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丑丫
顧清,眼睛脹痛,後腦勺微微發熱。
暗戀三年的男人,終成眷屬,唯一的溫暖也不再屬於自己了。
三天!
一閉眼,想到曾經燦爛如朝陽的眼眸里,不再有自己的倒影,便忍不住弓著身子,揪著衣領,發出破風箱拉扯時呼哧呼~呼哧~的喘息聲。
痛到極致,哪還有淚?
自卑如她,連出去喝杯酒都不行,只能用繁重的工作來堵破洞漏風的大腦。
本就孱弱地身子最終不堪負荷,電腦屏幕開始旋轉......
終於要倒了么?
終於,要解脫了么?
一黑一白的兩位帥哥是誰?
甩甩腦袋,準備細看,發現自己竟然飄離輪椅上的身體,眼看就要撞上天花板,性情冷淡如她,也未免著急。
「跟我們走吧。」帥哥聲音清亮,可惜太過乾澀,平平無調。
也是!
以他們的身份,應該早已見慣生死吧?
倆人雙手虛無一攬,輕悠悠地自己便隨著他們,衝破三十層高樓的鋼化玻璃,飄走了。
可笑,生時苦苦尋覓地自由,竟在這般境地下感受到了,放下一切負累,擺脫輪椅地禁錮,夜景竟是如此迷人。
晃悠悠~盪悠悠~像一縷無根浮萍,沒有奔赴黃泉的自覺,倒有興緻欣賞起珠江夜景來。
一岸高樓大廈,高聳入雲,黑夜倒襯得它們愈加剔透。
一岸古樹環繞,時不時露出青磚紅牆的清末宅院,帆船造型的海星沙環林抱水,碎鑽閃耀的江面熠熠星光。
黑夜幽深地靜謐和光影無聲地喧鬧,現代藝術與人文情懷的結合,鋼筋混凝土和粉黛青瓦交相呼應,一切是如此美好。
終要離開了么?
曾幻想,要是自己康健,是不是就像這裡生活的人一樣,嫁個男人,生個孩子,院子里種滿花花草草,姜蔥蒜苗,一起看朝起夕落。
這,才是人生吧?
苦笑,自己這二十八年,又算什麼?
江風徐徐,岸邊的柳葉濤濤,彎月餘暉倒映在微波粼粼的江面,映襯著黑夜中的白雲愈加分明。
「到了。」
再美好的夜,也終歸於黑暗。
無暇打量陰司地府,顧清只覺靈魂深處都被凍住了。
和陰寒不斷抗衡的顧清無暇細聽判官對自己生前的論述,偶爾一兩句飄進耳中,上上世的不尊不孝致使她這一世無父無母,孤苦無依,殘疾終身作為懲罰。
原來,這就是因果!
不及細想,僵硬的自己再一次飄離,眼前出現一座橋!
橋的另一端是一座八角古亭,沒有廊,橋下黏稠墨黑不知為何物?
亭子前面,煙雲繚繞,只見一道又一道魂魄被扔進去。
到了橋面,顧清神奇般地站住了。
人生頭一回,不,這是死後的鬼生才實現的。
一時無法習慣兩條腿如何挪移,身子左右晃悠,真可謂「長腳鷺鷥青腳梗,走一步來晃三晃」,佝僂著身子勉強找到平衡。
不免嘀咕,橋怎麼能沒有扶手,下面黑漆漆,鬼曉得是什麼地方?
新奇感還未過去,後面的小鬼卻出言催促,只得勉力向前,身型怎麼看怎麼奇怪。
只是此時此地,沒有嘲弄的心情,各個靜默,思考自己未知的下輩子會被扔進六道輪迴的哪一道。
很快就要輪到自己了嗎?
走過這段長長的奈何橋,喝過孟婆湯,下輩子的自己會投胎至哪裡?
這才開始著急,剛才怎麼沒細聽判官的言辭?
忍不住反思這短暫的一輩子,一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兒,二沒坑蒙拐騙,應該不至於落到畜生道吧?
快到古亭,卻聽見一陣喧鬧,挽著灰白髮髻的老婆婆正拎著一縷掙扎地幽魂,側身端起一個豁口的碗,看不出材質,發出的幽光看著有幾分邪性。
大家都乖乖地接過碗,喝了孟婆湯,獃滯如木偶,被推進迷霧,偏生這小鬼不安生,掙扎著朝後面衝過來。
「我不喝,我打死都不喝,我還要去找我的花兒,我的花兒,我不能忘......」
嘴裡亂七八糟嚷著,前面的魂閃身躲開,可剛學會站立的顧清根本不知該如何操縱自己的兩條腿。
一擠一搡下,華麗麗跌進白霧,都沒機會嘗嘗孟婆湯的味道。
顧清暗道:「晦氣!」
要是跌進該死的畜生道,這輩子豈不是又毀了?
可這細胳膊細腿是怎麼回事兒?
顧清強忍著眩暈和嘔吐,掙扎著起身,視線所及,儘是補丁。
透過泛黃的蚊帳,勉強能看見對面牆上支棱著木棍兒的洞,是光線唯一的來源。
這算怎麼回事?
連重新投胎的機會都不給么?
躺在床上,始終無法平靜,可一向情感內斂的顧清,連怨恨都不知如何表達,只是呆愣愣地傻躺著。
自己要求本不高,身體健康,吃飽穿暖,便足矣。
可如今,又算什麼?
這些年,早已習慣如何快速適應環境,不然以自己殘缺的身子,又如何能在社會上謀得求生之地?
腦袋連扭動都難,除了眩暈和陣陣乾嘔,眼前時不時發黑,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視線所及,除了身下這張床,就是斜對角的木板上堆著幾個破麻袋,三張殘缺的條凳。
適應昏暗的光線后,蚊帳頂上那些黑糊糊,星星點點的是什麼?
灰塵?
蚊子的屍體?
該死的,這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己這細胳膊細腿兒,枯草一般的頭髮,烏雞爪子般的手,難道被擠到了非洲難民營?
非洲應該沒有蚊帳和條凳吧?
此時,胡思亂想都是奢望,轉個念罷了,腦殼裡都像攪碎機在裡面工作。
人生一片灰暗,忍不住再次詛咒那個該死的小鬼,都走過奈何橋了,還能逃得過孟婆湯?
還花兒?
詛咒他這輩子連草兒都不見一株,直接生在沙漠算了。
恨得捶床,面色依舊清冷,前世的她除了在那人面前偶爾彎彎嘴角,大家都當她面癱。
這輩子咋樣,唉~先活下來再說吧!
關鍵是,這身子,能活下來么?
咦~床邊兒上刺拉出來的是什麼?
揪出來幾根,湊到眼前。
稻草?
不懂是不是思想作祟,身上突然覺得刺撓的厲害,被子表面看著乾淨,卻早已洗的看不出本色,接觸皮膚的地方全是毛球,還硬邦邦的。
「丑丫~你醒了?」
丑丫?
扭頭四顧,沒發現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
顧清恨不得暈過去,這肯定是在做夢。
錢大猛端著粗瓷碗進來,見醒來的大女兒睜著大而無神的眼睛,高興地差點兒被門檻絆倒,碗中的糖水也撒了一半。
萬幸萬幸,活下來就好,活下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