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一笑傾城

010 一笑傾城

紀雲走的時候沒有再坐馬車,因為他忽然想起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所以執意步行,告別王圖之後就一個人往城南方向去了。

而王圖則還猶如做夢一般,恍恍惚惚地回到於永年身邊,然後直勾勾地望著老頭髮愣。

「怎麼,你還沒醒過神吶?」於永年瞧他這副模樣,不由發笑,「這世上高人多的是,偶爾藏於民間也不算稀奇。」

「可是……他也太年輕了吧?」

「你看到的,未必是他的真實年齡。」於永年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高人行事神鬼莫測,歲月對於他們而言就是那水中月鏡中花,不存在的。」

「那您說他有多少歲了?」

「這個不好猜,也沒必要猜。」於永年笑道:「你我只需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就行了,而且他顯然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所以才混出了一個紈絝之名。既然如此,你以後也不要在外人面前點破他,明白嗎?」

「小的明白。」王圖點點頭,想了想,又道:「只是這樣的高人,為何甘願讓別人輕視自己,小的還是有些不懂啊。」

唉!

於永年輕輕嘆了口氣,兩手負在身後,望著窗外的竹林,緩緩說道:「這世上,有的人求名,有的人逐利,有的人卻只喜歡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紀雲應該便是這樣的人吧。身懷通天徹地之能,卻只喜歡享受那揮金如土的感覺,這也是一種境界。你我,未必及得過他。」

王圖琢磨了一下,依舊似懂非懂。

「總之,以後待他要如自家人一般。你有時間,不妨多和他走動走動。他雖有本事,但畢竟身份所限,總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只要不是太過棘手,你就借我之名辦了吧。」

「是,大人。」

「當然,你和他親近也是有好處的。若能讓他給你指點迷津,或許就能突破修鍊瓶頸,直達【三陽開泰】第四重了。王圖,你總不想這輩子都給我當侍衛吧。」

一聽這話,王圖猶如醍醐灌頂,頓時全明白了,慌忙跪倒在地:「大人,小的願意一輩子給您效犬馬之勞!」

呵呵!

於永年笑著擺擺手,「有的人是適合一輩子當條忠犬的,可你呢,畢竟還是有些抱負的。要不是修為止步不前,在軍中升不上去,也不至於跟了我那麼久。如今峰迴路轉,我怎麼能夠耽誤你前程呢。」

「大人……」王圖哽咽無語。

他的確是因為修鍊卡在瓶頸處太久,在軍中看不到出路才投靠於永年的。畢竟於永年位列封疆,以後找機會舉薦一下,混個四品武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靠自身實力和軍功直接升上去,這樣別人才會服氣,只是王圖實在辦不到而已。

「對了,紀雲雖說超然世外,但他家裡的事情畢竟和他有關。你找個機會提醒他一下,漕營的人一直想把運河經營權拿回去,這背後有太子在撐腰,不得不防。」

「是!」

「還有一件事。」於永年的臉色緩緩沉下,「找個由頭,把太和號的唐大夫拿下。李成芳既然敢在我身上動手腳,就別怪我拿他的人開刀了!」

王圖點點頭,想了想,問道:「小的不太明白,李大人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們以前可是同窗好友啊。」

哼哼!於永年冷笑。

「就因為是同年,我才信他是醫者仁心。但如今看來,我這塊姜還不夠老不夠辣啊。」說到這裡,於永年把目光轉到王圖臉上,「為官之道,唯有六親不認方能修成正果。這話你且記住,你我共勉!」

……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三月春風似剪刀!

金陵城南門之外的花湖湖畔,繁花似錦,遊人如織。湖面上,大大小小的遊船穿梭來往,不時響起陣陣樂曲之聲。有人站在船頭迎風高歌,有人立在船尾仰天吟詩,更多的人則在飲酒作樂,猜拳行令。尤其那幾艘著名青樓常年包下的「花船」之上,調笑之聲放縱刺耳,引得路人不時側目。

今天這個日子,正是金陵城一年一度的傳統節目【花湖詩會】。兩江的文人墨客借著踏青之名,齊聚花湖之上,以詩會友,以詩傳情,以詩了結恩怨!

而其中的主力軍,便是金陵書院的書生們。

年紀從十七八歲,到七老八十都有。因為只要一日未考取功名,就一日是學院里的學生。除此之外,書院中還有不少女學生,俗稱「女公子」。因為天火朝是允許女子讀書做官的,但必須穿男裝,稱公子。

碧波樓,花湖東岸有名的大酒樓。

此刻樓上樓下早已滿座,二樓臨湖的一個包間內,幾位二八芳齡,面似桃花,腰似扶柳,但全都身著男裝的女公子趴在窗前,指著湖面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對其中的各色人等品頭論足,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這時,房門一響,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女公子們嚇了一跳,慌忙各回座位,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只有一人杏眼圓睜,面有怒氣,大喊一聲:「二哥,不是跟你說了別帶人過來么,怎麼又……」

「小妹,你別生氣。我是答應過你,但我也答應了許兄和杜兄啊。他們早就想和你們認識了,而且我對齊公子的仰慕之情你也是知道的,今天這個機會怎能錯過!」

「哎呦,我怎麼有你這麼一個沒羞沒臊的哥哥啊……」寧嬌妍急得滿臉通紅,卻不想身邊的幾位女公子居然個個面帶喜色。此刻腰裡被人輕輕戳了一下,扭頭一看,正是好姐妹,金陵府知事之女齊言心。

「嬌妍,既然已經來了,就讓他們進來吧。」說著話,又捅了寧嬌妍一下,小妮子這才回過神來,不禁小嘴一撇道:「原來你們早就看對眼了,那我還攔著幹嘛。」

一聽這話,寧嬌妍的二哥寧旭趕緊向外招了招手,就見兩個同樣身材高大,相貌都很不錯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其中一人大伙兒都認識,赫赫有名的衙內,金陵府通判許懷遠的小兒子許晉。另外一人則很面生,但金陵人眼光都毒,幾位女公子立刻看出此人不是本地人氏,而且也不是官宦子弟又或者書香世家。

從那一身頗為豪闊的穿戴以及略帶幾分卑微的神情上判斷,此人應該是個富家子弟。

果然,他自我介紹姓杜名玉成,膠萊人氏,家中世代經商,剛來金陵書院念書不到半個月。寧嬌妍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瞅瞅許晉,小嘴習慣性地一撇:「你們家的錢應該不會比金陵紀家少吧?要不然堂堂許衙內和寧衙內是不屑與你為友的。」

呃……

杜玉成尷尬地咧咧嘴,有些不知該怎麼接這話。

倒是許晉渾不在意,哈哈一笑道:「說的沒錯,玉成兄的家底比起金陵紀家只多不少。人家除了是世代鹽商之外,還一手組起了沙海幫,早已壟斷了沿海的漕運。你們知不知道,這船走海路遠比水路快得多。所以今後漕運的天下,必定是他們杜家的。」

女公子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全都面露譏諷之色。

這個世界,你再有錢也就比普通老百姓好那麼一丁點,遇上風骨之士和達官顯貴,連正眼都不會瞧你一下。而且同樣犯事,庶民或許能網開一面,富豪卻要從嚴處罰,正所謂為富不仁者最該殺,商人犯法砍頭都不用等到秋後。

所以許晉不吹噓杜玉成的家世還好,一吹噓,杜玉成更下不來台了。倒是寧旭腦子轉得快,忙道:「其實杜公子真正拿得出手的是才華,對不對?」

「對,對對……」許晉頓時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玉成兄從小就頗有才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不然怎麼能進我們金陵書院讀書呢!這不,就在剛才,他還寫了一首非常應景的詩,正想拿給你們看呢。」

一聽這話,女公子們頓時來了興趣,寧嬌妍拍拍桌子道:「快快,拿來給我們看。」

杜玉成慌忙從書袋中拿出一本冊子,翻到中間一頁,輕輕放到桌上。那上面用小篆工工整整地寫著一首四言絕句,看那墨色剛剛乾涸,的確是新作。

「花開人來早,湖影船色新。春日懶梳妝,景緻滿城傾!唔……倒是有幾分才氣!」輕聲念完,寧嬌妍點了點頭,給了個不痛不癢地贊。

一位女公子不聲不響地伸出纖纖玉指,在每句詩的第一個字上面點了點,寧嬌妍輕輕哦了一聲:「花湖春景……還是一首藏頭詩,可以!」

這時,齊言心也伸來一指,點了點最後一句詩的最後兩個字,寧嬌妍突然像被刺蝟扎了一下似的,渾身一哆嗦,隨即抬起頭,一臉鄙夷地道:「你們男人就這麼中意那個傾城姑娘嗎?能不能告訴我她到底傾城在哪裡?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她不就是腰細一點,屁股大一點,奶……胸也大一點點嗎?」

「還有皮膚白一點。」齊言心插嘴道。

「對,就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優點讓你們如痴如醉了?眼裡沒有其他女子了?還景緻滿城傾,整個金陵城嗎?包括我們嗎?」

杜玉成汗如雨下,不敢接話。

許晉看了寧旭一眼,臉上的表情明顯在說:「你妹怎麼這樣啊?」寧旭輕輕嘆了口氣,一副你別問我的無奈。

「杜玉成,你才氣是有點,但心思不能總放在青樓女子身上。難道你想和那個紀雲一樣,背個紈絝子弟的名頭?走哪兒都讓人瞧不起?你看今天這個日子,咱們書院里的人全都來了,唯獨少他,為什麼?就因為聲名狼藉,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見人!」

說起紀雲,寧嬌妍渾身是勁,因為兩人從小就不對付,彼此看不上,天天打嘴仗。

「你看這大好春光,美妙湖景,有多少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你卻只盯著一個青樓女子。而且你知不知道,傾城姑娘早就是紀雲的人了,前不久剛給她梳的頭。哼哼,你居然還一見傾心,真是……」

唰!

杜玉成猛然抬頭,似乎有點吃驚的樣子,於是寧嬌妍也吃驚了,「你不知道啊?」

「玉成兄剛來金陵,有很多事情要忙,哪有時間去那青樓廝混。」許晉解圍道:「況且你以為富家子弟都會跟紀雲一樣?就知道養花魁?玉成兄的志向高遠著呢,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沒錯,杜兄的風骨我是深深領略過的,絕不是紀雲所能比。嬌妍,你就別為難人家了。」寧旭也來幫忙。

這個時候,齊言心悄悄拽了拽寧嬌妍的衣袖,意思大家都是同窗,別太讓人家下不來台。

「好吧,看來是我多嘴了,我給杜公子賠個不是。」嘴上說賠禮,可身體卻沒有任何動作,官家大小姐的任性顯露無疑。因為寧嬌妍的父親也是金陵官場的重要人物,職位僅在知府梁宗秉之下,堂堂金陵府同知寧東升是也!

「哪裡,哪裡,寧三公子的話句句在理,玉成已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從此再也不去留意那些青樓女子了……」

杜玉成嘴上這樣說著,但是眼角的餘光卻瞥向花湖之中,就見一葉扁舟正緩緩駛來,已經快到酒樓跟前了,船頭端坐的女子,正是春雨樓頭號花魁傾城姑娘!

只見她素眉淺畫,朱唇輕點,雲鬢鬆軟,香肩半露,整個人沐浴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之中,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慵懶迷人的氣質。

這種氣質對於男性絕對是致命的,所以這時候不單單杜玉成在偷看,寧旭和許晉也在偷瞄。而女人一向感覺敏銳,寧嬌妍立刻順著杜玉成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小臉便又沉了下來。

其他女公子跟著轉過頭,齊言心忽然說道:「奇怪,怎麼紀雲不在船上?」

「是啊,也沒其他恩客,這倒是有點不太尋常。」寧嬌妍嘴裡嘟噥著,忽然往窗口上一趴,揮手喊道:「傾城姑娘,你一個人出來玩啊?」

傾城聞聲轉過頭來,見是一位女公子,便莞爾一笑,頓時這四面八方便響起一陣讚歎之聲。酒樓上下,湖裡湖外多少男人看著呢,此刻統統豎起大拇指,「果然,一笑傾城!」

「紀公子沒陪你啊!」齊言心也喊了一聲,然後輕輕對寧嬌妍說道:「說實話,她真是好看。」

「那是咱們沒穿女裝,穿了不比她差。」寧嬌妍撇撇嘴,一臉的不屑。

「紀公子他……」傾城的目光往寧嬌妍等人身後掃了掃,「他沒來嗎?」

「我們也找他呢,既然沒和傾城姑娘在一起,恐怕又去哪裡廝混了吧。」寧嬌妍一臉壞笑地說道:「他那脾性你應該了解,對吧?」

唉!

傾城輕輕嘆了口氣,娥眉輕蹙,低頭看了一眼擺在膝前的長琴,雙手輕輕按住琴弦,緩緩撥弄了幾下,扭頭對船家說道:「去湖那邊看看。」

船家答應一聲,花船離開茶樓,往湖對岸搖去。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

隨著小船漸行漸遠,便有低低地歌聲伴隨琴聲飄來。青樓花魁多少都有點才氣,傾城更是其中翹楚。寧嬌妍仔細聆聽,忽然微微點頭:「好詞,莫不是哪位才華橫溢的恩客特意為傾城姑娘所做?」

「她現在的恩客不就紀雲一人么。」齊言心嘀咕道。

「那就是她自己寫的?」寧嬌妍臉上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都說一個花魁頂的上半個才子,果然不假。唉,我也真是奇怪,這傾城姑娘怎麼會對紀雲那麼死心塌地。按說金陵城裡有錢的公子哥兒也不少啊,論相貌才氣,哪個不比那個傢伙強?」

「這話說的是!」許晉介面道,「論相貌才氣以及身家地位,他紀雲算不上金陵城裡頭一號的公子,可偏偏傾城姑娘願意讓他梳頭,倒是我……」

「你怎麼了?」女公子們瞬間抬起頭來,一臉興奮地看著他。

「我……」許晉張了張嘴,表情有點騎虎難下,「我其實看不上她,就是慕名去了幾次而已……好吧,我承認,我曾經也有給傾城姑娘梳頭的念頭,人不風流枉少年嘛,這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但最後偏偏就給紀雲那小子得手了,真是……現在想想,還是心有不甘吶!」

咯咯咯!

女公子們全都捂嘴笑了起來。

「不過你別說,紀雲這人雖然沒別的本事,可他就是討女人喜歡。」許晉又道:「你們女公子去青樓的機會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這小子吧,但凡去哪間青樓,裡邊的花魁都喜歡他,而且並不都是沖著他有錢去的。」

「那沖著什麼去的?」女公子們齊聲問。

「我問過幾個,她們說他是性情中人,肚子里沒那麼多彎彎繞,也不假模假樣的。更何況,花錢又不手軟,換誰都喜歡。」

「那還不是因為錢嘛!」寧嬌妍揮揮手,「紀雲我太了解了,他不是性情中人,他就是一白痴!」

砰!

話音未落,房門被人推開,紀雲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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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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