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天（一）

?「總工，現在我們有麻煩了。」

「什麼？」

「我們在關閉舊的伺服器時，出了點小BUG。」

在這座幽暗昏閉的地下機房裡，上千台機器在悄無聲息的運轉著，唯有散熱的排扇口還在堅持不懈的發出嗡嗡聲。電腦屏幕上散發著幽幽的藍色熒光，映得站在主機面前的二人臉色都陰晴不定。

頭髮花白的總工程師一身西裝，他面無表情的聽著報告，直到在看到下屬滿臉冷汗之後，方才緩緩開口：

「成千上萬的數據在那一刻徹底沉睡，出了BUG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派人去解決就是了。新伺服器開區在即，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還需要專門向我彙報嗎！」

頭髮梳得鋥亮的下屬用袖子擦擦自己額上的汗，連忙說道：「請您不要生氣，總工先生，當前的問題是……那個本丸里的刀劍男士們，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東西——他們在本丸沉睡失敗的一瞬間，知曉了自己不過是萬千數據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原本胸有成竹的總工忽然瞪大了眼睛，驚愕了足足好幾秒，才猛地吼起來：「這個問題怎麼現在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早說！！」

「那個，在下原本以為不是什麼大問題……」下屬尷尬的為自己的失職開導，並亡羊補牢般的給出建議，「不如我們現在派一個維修員進去，以原先該本丸審神者的身份，去安撫那些錯誤數據，讓它們最終沉睡！這點，應該是辦得到的吧？」

然而總工只是皺了皺眉，他扭頭看向流淌過無數數據的電腦屏幕，過了片刻回答道：「維修員嗎……嘶，有點麻煩啊，畢竟現在用得上的人手都去維護新伺服器了，而我們對外宣稱，舊伺服器已經徹底關閉。但實際上只有我們這些內部人員才知道——距離真正關閉它，也就是刪檔，還有十三天。」

「十三天後就要刪檔么？總工，不如這樣，在下有一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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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灌木叢中的安原時羽低低的喘著粗氣，滿是血絲的眼睛透過那些灰白的幾乎隨時都會凋零的乾枯樹葉，望向前方那座佇立於山坡頂端的建築。

那是本丸。

她的……本丸。

熟悉的靈力籠罩住這座佔地面積並不算太大的本丸，卻早已不復先前指引她到來此地的時候，那樣具有衝天之勢。但是安原能夠清楚地感覺得到——這是與她身體里，此刻正在緩緩涌動著的力量，來自同一個源頭。

她知道這座本丸裡面都有哪些設施，又有哪些刀劍。

——可是現在這情況不對路，很明顯的，有哪裡出了錯。

西曆2205年，為了對抗妄圖修改歷史的「歷史修正主義者」，那些歷史中有名刀劍，在受到身為審神者的召喚，化作付喪神，來到審神者的身邊，締結契約，共同維護歷史的正常進程。

以上，就是遊戲的設定背景。

沒錯，安原時羽心裡很清楚，她本來就是一個審神者——或者說，玩家。

她玩的這個遊戲其實不是真正面向全體玩家開放的公測，而是刪檔內測，所謂的「刪檔內測」，就是指遊戲公司為了更好的測試出遊戲性能，在公測之前，開一個內部測試。這個內測主要向一小部分玩家開放測試許可權，而玩家們也有義務找出遊戲中可能存在的BUG，從而向公司反應，通過雙方合作，來優化遊戲性能。

然而這個測試通常是有截止時間的，比如安原玩的這個內測伺服器就只有一個月的開啟時間，隨後就會關閉伺服器，刪除檔案。

雖然很不舍這一個月來要死要活所肝出的刀劍們，但是安原時羽還是像大多數玩家一樣，選擇堅持陪伴到伺服器關閉的最後一秒。

她在最後，解散了所有隊伍，召回了在外遠征和殺敵的刀劍們，讓它們聚在本丸。然後自己一個人靜靜地注視著全刀賬上面的遊戲人物，直到頁面上的關閉秒針走到「12」這個數字——忽然之間，她失去了所有知覺。

當她再度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這片荒涼可怖的殘破森林裡了。

剛開始，安原受到的驚嚇確實不小，一度達到了「風聲鶴唳」的驚慌程度。尤其是在看見只有在遊戲中出現的「時間溯行軍」們活生生對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後，更是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過也虧得有一波奇形怪狀、身上時不時閃過阿拉伯數字的人形怪物沖了出來，跟時間溯行軍打得兩敗俱傷后，安原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小命。

而如今，一個活生生的玩家，來到了遊戲里的世界……這個世界還是一副山河破敗、陰氣肆溢的恐怖世界，安原時羽為了活下去，只能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偷偷摸摸的，去尋找轉機。幸虧來到這個遊戲世界后，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也發生了某種未知的變化——她依舊能夠感覺到飢餓，口渴，疲倦等負面感覺，卻不會因此而死。

然後她感覺到了本丸在召喚自己，或者說，在呼喚自己。

——本丸里還有人？！

安原時羽只覺得十分吃驚，再加上前路黯淡，看不見一絲光亮，感覺到召喚后，先是擔心這會不會是個陷阱，最後又實在是憋得受不了，索性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在叢林里小心翼翼地走了三天，才摸到了森林邊緣，親眼看見了居然還沒有被完全摧毀的本丸。

不過看那破破爛爛的建築樣子，總感覺本丸離徹底垮掉也沒多少日子了。

安原趴在灌木叢里，正在思考著要怎麼才能更安全的爬上那座山，誰知在下一秒，她忽然寒毛炸起，心中頓生驚懼之情，當下也不顧上什麼隱藏身形的策略，只見她毫不猶豫地往旁邊的大樹後面一滾，一路壓倒了一片本來就脆弱的灌木枝葉，才堪堪躲過了那支飛射而來的利箭！

一時間，她緊張的滿頭大汗，因為安原從現在這個位置能夠看見，就在自己剛才所趴著的位置，地上正死死地扎進了一支纏繞著黑色不祥氣息的修長利箭。

安原時羽抬起頭，入眼的是手持長弓的黑色人形怪物，「1」和「0」的綠色數字在它身上流竄，而那雙綠油油的眼睛，則死死的盯著大樹的方向。

「高……高……碼……」

這傢伙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同時舉起了那柄同樣被黑氣環繞的長弓，這一次，它明顯是動了真格——因為它身上那些黑氣頓時如同活了一樣，氣勢猙獰的匯聚在箭弦上，化作修長的箭矢，而在鋒銳無比的箭頭頂端，閃爍著綠色的毒芒。

安原時羽一點也不想猜測被射中這一箭的下場會怎樣。

所以她顫巍巍的抬起手，長期的飢餓和缺水使得她的手快要舉不穩了。但是沒辦法，為了活命，她只能用這一招——說實話，安原不敢亂用這一招，除了會讓自己身體更加虛弱之外，還會招來更強的敵人。

這些滿心絕望與黑暗的怪物，遊盪在這個世界里，只要聞到了一點點靈力的味道，就會像野狗看到肉一樣瘋狂的撲過來。

「錚——！」

面前的怪物猛地鬆開了弓弦。

剎那間，呼嘯而來的寒風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但是安原時羽還是堅持將手心對準了箭矢來的方向，澎湃的靈力匯聚於掌心，眼看就要爆發而出！

然而有一隻手忽然出現了，原本五指上塗著的鮮紅指甲油，此時近乎漆黑。

這人把她的手往地下一摁，同時拔刀，險而又險的凌空劈斷了那根箭矢！

「你瘋了嗎！」對方頭也不回的低喝道，「在這裡用靈力？是想把它們都給引過來嗎！」

垂下手來的安原時羽獃獃的看著他飛撲過去砍殺的背影，滿臉都是驚愕之色。

「清、清光？」

當加州清光最後華麗的一刀把怪物斬於刀下后，又彎下腰從化作灰燼的雜物里撿起了一個小小的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那是木炭。

安原時羽看得一清二楚，加州清光撿起的東西，是鍛造刀的四大基本物品之一的木炭。

——居然還能爆裝備，感覺這遊戲快變成RPG了……

就在這時，付喪神忽然聽見了身後之人的聲音。

也許是那個聲音太過熟悉，導致了他的身體幾不可察的一僵，以極其緩慢的動作，直到腦袋完全轉過來，才看清楚安原時羽的面容長相。

瘦了，也變得狼狽了。

「……主公？！」

黑髮紅眸的付喪神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瞳孔縮小到極致，他垂在臉頰的精緻小辮子忽然無風自動的飄了起來。一時間，安原都能看見他那握刀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安原時羽下意識地察覺到哪裡不對。不知為何，加州用那條脖子上垂掛著的紅色圍巾纏繞住自己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和白皙的額頭。

可是那個眼神……那根本不是主公與部下重逢后的欣喜，而是……

「您怎麼敢——怎麼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

加州清光往日清澈柔軟的少年嗓音里此時滿是憤恨與怒火，竟然毫不顧忌地一刀砍了過來！

「等、等一下！」

安原時羽嚇得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那把鋒芒畢露的刀尖就停留在自己的額頭上，印入她眼帘的，不單單是刀身上映出恐懼之色的自己，還有表情陰沉的絕不正常的加州。

「……您還有什麼想說的？」

「你聽我解釋，清光，冷靜一點，你是我的初始刀，所以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的。」

在空前的死亡壓迫下，安原時羽反而鎮定下來，儘管舌頭還是有點打顫，可她還是竭力表現出真誠而內疚的模樣。

加州沒有說話，他只是皺起了眉，不過刀依舊穩穩地懸在安原的腦門上，似乎想看她能吹出什麼花樣來。

「我自認為，對你應該還算不錯吧？該買的東西都買，最好的刀裝優先給你配上，用於緩解疲勞的仙人糰子管夠。而且，只要你受了哪怕一點點輕傷，我都會立刻把你送進手入室治療……這些事情，都是有的吧！」

黑髮的付喪神垂了垂眼睫，持刀的手似乎沒有那麼穩了。

「……確有此事。」

「事到如今，無論我說什麼，在你看來也許都是在狡辯。」安原時羽嘆了口氣，苦笑道，「但起碼，你得給我一個殺死我的理由吧？我這一路上流浪過來，沒有被時間溯行軍殺死，也沒有在剛才那些數字怪物身上折損……可是為什麼——」

她定定的抬起眼，眉目里全是化作實質的哀傷。

「加州清光，為何昔日我最喜歡的刀，如今要親手殺了我呢？」

慘白的弦月探出雲端，照得安原的臉色蒼白無比。

安原時羽跪坐在地上，她抬起頭，正好能夠看見眉宇里透出掙扎之色的加州清光，後者同樣低著頭在看她。

在月光下，黑色的氣息從付喪神身上緩緩升騰而起，宛若惡魔的標記。

旋即安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些紋路……那些黑色的紋路正從有點松垮的圍巾下方爬上去，遍布了他的額頭和沉入那雙眼睛里。

——那是什麼？！

並不清楚安原已經知曉自己的身體的異常變化，加州凝視她良久，突然扔下了刀，一把抱住了安原時羽，死死的不肯鬆手。

刀劍一入懷中，她周身的靈力就不安地沸騰起來，因為它們正在不受控制的湧向安原時羽懷中的這把古怪的刀劍。

「主公啊……」

將臉埋在她頸間的付喪神頗為絕望的抱住她，聲音哽咽的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但是安原卻覺得，對方像是生怕一鬆手，自己就要隨風而去了。

想到這裡，安原的目光沉了沉，猶豫了一秒，終究還是沒有把加州推開，並且還輕輕地拍著加州清光的背，以示安慰。

「我在哦。」

「為什麼……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只有主公你是玩家！而我們……我們卻只是一個數據啊！！」

安原時羽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