然盡毀,哪怕所有人都清楚,這個所謂初出茅廬,只有半步神境的少俠能夠橫壓一世,讓北地所有勢力不得不哄著他離開。
更何況,在皇城司的蠱惑之下,也再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好的機會了。
白衣退回江南,固然是北地諸門派和皇帝陛下先退了一步,但也意味著這位白衣少俠其實也相對地服了軟。一個戰無不勝無所顧忌的人,自然是沒有弱點的,可是一個選擇了退讓的人呢?
退讓就代表有所顧忌,有所顧忌就代表能夠被擊敗,作為一群老江湖,這幾人心中是分外清楚的。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真的就要走進皇城司明目張胆設下的樊籠之中,畢竟陸白衣單殺了豹神君,是世人親眼所見,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可是,陸白衣受了傷啊!
通過皇城司十分詳實且細緻的分析,以及對於人性的判斷,他們自然而然地得出了一個無比真實的結論。之所以陸白衣會在皇帝陛下和北地諸門派的壓迫下選擇退讓,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被拿捏住了脈門,還是因為他受了傷。
否則他為什麼要在樂正綾已經踏足神境的時候,還會選擇直接退讓?縱然北地的神境高手比江南多上數倍,但是單單一個皇城司,可不存在那麼多。而北地諸門派的人,對於皇城司被誅滅,多半也是樂見其成的。
那麼陸白衣大可以選擇先報復完了皇城司,再選擇退回江南,既顯示了自身的力量,又全了少年的意氣。這才符合他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的氣質,才符合他仗劍橫行北地的性格。
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握著一手好牌,卻藏於手中,隱忍不發。要麼就是所圖甚大,要麼就是牌面沒有那麼好,所以不願意硬拼。皇城司所推斷的,這幾位二十八宿所信任的,都是後者。他們不覺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會有多麼深遠的謀划,哪怕他已經身處武道絕世,總不能在武功這麼高的情況下,還擁有那麼好的腦子和那麼隱忍的性子。
那還讓別人怎麼活?
不過現在,這幾位倒是覺得自己沒有來錯。他們剛好瞧見白衣似乎和這位靜坐撫琴的神秘人鬧翻,雖然旁邊這位神秘人暫時不辨敵我,但是他總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相助。而且聽到剛才洛家小丫頭的話,那位剛踏足神境的年輕高手和她的那些手下顯然都已經離開,這更意味這是千載難逢的絕妙機會。
月光靜靜淺淺,撥撩著這幾位的心。白衣如今就彷彿一座唾手可得的金山,正等著他們前來摘取。縱然以多欺少有些勝之不武,但是物競天擇成王敗寇,只要他們今天能殺了他,就相當於給皇帝陛下除了一個時刻記掛心間的大患,江湖上也會再次流傳他們的盛名的。
至於洛家的報復,他們幾個北地的神境還會害怕一個連江南都無法站穩腳跟的家族嗎?更何況皇城司也給他們分析過了,除掉了陸白衣,皇帝陛下多半也不會再允許洛家人回到北地的,分隔兩地,誰還怕這遠隔千里的報復。
「你們幾個·····到底還打不打?」白衣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的劍都已經出鞘了,結果這幾位還磨磨蹭蹭的,不肯把頭伸過來受死,也是著實令人焦躁。雖然今晚月色很好,可是這也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困啊。
不過老江湖就是謹慎,看著白衣這有恃無恐的模樣,這幾位還是下不了決心。那位提著一柄鬼頭大刀的大和尚,就摸了摸自己滑溜溜的光頭:「陸白衣,你有傷在身,洒家也不佔你便宜。你先出手就是了。」
不賊不禿,這大和尚也是鬼得很,他們三個都是神境高手,自然不會覺得自己不是這陸白衣的一合之敵。誰先出手,其實都沒有什麼大礙。若是陸白衣先出手,他們自然可以看出他的虛實,反而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旁邊兩位錦衣的二十八宿自然也聽懂了自己夥伴話里的意思,半是詫異半是讚許地點點頭:「正當如此,你是後輩,我們不佔你便宜,你先出手就是了。」
「可是你們不報姓名來歷的話,我就不知道我到底殺了誰派來的人,到時候還得像前幾批一樣猜來猜去,那多麻煩。要不,你們先把名字報了,我回江南之後,找人對一對也行。」白衣顯然不會給這幾個人留面子,哪怕他看得出來,這幾個顯然已經駐足神境許久了。雖然確實不像豹神君那樣霸氣四溢,神完氣足,但是顯然也不是樣子貨。
「狂妄!」站在大和尚身後的錦衣文士,顯然沒有他長得那麼穩重,被白衣一激,就要出手。可是那個看似憨厚的大和尚卻上前一步,恰好將他擋在了身後。
「洒家東郭假,人稱食人僧。承蒙當今陛下不棄,被收錄進了二十八宿,和豹神君同列,份屬虛日鼠。」
這和尚倒是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來歷姓名報了出來,只不過他報自己來歷姓名的時候,眼光卻緊緊盯著依舊雲淡風輕的陸白衣,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底細。
「嗯,很好,那下一個。」白衣顯然不會這麼輕易被看透,他不相信此時皇帝陛下還會找機會來對付他。洛家再怎麼尾大不掉,也大抵是屬於朝廷一派的,而此時作亂的陸家,難不成還真的會抱上皇帝陛下的大腿不成。
就算他知道此時來的是皇家供奉二十八宿,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當然,這並非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幾個死人,總不會令人產生什麼想法。
被人追殺當然很不爽,被人驅逐出去當然更不爽,最令人不爽的是他還得忍受這些人不厭其煩的糾纏,若不是他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多半就已經提著劍殺上盛京城的皇宮,讓這天下亂起來。
一個紛亂的天下,多半就沒有這麼多目光關注在他身上了。
不過此時,倒是來了幾個最好的泄憤的靶子。他也就能夠再忍耐些時間,免得一時忍不住,真的意氣上頭,做了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雖然他確實能夠殺光江南的那些蒼蠅,也能順帶解決掉北地的這些蛀蟲,可是他若是真的這麼做了,顯然在他殺光那些人之前,他所在意的人,也多半保不住。這筆買賣可算不上划來,他自然是不會這麼做的。
「方寸劍······」
意外的聲音打斷了白衣的思路,看著大和尚報名之後剩下的那兩個似乎也打算按照正規的流程報個姓名,但是卻被白衣隨手打斷了。
「不用說了,反正你們應該也是二十八宿的皇家供奉吧。知道這來歷就夠了,我殺的人那麼多,要一個個記名字,那多麻煩。」
不可一世,囂張跋扈!
顯然那兩個神境高手並不是養氣功夫多好的人,他們臉上毫不掩飾的殺意證明了他們是多麼痛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少年。
可是,當他們拉開擋在身前的大和尚,一人執劍一人握刀殺上去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這個混蛋顯然也不是一個毫無本事的混蛋。
起碼那一抹月色掠過他們的眉間的時候,他們兩個都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可怕威脅,那是一種貼近死亡的莫名威脅。
彷彿如果他們不立即退後躲開,真的會被一劍梟首,成了這個混蛋盛名之下的墊腳石。
「躲得真快。」白衣撇撇嘴,大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若是這兩個人沒有那麼慫,他多半已經可以回去睡覺了吧。進入了神境,就是這麼麻煩,生死之間的感應比尋常高手要敏銳太多了。當年就算硬功無雙,罡氣可以護持周身六丈的龍王爺,面對他可以截斷一切的劍意也會躲閃不及而無奈授首。
可是這兩個,顯然就比泥鰍還要滑溜,不認真一些似乎真的有點難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