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萬皇后死後 中
憑藉萬貞兒的顏值這個如山鐵證,朱元璋和朱棣對視一眼,覺得朱見深果然是好德不好色,重情重義。不僅民間說丑妻家中寶,對於皇帝來說,能認認真真的喜歡一個不是絕色佳麗的女人,是難能可貴的優點。
多少帝王為了女色荒廢朝政,多少帝王為了搜羅美女、貪圖享樂把國家敗壞了。
看見深的媳婦兒,他絕不會有這種事。
有這樣的媳婦,真叫人勵精圖治,日理萬機。
朱元璋伸手扶起萬貞兒:「好孩子,你把見深照顧的很好,我們都知道。」
萬貞兒還是很害怕,看著這兩位老祖宗,她渾身都不舒服,毛骨悚然的想著『鬧鬼啦鬧鬼啦』『畫像活過來啦!』『啊不是鬧鬼,我現在也是鬼了』強自鎮定的垂首道:「祖宗您滿意就好。」
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每一個字都說錯了。不該叫祖宗,無論是洪武爺還是曾曾爺爺都行啊,滿意就好也說的不對啊,應該說這是孫媳婦該做的。我這是當皇后當太后時間長了,養尊處優,以致於不會自謙。
朱棣:「哈哈哈哈哈」蜜汁好笑。
朱瞻基:「哈哈哈哈」傻乎乎的。
朱元璋也大笑起來:「你平時對見深也這樣說話么?」
萬貞兒遲疑著點點頭:「好像是的。」
朱元璋又問:「現在的內閣首輔是誰?」
萬貞兒想了想:「是劉吉、李東陽和楊庭和、王華。」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笑了笑:「他們都有什麼特點?」
萬貞兒遲疑了:「這,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爺倆都說這幾個人不錯。」
朱元璋微微滿意:「當今天子是朱佑楨,他近來看重那些人才?」
朱棣知道,爹對於每個剛來這裡的皇帝皇后都要問,皇帝如果語焉不詳,抓起來打,皇后如果知道的太詳細了,也令人生疑。
萬貞兒仔細想了想:「文官有王守仁和唐寅,王守仁也算是個名將。武將有伍文定,還有劉大夏,楊一清,還有從內宮中出的汪直,允文允武。」
朱元璋淡淡的問:「聽說你力主廢黜宦官制度,認為有傷天和,是不是?」
萬貞兒淡然道:「是於太傅對皇上說的,我只是遵命行事。」
「具體說說。」
萬貞兒以為自己記不清楚了,可是她記得很清楚,鬼是不會失憶的。她一五一十的說了朱見深說於太傅說了太監們形成的怨念會影響國祚,又說了自己和皇帝商量著,用那些未經人事的小孩子進宮服役,到成了青年再放出去。兒子和兒媳婦後來又商量著把那些父母雙亡的小男孩小女孩收容進宮,給口飯吃,讓她們做粗使僕役,到了成年之後要麼把他們婚配,要麼放他們出宮,去皇莊上給種地。反正,嗯,感覺還不錯啊,和用太監的感覺差不多。
朱元璋沉吟良久,看了一眼朱棣。
朱瞻基在旁邊陷入沉思。
朱棣默然不語,對這種事不屑一顧。平民百姓的怨念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善待百姓是對的,因為把他們逼急了會造反,殺光了會損失稅收。但,一丁點兒的怨念積累起來能覆滅一個王朝?這話他不信。他也不在乎這件事,朱見深朱佑楨能這樣做,因為他們的後宮寂寥,女人太少,不需要擔心穢亂宮廷。他不否認這是個德政,但這項德政能持續多久,就得看什麼時候會出現穢亂宮廷的事兒,只要出現了,就會恢復閹人制度。其中一點不錯,用那些父母雙亡的孤兒進宮做僕役,既不用擔心她們內外勾連,又不用擔心他們得勢之後任人唯親,很好。
他又詢問了於太傅成仙事件和張元吉被斬事件,以及龍虎山的具體安排。
朱元璋說:「周大蓮曾經說起你,說了很多壞話。」
萬貞兒非常淡然:「您信么?」看他的態度好像是不信。
朱元璋心說我相信她是個蠢女人,也相信你是個壞女人,但朕的江山穩固,婆媳之間的一點小矛盾管我什麼事。
朱棣慢悠悠的說:「我信。」
萬貞兒無奈道:「她曾說我有意毒死她,天可憐見,為防被誣陷,周太后所進膳食、服用的湯藥都由光祿寺和太醫院負責,我連蓋子都不敢碰一下。」
朱棣慢悠悠的說:「誰說下毒非要親手來做呢?」
萬貞兒的臉上有些陰晴不定。
朱棣又說:「聽說那個名叫喜紅的妃子,好像是李妃吧,曾經跟在周氏身邊,你待她不薄。」
萬貞兒沒有說什麼,默認了,不默認也不行啊,她那時候光想著周大蓮人死如燈滅,沒想到祖宗們在這兒等著自己呢:「周母后沒在這兒么?我方才只看到了錢母后。」
朱瞻基欲言又止,他已經猜到了答案,猜到了,不需要問的更清楚。
在場的沒有笨蛋,包括跪在旁邊背書的朱祁鎮。
朱元璋道:「每個皇帝都有自己的田地,沒有現成的房子,只能自己修房子,能修成什麼樣各憑本事。你有什麼打算?」有兩個選項,可是他沒說。
萬貞兒想也不想:「哪能讓見深蓋房子呢,爺爺們住的房子都是自己蓋的?」
「不錯。」朱元璋指了指身後的大宅:「三進宅子帶東西跨院,朱棣還沒來就蓋完了。」
那就是蓋了二十多年。
朱棣也指了指身後的宅子:「三進宅子,沒蓋跨院。」
朱瞻基也跟風指了指自己的宅子:「三進宅子帶小花園,等孫娘娘下來的那些年一直在修院子。」
萬貞兒翹著腳仔細看了一圈,對著這仨人中最和氣的朱瞻基說:「爺爺,您能教我蓋房子么。」洪武爺和永樂爺的眼睛太滲人了,身上的氣勢也叫人不舒服。
朱瞻基:「好啊。見深真是有福,從小到大都有你照顧,死了之後也有皇后蓋房子給他住,可喜可賀。」
萬貞兒笑道:「等我蓋成兩三進的房子,他就該來了。哎,也不知道佑楨佑星佑杲佑機得有多難過。」
朱瞻基道:「我帶她去拜見各位娘娘。」
「嗯。」
大黑胖子帶著孫媳婦走了。
朱祁鎮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她真的毒殺了周大蓮么?」
朱元璋鄙視道:「誰說非要用毒?」
天天往死里氣她,對什麼過敏就給她吃什麼,葯食相剋還有什麼女人生了孩子的毛病,弄死一個人很容易。
朱棣鄙視道:「雖說真是她殺的人?周大蓮貪服丹藥,又喜歡胡亂吃補藥,一個小寡婦補了許多虎狼之葯,死了才正常。」
她只要冷眼旁觀,默默的推波助瀾就夠了。
然後倆人把朱祁鎮一頓踹:「讓你讀書不讀書!」
「讓你思考你不思考!」
「你是殭屍吃剩的飯碗嗎!(沒腦子)」
「這是咱們家血脈么!是不是狸貓換太子了?」
「朱棣,這就是你篡權的報應。」
朱棣反唇相譏:「除了他之外,都是孝子賢孫。」
朱瞻基帶著她從馬皇后開始拜見,路上低聲詢問:「喜紅是怎麼回事?」
「爺爺,我不敢瞞您。」萬貞兒低聲道:「周母后的脾氣不好,我花重金收買了喜紅,讓她給我通風報信,周母後有時候會設套找茬,有喜紅暗中通稟,我都能躲過去。後來她開始大肆服用丹藥,脾氣更是不好,我大概知道張元吉弄的不是真能讓人成仙的丹藥,好些個皇帝都沉迷煉丹把身體弄壞了。我就是,呃,我沒勸她,她要吃什麼我都不攔著,果然出事兒了。宮中哪有□□,鬧鼠患還用貓來抓呢,就算是我敢要□□,太醫院必要稟報皇上。」
朱瞻基覺得這話才實在呢,萬貞兒這事做得不對,但也情有可原,絕不是壞的叫人髮指。冷眼旁觀比親手害人好多了。
萬貞兒又說:「見深雖然喜歡我,可他是個敏銳又謹慎的人,我要是敢害了他的親娘,他焉能留我。」
朱瞻基笑了笑:「你很聰明。」他只是簡略的說了這一句,接下來就轉移了話題,帶著她去看小樹林:「陰間的樹林,隨著砍隨著長,我有幾把斧子借給你,你要砍這些直溜溜的小樹,搭建房頂。」
又帶她去看一棵大樹:「這是做柱子和房梁的樹。」
接下來走了好遠的路,走到一個小山包:「這是燒磚用的黃土,而在這個坑裡,可以挖出石灰來。生石灰加水就熟了,可以用來塗牆。」
萬貞兒有點懵,卻也覺得有意思,好好蓋房子能緩解心中的煩憂。
朱瞻基先帶著她去朱棣家裡借用磚窯來燒青磚,徐皇后本想和她聊聊天,可惜萬貞兒充滿熱情的跑來跑去,砍樹扛回來當柴火用,砍了半院子的樹,又很開心的劈柴火,劈了堆積如山的柴火,又跑去挖了十幾筐土扛回來。
這些事沒什麼技術性,她做的很好,製作和燒制青磚的工作就由朱瞻基來做。
孫皇后撫掌而笑:「貞兒一向很勤快。」
徐皇后緩緩點頭:「是啊,是啊。」
她能得寵數十年,難道是因為她將見深伺候的很好么?
朱瞻基坐在小板凳上拍拍肚子:「見深真是有福啊。」朕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蓋房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祖宗就會訓人。
人間的喪禮還沒做完,每天都會有大批祭品出現在萬貞兒面前,她抽空吃兩口,也請祖宗們吃。
蓋房子可不簡單,朱瞻基拎著鋤頭和長尺跟她一起挖地基,房子的地基不急著挖,要先把圍牆的地基挖出來。他用白石灰粉畫線,確定了宅基地的邊界,經過反覆的對比,卻定這是個正正方方的宅子。
燒出來的青磚足有數千塊,大概夠用一陣子的。
朱瞻基指揮道:「不要再砍樹了,走,我們去修牆!」
萬貞兒把地下的碎木頭和泥巴清理乾淨,拎著鋤頭和鐵鏟跟著他。
徐皇后摸了摸臉:「她好像不想跟我說話。」
孫皇后當然要替她分辨:「娘娘素有賢名,萬貞兒怕在您面前說錯話,她是個粗人,沒什麼學問。」
馬皇后在旁邊笑:「她剛死,還不適應。」
按照青磚的寬度來挖一道壕溝,這裡的坑隨著挖會隨之消失,要及時把青磚埋下去,用黏土粘和。
萬貞兒好奇的看著隔壁茅草屋:「那是父皇的房子么?」
朱瞻基嘆了口氣:「是啊。」一個大男人,還不如你,你好歹能吃苦耐勞,努力挖土認真砍樹,好好蓋房子,只要努力就有收穫!他等著朕給他蓋房子住呢,蓋個屁!
萬貞兒不想多問,怕問多了得負責幫他蓋房子。錢皇后住的好不好,和她沒有關係。
洪武和永樂背著手來工地視察,看到朱瞻基盤著腿直接坐在地上,一身是泥土,飛快的把青磚埋進去,孫皇后攏著裙子站在旁邊吃蜜貢。萬貞兒穿著窄袖曳撒,很有力氣的挖坑。有說有笑,一副和睦的景色。
用油、面炸成蜜供條兒,外頭過一層蜜。這樣做好的蜜供條,蘸著麥芽糖、飴糖,碼製成一個寶塔形,六角九層寶塔,高二尺有餘。像是最高超的瓦匠精心製作的小模型,不僅有飛檐和斗拱,每一層六個角兒俱全,還沾著小小的糖球算是鈴鐺。
這是萬皇后喪禮上的貢品,孫娘娘對雞鴨魚肉不是很愛,唯獨愛吃甜食,尤其是那些又甜又脆的小東西,總是愛不釋手。後來老了,牙齒不好了,只能吃軟乎乎的甜食,沒料到死後能用結結實實的牙齒大吃大嚼。
他們倆欣賞了一會,又走了。
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高有兩米的圍牆修好了,萬貞兒還抽空砍了一棵大樹拖回來,朱元璋親自過來做了木門。
迄今為止,朱瞻基還沒有熟練掌握用斧頭把樹破成木板的技術。
朱元璋認為,朱見深的政績值得祖宗親自給他做木門。
馬皇後送給她一塊棉布,安慰道:「別著急,等你被葬在地宮時,衣服和用器就來了。」
萬貞兒有點局促的道謝,並留他們吃飯。她的宅子外面只有一面牆,裡面有無數的青磚和木料,怎麼看都不是待客之地。
她厚著臉皮假裝這建築工地的風景是正常的,其他人也不在意。
席間——這麼說不過分,雖然沒有桌椅和景色、房頂,但擺在木料上的盛宴足有數十道菜——朱元璋問起:「你會做牌匾么?」
萬貞兒想了想,欠身回話:「我沒做過,是先將字寫在木板上,然後刻出來么?」
朱元璋愉快的吃著紅燒肉:「對。」
萬貞兒哀婉的看了一眼那碗紅燒肉,嚶嚶嚶紅燒肉最好吃了,五香和蔥燒次一等。
又過了數日,萬貞兒正拎著鑿子和鎚子,跪在地上折騰一塊木板,試圖把上面柳體的『朱府』兩個字摳出來。
噼里啪啦,從天而降了許多瓶瓶罐罐,金杯金盤,全套粉彩的好瓷器,梅瓶、玉壺春瓶、將軍罐、雞缸杯、釉里紅的茶盞,一盒盒的金銀首飾,一匣匣的寶石玉器,一箱箱的衣服,一冊冊的書和畫卷。
似乎她生前愛用的東西都陪葬在地宮中。
萬貞兒悵然的抬頭,知道自己這就算是入土為安了。
她知道那是什麼流程。
和這些東西一起出現的,是一個淚眼汪汪的小黑胖子,他落在街上,期期艾艾的小聲喊著:「萬姐姐,萬姐姐,嗚嗚嗚,萬姐姐你在哪兒啊。啊啊啊你誰啊!」
朱棣剛從外面回來,一下子就猜出他的身份,畢竟這小子和自己長得有點像。
萬貞兒剛聽見他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這兩個月來經常能聽到他的聲音……聽到尖叫時覺得不對。飛快的把鑿子一扔,飛一樣的飄出去:「朱見深!你怎麼來了。」
朱棣正叉著腰氣勢洶洶的嚇唬小哭包,為了老婆死了你也不活了?你……
還沒嚇唬完呢,久別重逢的夫妻二人抱在一起了。
朱見深哭的更慘了:「我給你陪葬了那麼多東西,你怎麼過的這麼慘啊…」他抬手從萬貞兒頭髮上摘下木屑,看她身上穿了一件灰藍色的曳撒,腳下的靴子和膝蓋上帶著土,怎麼看都不是皇后改過的日子。
朱棣氣呼呼:「男兒有淚不輕彈!」
萬貞兒也哭了,捧著他的臉肆無忌憚的親了兩口:「你怎麼來了,我以為,我以為你能再活幾年呢。」我才死了兩個月啊,你怎麼就……這就是相思而亡么?
朱見深抱著她,吧嗒吧嗒的掉眼淚:「我想你,我想你……」
朱棣無奈的放下胳膊,雙手抱胸:「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