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兒回來了。」秦語穿著厚重的襖子坐在正廳的中央,看著院里的桂花掛滿整個枝頭,滿院飄香。
秦青飛快的跑過去,小心翼翼抱著秦語,小臉上帶著幾分擔憂,「娘,你不是在床上躺著嗎,怎麼起來了,大夫說您的病是不能受涼的,現在外面風大,我還是扶您進裡屋。」
「沒事的青兒,娘就想出來透透氣。」秦語像犯了錯的孩子,痛苦的痙攣掠過她的嘴旁,「娘這情況啊,再不看外面的風景,恐怕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
「娘,您說什麼呢,前幾天我拜託張大夫帶的葯他很快就到了,您吃了肯定馬上就會好的。」小臉天真的安慰,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秦青也略通醫術,能夠為秦青配置一些簡單的藥材。
秦語默然沒有作聲,有些心疼的看著秦青,這孩子的心思,她這個做娘的怎會不知,只是這麼多年積鬱成疾,怕是回天乏力了。
「娘,您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點?」軟軟的嗓音透出些擔憂。
秦語看著院里的桂花獃獃的,沉思許久沒有回應,突然喉嚨一緊,不住的咳嗽,急忙用手帕捂住,不一會鮮血就染紅了整個手帕。
「娘,娘,你怎麼了,怎麼好端端的咳的這麼厲害。」秦青一下子臉都嚇白了,一手急忙摟著秦語的肩膀,一手在後背幫著順氣。
過了好一會,喘過氣來,秦青就那麼雙眼放空,靜靜的坐著,昔日痛苦的往事不斷在腦海中上演,一遍又一遍......
十三年前。
「老爺,求您了,不要讓我離開你!」秦語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拉著眼前男子的衣角哭著哀求著。
男子看著秦語眼裡露出些許不舍,然而聲音淡漠而決絕:「之語,你如今犯下如此大錯,我顏府斷不能再留你了。」
秦語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奮力搖頭:「不,我沒有,老爺我是冤枉的。」
顏宏書好像沒有聽到秦語的話語而言它。
「去漢中之後好好生活,是我沒保護好你。」顏宏書語氣中沒了剛才的冷漠,反而充滿愧疚,眼神變得有些迷離。
「如果可以,找個人嫁了吧。」他彷彿用盡全部力氣說完最後一句沒有再看秦語一眼抽身離開,留給秦語一個背影。
冷漠而絕情。
秦語心下如同壓著一塊巨石,呼吸也困難,雙眼全無往日的生機,嘴裡不助地重複低喃:「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抓著皺破的休書,手指逐漸發白麻木。
門外傳來陣陣的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嬌小嫵媚的身影慢慢的靠近。
秦語整理了一下思緒起身望向來人,蕭湄見到一臉憔悴的秦語一陣心悸哀慟,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屋裡死寂沉重。
過了許久柔和的聲音終於打破寧靜,遞上一個荷包猶豫著說道:「秦姐,我這裡還有些盤纏,你帶上,萬一路上有個......」急用二字還未出口,就被生生打斷。
「蕭湄,難道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秦語言滿是譏諷,轉過頭不願看眼前人施捨的嘴臉,冷笑著繼續說道:「呵呵,我自問待你不薄,沒想到,你卻聯合別人設計於我,如今你如願了,又何必來此惺惺作態?」
蕭湄並未立即作答而是警戒的四周望了望,見無外人窺測,壓低嗓音道,「姐姐,你誤會我了,令夫人中毒的雷藤並非我贈與你的那一株。」
秦語詫異的抬頭,望著蕭湄的一臉誠懇,似乎並無半分說謊的樣子,心底慢慢升起絲絲希望。
「接著說。」
「姐姐,您忘了,喬然是我的人。」
「就是你送給夫人的那個丫頭?那雷藤從何而來,莫不是夫人自導自演了這場戲?!」秦語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據她所知,夫人一貫心狠手辣的秉性是有這個可能的。
「你可知上月李嬤嬤回家探親之事?」
「李嬤嬤,你是說夫人的奶媽?我記得她的老家好像在潭州......」潭州是有名的藥理之地,秦語突然明白過來,「呵,夫人為了對付我還真是煞費苦心,居然連自己生養的奶媽都能夠利用。」
「那你為何不去向老爺解釋?」
蕭湄搖搖頭,「沒用的,李嬤嬤收了一筆銀錢之後就失蹤了,我派去的人也跟掉了。」
「這次夫人是鐵了心要把你趕出顏府,不惜以自身的性命陷害予你。」
秦語嘴角帶著一絲苦笑,心裡剛萌發出希望的種子,轉瞬即逝,「枉我我平日對夫人敬讓有佳,從不敢有逾越失禮之處,為何她還要步步緊逼。」
「姐姐,你還看不透嗎?怪只怪老爺平時太寵愛你了,夫人嫉妒心重片刻也容不得你。」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容不得我?」秦語反問。
蕭湄一愣,她沒有想到秦語會掉轉話題,「姐姐怎麼會這麼想,想當初我被父母拋棄,是姐姐收留了我,後來又把我接到顏府關照,姐姐對我如同再生父母,我如何會對姐姐存這種心思?」
「可是你還不是勾引了老爺,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秦語無情的揭穿。
蕭湄一聽這話,連忙跪下,「姐姐,我是真心對老爺的,只想守著老爺,老爺能遠遠的看我一眼,我就已經知足了,斷不敢和姐姐爭寵的。」
秦語哀默良久沒有答話。
蕭湄繼續說:「其實無論有沒有今日這事,我們的命運都已經決定了。」
「今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我秦語孤女一個,如何與文府大小姐斗?」秦語苦笑著嘆息,深情哀默。
「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起碼你能全身而退,最近不少人的彈劾老爺有謀逆之舉,還是得靠文老爺才能......」蕭湄頓了頓,看秦語一臉喪氣,沒有接著說下去。
「是啊,老爺還是要靠文秀淮的娘家勢力才能過這一關」秦語接過蕭湄沒有說完的話題,語氣中有些失望,又有些無奈。
「姐姐,你放心,一旦老爺的情勢好轉,我一定稟明真相,還你公道,老爺屆時一定會接你回顏家的。」蕭湄有些許不忍,還是脫口而出:「只是暫時委屈姐姐了。」
「夫人,我們該走了。」丫環如珠提醒道。
「此行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姐姐,你要保重啊。」蕭湄挽著秦語的手依依不捨。
等了一會,沒有看見所想的那人,秦語作罷上了馬車,最後對蕭湄叮囑切記說過的話之內云云就消失在顏府門外。
馬車在蜀國大地上賓士了許久,終於到了漢中邊界,秦語一路好折騰到了驛館昏昏沉沉睡了。
「如珠,幫我倒杯水。」醒來之後的秦語喚著丫環。
半天沒有回應,這丫頭平時她睡著都是伺候在跟前的,這會怎麼不見人影?
「如珠?如珠?你在嗎?」再次呼喚還是沒人作答,只得起身出門,櫃檯處店小二一臉諂媚的來到跟前,「夫人,您醒了,您看我們這個房錢是不是可以結了?」
房錢還沒結?可是錢已經給如珠了,吩咐她結的,秦語心裡冒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小二哥,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隨身丫環?」
「夫人,您入住的時候我是看到您身邊侍女付掉了當晚的房錢,後面就沒有看到過了,所以現在您是欠了我們一天加一晚的房款......」
什麼,她居然睡了兩天一夜了。
等等,如珠跑哪去了,出門時帶的行李物品都是她放置的,該不會......秦語馬上回到房間翻查行李。
果真如她所料,行李物品連同如珠一起消失了。
秦語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頭腦一空,就栽倒在地。
「夫人,夫人,您醒醒......」店小二急忙上前,要是出了人命可是了不得,連忙通知掌柜的。
醒來時,秦語躺在旅館的床上,床邊圍了三四個人,店小二她是認識的。
「夫人,您醒了。」
「恩。」條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
秦語掙扎著想要爬起,起身答謝可全身乏力,一陣眩暈又迫使她倒向床后。
一個醫者模樣裝扮的人見狀連忙將她撫慰為了下來,「夫人切莫勉強,還是好好休息一下,您這身子可經不起折騰。」
秦語剛想問來人身份,暗忖應是店家為她請了大夫。
「多謝先生救治之恩,最近太疲憊了,沒有注意休息,無妨事的。」秦語一直以為自己是旅途勞累所致加上幾天沒有進食,貧血所致暈厥。
「夫人,我看您這身子也有貳月有餘,胎位不穩,隨時有流產之兆,還是安心養護,不宜太過操勞得好。」
秦語一下驚坐起,「什麼?先生的意思是,我身上有喜?」
大夫臉上一陣擔憂,「夫人可趕緊通知夫家來人迎接回府,方可保周全啊。」
夫家,呵呵,想到那日那人絕情的話語,秦語心寒透徹,卻也不忍別人看她笑話,眼圈紅紅,「先生此言差矣,小女子尚未結親,怎會懷有身孕,相必先生是看錯了。」
一聽這話大夫就不高興了,「莫非您是懷疑我的診斷?!夫人脈象快而滑,確繫懷孕之癥狀,如果夫人不信,大可請別的醫者前來相看,如若不是,在下分文不取。」
秦語頓時明白了,眾人守在這裡,是為了收房錢葯款的!!!
秦語不願再多語,翻身尋著,空空如也,如珠什麼東西也沒有留下,看來是不給她留活路了。
眾人皆面面相覷,看秦語翻找半天卻並未摸出抵消房錢葯款的物件。
秦語手裡抓著最後的玉佩和休書,尷尬的朝眾人笑了笑:「各位,實在不好意思,我銀錢都被人卷跑了,可否寬容我幾天?」
一聽這話,眾人臉色就變了,店家一臉質疑的開口,「我看夫人裝束非富即貴,今下說沒錢付訖房租,莫不是有意誆騙我等?」
「店家大哥,不是小女子有意拖欠,實在是現在確實有困難之處,這樣吧,我在漢中有親戚托信給他們,不日就可付訖。」秦語不死心,還妄想著夫人安排的去處會有人願意相幫。
「咱們驛館也不是做慈善的,住一天就要五兩銀子,要不這樣吧,夫人如今還是看看眼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可以先抵掉房租,日後若是錢款還上,再換回亦無不可。」店家一臉眼饞的盯著秦語手上的玉佩,此玉通體碧綠,絕非凡品。
秦語握的更緊了,不行,這是她唯一僅有的東西了,好不容易留下來的是萬萬不能被店主取走。
眾人誰也不肯想讓,僵持呆住,氣氛也變的劍拔弩張,秦語看著眼前的形勢,看來這房款不結清,是離不開了。
突然,腰間突然被一團硬物擋了一下,摸起來一看,居然是蕭湄臨行前留下的荷包,這下有救了。
果然和蕭湄預料的一樣,這銀錢還關鍵時候還真的派上了大用場。
把錢結掉之後,無心再逗留此處,拿著剩餘不多的錢,離開了。秦語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容身之所,丈夫的拋棄,姐妹的陷害,丫環也偷走她的銀兩消失了,現在居然又懷孕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了。
不知不覺,天漸漸暗沉下來,走到漢中界河的邊緣,想要輕生,肚子傳來一陣悸動,腳底一滑,差點跌入河中的秦語猛然清醒,不,她不能死,肚子裡面還有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要活下去。
「如珠小姐,您說秦夫人就是在這邊,怎麼沒有看到,你會不會記錯了?」黑暗中傳來一陣對話。
「不會的,我出來之時她還睡著,肯定在的。」熟悉的語氣,是如珠,她回來了,看來她還是惦記著自己,秦語大喜剛準備上前相認,對話再次傳來。
「如珠小姐,你可要確認好了,不要逗咱哥兒幾個來玩,我們可是收了大夫人的錢財過來,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這秦夫人疑似有孕,夫人說如論如何是留不得的,你可不要讓哥幾個交不了差啊。」說話聲斷斷續續,秦語卻聽得真真切切。
好個狠心的丫頭居然和大夫人沆瀣一氣想要置她於死地。
還有,這群人是怎麼知道自己懷孕的?莫非,如珠回過旅館得知自己有孕,彙報給文秀淮?這些人就是前來刺殺她的?這麼一想,心底陡增一股子寒意,此地不宜久留,漢中的住所也不能去了。
待如珠一行人走遠之後,秦語悄悄從河邊爬上來。
十月的晚風襲來,有種冰涼刺痛的寒意,秦語緊緊裹了裹衣衫特意在肚子上面厚厚蓋了一層,揣著餘數不多的銀子,肯定是不能再住驛館了,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子虛弱再也撐不住了,看了遠處微微燈光,緩步走去。
借住了一宿,留了些錢財,便離開前往通州,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文秀淮再怎麼也不會猜到她敢回到通州吧。
附近一列馬車通過,秦語搭了個便車,又行走了些路,走走停停,大約十來天,就又回到了通州。
依著以前的記憶來到一所荒涼的宅子面前,不由得感嘆,物是人非。
想當初顏宏書給她買這處宅子金屋藏嬌,他們再這裡度過了好長一段幸福快樂的時光,直到文秀淮求顏宏書回家,並許諾她的妾身之位進入顏府。
自從和顏宏書回顏府以後,她也再沒有機會回到這裡,再次見到熟悉的情景,已是淚流滿面。
秦語心裡還是隱隱有些期待,或許有一天顏宏書來到這裡,他們再次見面會是什麼場景。
可終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次次的翹首以盼換回的是一次次的失落之後,隨著時間的飛逝,記憶也漸漸模糊。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十來個春秋,當初懷胎十月產下一女,名喚青兒,隨了她姓。
苑子裡面走進一個嬌小身影,見到她時柔柔酥酥的聲音輕叫了聲:「娘。」
秦語回憶著往事,突然被打斷捂著胸口好半天才緩過神,一臉嚴肅的看著眼前的小人兒,「青兒,娘有幾句話問你,你要老實作答。」
「嗯嗯娘您說。」秦青難得看秦語這麼嚴肅,緊張的手心裡直冒冷汗,點頭如搗蒜。
「你是不是和顏府小姐要好?」
「自從她離開我們家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了。」
「青兒,那你知道顏府嗎?」秦青不甘心的繼續問道。
「娘,怎麼會說起這個?」
「你就如實回答我,如果娘讓你去顏府,你能找到嗎?」
還沒等到秦青回應,秦語說著話嘴角又噴出一口鮮血,終於還是挺不住了,從椅子上面直直的栽倒在地。
秦青跪在地上前去攙扶,想要拉起秦語,卻沉沉的怎麼也拉不動。
「嗚嗚,娘您怎麼了不要嚇我,我這就去找大夫。」秦青欲轉身出門,手卻突然被秦語拉住。
「青兒別去,娘久病成醫,早知時日無多,你叫大夫來也無力回天,娘的病已無葯可治。」
秦青哭的越發大聲,「娘,我不要你離開我,嗚嗚。」
秦語喘著氣,掙扎著坐起,揉拭去秦青臉上的淚水,「青兒,你現在要振作起來,娘有話要交代給你,你一定要仔細聽著。」
秦青早已被眼前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娘,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走。」
「傻孩子。」秦語慢慢支起了身子:「青兒,你先別哭,你去把娘的楸木盒拿過來。」
「嗯?」
秦青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看到秦語篤定的語氣,才充分肯定,趕緊飛身跑進裡屋。
「你打開,把最下面一層的物品取出來。」
秦青不敢怠慢,照實做。
「青兒,這個是你爹十年前送給娘的信物,現在娘把它贈與你,你要好生保管。」
秦青呆住,愣是沒有回過神來,
「青兒,你看看玉佩上面雕刻的字跡。」秦語痛苦的垂著頭,蹙著眉梢,身體已經不容許她有片刻的猶疑。
此玉晶瑩剔透,半月狀,反面刻著顏,正面卻刻著秦字。
「秦是代表,那這顏?」秦青一臉不解的望著秦語。
「娘走以後,你也沒了落腳之處,你就拿著這玉佩和休書連同娘親寫給你的書信,去顏府找蕭湄姨娘她可保你周全,切記,如果遇到姓文的人千萬小心應付!」秦語一口氣說完最後幾句終於遺憾的離開了人世。
「娘,娘。」秦青拚命搖著眼前的人,再沒有半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