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會兒各家的水田都爭分奪秒地引水,好下秧苗,才能確保第二期的耕作能順利,更何況山腳下這片水田唯一的水源就是那口池塘,水放乾了就不能灌溉,各家都不願落後於人。
馮勇、馮剛的田和馮貴家的水田就在同一個山坡上,馮勇兩兄弟共有五六畝田,自然急著引水,這才阻攔馮貴家先放水,去年也是如此,這筆帳黑妹早就記在心裡了。
「去年讓了你們,今年我們不再會讓,就是拚了我這條命也不讓!今天和你們兩兄弟把話說明白了,我就是砍死你們,一命抵一命,我們家頂多少一個女兒,我不怕。我今晚就在這裡看著我家的田,誰敢斷我的水,管他是誰,我定舍了這條命和他拚!」
這一晚上黑妹果真是說到做到,硬是守在田埂上看著池塘的水一點點往她家的水田裡流,馮貴怎麽勸她都勸不走。
「爹,你快回家吃飯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開始插秧。」
「那你也得回家吃飯啊。」
「爹,我要是走了,說不定他們又來搗亂,今天晚上不放好水,我們明天怎麽插秧啊?」
馮貴想想也對,最後只好搖著頭嘆氣,自己先回家吃飯。
他一回家,胖丫連忙遞上涼水,又招呼他到水桶邊洗洗身上的泥巴。
他摸摸胖丫的頭,笑著說︰「胖丫現在和你二姊一樣能幹了。」
女兒乖巧,儘管一身的疲累,他還是覺得很欣慰。洗乾凈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先進屋看老婆秀姑。
「今天犁了一天的田,把你累壞了吧?快去吃飯吧。」
秀姑看丈夫曬得黑乎乎的樣子,心裡不好受,村裡雖說很多人家裡同樣沒有牲口,犁田全靠人力,但她家只有丈夫一個男人幹活,實在是太辛苦了,都是她不好,成親整整十八年了,愣是沒有給他生下一個男丁。
馮貴像是知道秀姑要說什麽似的,連忙道︰「一點都不累,黑妹和胖丫都能幹得很,你現在懷著身孕,不要東想西想的,家裡總共就那點田地,再說黑妹干起農活來也不輸男丁,明天一早她就和我一起去插秧,肯定一天就能做完。」
哄好了妻子,馮貴帶著兩個女兒在院子里高高興興地吃飯,並特意留了兩條紅薯。
馮貴吃完飯,將黑妹預留起來的那碗稀飯端給房裡的老婆,這才拿著那兩條紅薯去田裡。
黑妹接過他送來的紅薯,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真的餓了。
馮貴看著她的吃相有些感嘆,黑妹越發像個男孩了。
「爹,你去和二叔說一聲,我們明早插秧叫他過來幫忙吧,他們家的水田今天沒輪到放水,明天應該有空。」
馮貴點點頭,「那你在這兒看一會兒,我去你奶奶家,一會兒來接替你。」
「嗯。」
馮貴從水田往上走,抄山邊的近路來到弟弟馮金的家,也是他的老家。當初兄弟倆分家的時候,老家分給了弟弟,馮貴除了分到兩畝水田、兩處旱地,幾乎是什麽都沒有,就連現在住的房子,還是秀姑從娘家拿錢回來蓋的。
馮貴的爹死得早,他娘馮婆子倒身體硬朗,老遠看到她,馮貴連忙喊道︰「娘!」
「大貴啊,你來了啊,吃飯了沒?」
「娘,我吃過了,小金呢?」馮貴進了院子,看到院中的飯桌上擺著綠豆粥還有一盆香噴噴的蔥油麵餅。
「是大哥來了啊,你找我們當家的有什麽事啊?」從屋裡走出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婦人,穿著一身小碎花的衣裙,面容姣好,說著話時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正是馮金的老婆王嬌娥。
馮貴臉上堆滿笑,道︰「弟妹,我明天一早插秧,想叫小金去幫——」
他話還沒說完,王嬌娥就一臉歉意地道︰「哎呀,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兩天不舒服,當家的去了鎮上,到我娘家給我拿葯了。」
馮貴搓了搓手,再不說話,王嬌娥瞟了他一眼,唇角揚著笑意,轉身進了屋。
馮婆子說︰「大貴啊,不是我說你,你那病秧子媳婦就是個只咯咯叫不生蛋的貨色,你都三十五六的人了,到如今連個兒子都沒有,一屋子賠錢貨,田地也就靠你一個人,哪兒忙得過來啊,叫我說,你就該休了她……」
「娘,家裡還等我回去呢,先走了啊!」
馮貴慌不擇路地就要回家。
馮婆子瞅了瞅屋裡,見二兒媳婦在房裡沒出來,連忙拿起一塊蔥油餅塞到馮貴的手裡,「快吃。」看馮貴拿在手裡卻不吃,她低喝,「就在這裡吃,別又拿回家給你那沒用的婆娘。」
馮貴無奈地說︰「娘,她剛懷孕……」
馮婆子白了他一眼,「行了,快回去吧,她要是能像嬌娥一樣,一進門就生兒子,你也不會過得像現在這樣緊巴巴的。」
水田這邊,看著自家的爹低頭走過來,黑妹輕哼了一聲,「爹,是不是二叔不在家,又去鎮上了?」
馮貴點點頭。
黑妹嗤笑一聲,這樣的結果在她意料之中,「爹,下次奶奶叫你去幫二叔插秧,你要是去了,我就不做飯,我帶著胖丫、四丫到鎮上做叫花子去。」
馮貴嘆了口氣,「唉,黑妹,再怎麽說咱們兩家也是——」
「是親兄弟是不是?有這樣的親兄弟嗎?」黑妹騰地站了起來,「爹,自打我記事起,我就只看到你去幫他們家幹活兒,他們什麽時候幫咱們家干過活兒?有這麽當兄弟的嗎?反正我今天把話說出去了,你要是再去幫他們幹活,我就帶著胖丫、四丫到鎮上做叫花子去,再不回這個家,我說到做到!」
馮貴不再說話,其實他心裡也不好受,他爹死得早,早年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勞力,辛辛苦苦種田養家,將唯一的弟弟馮金當成兒子一樣疼愛,甚至送他去鎮上的私塾讀了幾年書,可是自從馮金娶了個鎮上的媳婦後,和他生分了不少。
黑妹看她爹一副傷感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麽,繼續坐在田埂上,拿著大荷葉搧著,給自己和馮貴驅趕蚊子。「爹,你回去吧,我等水放得差不多了就回家睡覺,明天咱們兩人早些起來,抓緊時間插一天的秧也就差不多了。」
「要不我現在就把秧苗拔好了,這樣明天能快點。」馮貴想了想說道。
黑妹一聽也贊同,反正在這兒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先把秧苗拔好,明天直接插秧,這樣可就快多了。
「好,爹,我和你一起拔吧!」
「你不會,拔不好,我一個人就行了。」
「不會我可以學啊,兩年前你還說我不會插秧呢。」
馮貴笑了笑,想起兩年前的情景。那時候大女兒吉祥剛訂親,為了準備嫁妝,他便沒讓她再下田插秧。秀姑一向身體不好,幹不了多少農活兒,他也心疼妻子,不肯讓她下田,於是兩畝水田都靠他一個人忙活。
那時候剛滿十一歲的黑妹說,她要跟他下田幹活,把他逗笑了,但沒想到她是個倔強脾氣,非要頂著太陽在水田裡慢慢學,最後三天下來愣是插得不差。
黑妹二話不說,直接跟在她爹後面到了水田最邊角處,今日月明星稀,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這裡的秧苗長得鬱鬱蔥蔥。
馮貴脫了鞋子下到田裡,彎腰從最外沿處開始拔秧苗,一邊拔著一邊說︰「伸指到泥里摳苗根,免得拔斷了。」
黑妹點點頭,也連忙脫了鞋子、挽起褲腿,學著她爹的樣子伸手摸索泥里的秧苗根部,伸出兩指一摳,就把秧苗完整地拔了出來。
不一會兒,越拔越多,越拔越快,很快就有一大把了,她又學著馮貴的樣子將秧苗捆綁成一束。
兩人一直忙了好幾個時辰,月亮升到高空中,照得水田中的水明晃晃的發亮,馮貴已經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爹,差不多了,咱們回家休息吧!明天一早再來。」水田的水放得差不多了,秧苗也拔了大半,黑妹這才道。
兩人回到家中洗漱完上床睡覺,因累了一天,頭一挨上枕頭就睡著了。
隔日黑妹是被四丫叫醒的,小孩子睡得早,醒得也格外早。
她起來一看窗外,天色已經光亮,她知道自己絕對起晚了,趕忙下床。
得知馮貴已經出門,胖丫也去後山割豬草了,她急道︰「四丫,你怎不早點叫醒我啊!」
「爹說晚點叫你,讓你多睡一會兒。」四丫怕吵醒她娘,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