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片龍鱗(四)
第一片龍鱗(四)
世界出現的最初,天與地是一體,它們與荒海密不可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在很久很久以前,日月星辰,都在荒海里。當天地分離,荒海出現歸墟,彙集天下海水,歸墟龍女也從沉睡中醒來。
她極多情,亦極無情。她無拘無束放浪形骸的天性使得她必須以人類的愛為食物,可是愛這種東西太珍貴了,因此她總是吃不飽。後來有一日,海面上無端飄來一個居無定所的無主孤魂,龍女渾渾噩噩間將其吞噬,嘗到了與「飢餓」截然相反的滋味。再後來,她發現「人類」的靈魂可以做自己的食物,於是她幻化出白龍真身去往人間,一時間,哀鴻遍野,屍身滿地。
可她吃的越多,就越餓,那種火燒火燎的飢餓感讓她無法自控,讓她在荒海之中翻騰起洶湧波濤,痛苦不已。
她在這樣的折磨中放棄了對人類靈魂的屠殺與掠奪,安靜地回到歸墟龍宮,為了避免飢餓,龍女再次選擇沉睡。
然後她在夢中,去到了一個世界,像普通人那樣長大,還得到了一個人類毫無保留的愛。
等龍女從夢中醒來,才明白,人類的靈魂僅能短暫的充饑,如果真的要體會「滿足」,那麼只有「愛」才是她的食物。當她懂得了這個道理,荒海之上,便會有孤魂飄渺而來,她吞噬他們,去往他們所在的人間,就可以將靈魂消化,據為己有。如果能在人間找到純潔的飽滿的愛,那麼她可以在回到荒海后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清醒不必再沉睡。
來到荒海的人類靈魂,都與水有關,龍女甚至還留下了一個被淹死的靈魂作為自己的僕人,在她離開荒海之時,為她看守歸墟龍宮。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記得吃掉多少人的愛了。
但這個世界……嗯……龍女也很是苦惱。永安侯的愛散發著腥氣,可以料想並非多麼美味,可是如果不吃,下個世界她說不定連自己是誰都要忘了!
算了,她從來都不是寧缺毋濫的人,對於食物,龍女向來來者不拒。
龍女是亘古洪荒中,唯一一條盤踞於虛無,享受永久存在的龍。她沒有親人沒有同伴,於是她在人間學到了「玲瓏」這個詞,並將其作為自己的名字。她很快學會了在人間生活的法則,並且認真為口糧而努力。
沒有人教授,也沒有人引導,玲瓏就這樣孤獨而快樂的生活了下來。她不拘泥於天道,做事隨心所欲,除卻自己不將任何生命放在眼中,幸而有飢餓為禁制,才讓她做事有了些許分寸,不再像剛出荒海時那樣吞噬靈魂,肆無忌憚。
現在她偶爾偷偷額外吃幾個靈魂,天與地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美麗的容貌來自於天賜或遺傳,可美人是需要嬌養的,那種生活在粗糙環境中還能保持柔嫩肌膚嫵媚情態的女子,便是玲瓏都不曾見過幾個。她的美麗來自於本身,因為她本身就是最美的龍,她不需要保養也不需要維護就能永久保持青春美麗,人類如何能跟她比?
所以,被冷落了一個多月的初芷,再見到她的時候,玲瓏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
吹彈可破的肌膚和無憂無慮的姿態,是要在奢華的生活中才能得到的。初芷不過是個被夫人厭棄的下人,侯府人人得了夫人的意思,知曉她不得夫人喜愛,誰還會拿正眼瞧她,平日里排擠欺負是小事,初芷那些昂貴的衣裳首飾都被搶走了才是大事。沒有了夫人送她的胭脂水粉,失去了佩玉鳴鸞,再加上幾十天不得見侯爺,七上八下的一顆心胡思亂想,整個人變得憔悴又蒼老,和一個多月前媚態橫生的婢子簡直判若兩人。
原主是真的拿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婢子當姐妹看的,但凡原主所有的華服美衣,總是記得給初芷也準備一份,就是原主的父母對初芷也是青眼有加,叫初芷陪嫁,誰知道卻把女兒的性命連帶靈魂都給賠了,不知道那對夫妻若是知曉真相,會作何反應。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錯了,求夫人讓奴婢回來伺候吧!夫人!」初芷一進來就匍匐在地上,姿態放的極低,她現在別無他法,同房的下人看得她極緊,想三更半夜溜出去找侯爺?沒門兒,就連她的一日三餐都有人來搗亂,不是不小心撞到她弄灑了,就是往裡面抓把泥土樹葉,這段日子初芷過得可不怎麼舒服。
她也著實是走投無路,雖然留在夫人身邊也會受折磨,但至少還有機會見侯爺,此時此刻能救她的除了侯爺還有誰呢?眼下只盼著夫人還能顧念幾分往日情意,瞧在自己卑微的態度上心軟饒她這一回。
「知道錯啦。」玲瓏驚喜地微微睜大杏眼。「那你說說,你錯哪兒啦?」
初芷低著頭不敢抬:「奴婢錯在不該手腳不幹凈偷拿夫人的玉佩,也不該伺候不周,險些叫熱茶燙了夫人,更不該狡辯自己無罪——」
「很好很好。」玲瓏感動地放下手裡的糕點,親自起身,彎腰將初芷扶了起來,美麗的眼眸里滿是溫柔欣慰。「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我心中視你為姐妹,若非你死不悔改,我又如何捨得你離開身邊?眼下便好啦,你與我認錯,我便不氣了,日後我們還是照往常一樣做姐妹,什麼都共享,你說好不好?」
初芷陷入玲瓏描述的一片美好未來中,正要點頭答應,卻突然發現夫人不笑了。她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又跪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出身卑賤,不過是個奴才,怎麼能同夫人做姐妹!還求夫人恩典,讓奴婢在身邊伺候著,做點活計,奴婢便心滿意足了。」
玲瓏便又笑起來:「你呀你,真是的,可既然你這樣要求,我若是不答應,也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她伸出雙手,對初霜道:「讓你準備的鳳仙花汁可好了?」
「回夫人,好了,奴婢這就去取。」
初芷起身站在一邊,為表卑微,還微微傴僂著身子。她的目光不由得被玲瓏伸出來的那一雙青蔥般的柔荑所吸引,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潔白纖細,嬌嫩的彷彿剛剛剝出的嫩筍,不見一絲瑕疵,又有平時的養尊處優,使得她手上連個薄薄的繭子都無。指甲修的圓潤整齊,不像初芷,因為總是要做活,指甲一留長,便積滿了灰。
她曾經也十指纖纖,染著蔻丹,可現在她的手陳舊而發皺,生了厚厚的繭,又因為總是做重活,甚至還有些許變形。
初霜取了鳳仙花汁來,細心地為玲瓏塗染指甲,剛塗了一隻手,初雪便進來稟報說侯爺回來了。
玲瓏察覺到初芷一霎那間掩飾不住的喜色,內心暗自發笑,她以為這是她的機會?不,這是她的地獄。
永安侯近日被搖身一變的愛妻迷的神魂顛倒,每日當差一結束,也不與同僚飲酒作賦便急著回家,人人笑他,他也不以為意。那些單身狗如何知曉柔媚嬌妻在懷的感覺,這大冷天的引流水作殤詠,未免也太蠢了。
回來抱著妻子顛鸞倒鳳盡享魚水之歡,難道不比在外頭吹冷風強?
他一進門,高大的身軀似是帶起一片寒風。玲瓏頭也沒抬,她在永安侯面前就沒做過什麼賢惠的事兒,原主倒是夠賢惠,可惜永安侯不喜歡,他被初芷勾走,不就是因為初芷那一身的瘦馬氣質。
可瘦馬就是瘦馬,擺不上檯面,如何能與傾國傾城的艷麗相比。
在玲瓏這兒,男人跟女人沒什麼分別,不過是永安侯成了她的備選食物,因此被她允許多多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她喜歡他英俊的外表和強壯的身體,所以就要維持到她吃掉他為止。至於初芷,她又不吃,便像是捉了耗子的貓,在耗子死之前盡情的戲弄玩耍,將其折磨致死。
眼看永安侯揮開初霜,自個兒在玲瓏面前坐下,還接手了初霜手中沾了鳳仙花汁的小刷子,玲瓏嗤笑:「侯爺真是好興緻,怎麼,這些女人家的玩意兒,您也喜歡?」
「閨房之樂,甘之如飴。」永安侯對她的諷刺不以為意,反倒覺得這樣的妻子有種別樣的可愛。他這雙手拿過刀劍,上過戰場,殺過敵人,可做這種精細之事卻是頭一回。玲瓏眼一眯,「醜死了,走開,讓初霜來。」
初霜正要過來,卻被永安侯一眼瞪了回去。這對婢子的兇狠,到了玲瓏面前就變成了小意討好,「莫氣莫氣,讓為夫再塗一回。」
這雙嬌嫩的小小的手,捧在掌心如嫩豆腐一般,他常在床笫間捏著這雙小手舔吻啃咬,如今能好好把玩,哪裡捨得放過。
「好啊。」玲瓏也是很好說話的。「那待會兒我也要給侯爺塗。」
永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