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救還是不救
少女的情況很不好，渾身裹著白布，布條下隱隱滲出深紅色的血跡，最嚴重的地方便是她被抓傷的小腿，已經徹底腐爛。
唯有偶爾的呼吸和眼皮的翻動，能基本判斷這位少女應該是活著的。
唐葉禁不住絡伊斯磨纏，被引到馬車裡，掀開車簾，入目所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慘烈景象。
「醫術師大人」，洛伊斯顫抖著開口，「這是卡迪亞娜，我的妹妹，我願意把我所有的財產都給您，只希望您能救救她。。。若。。。若實在無力回天，也。。。希望您能讓她少些疼痛，獲得安寧。」他的眼角已經濕潤了。
唐葉的心中七上八下，她怯啊！現在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在缺乏抗生素和醫療技術的時代，果然只能靠這種半吊子玄學救命。
「洛伊斯先生，我。。儘力試一試。」說完，她深吸了一口氣，假裝翻開治癒書，密密麻麻的神聖系治癒咒語她當然不會念，只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那隻腐壞的小腿上。
一縷縷微弱的白光從掌心流出，宛如細小的觸枝，一圈圈將傷口部位環繞起來。
隨著這些白光的溢出，唐葉能明顯感覺到身上的力氣也在一絲絲的消散。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唐葉的手臂酸痛到無力維持，猛地倒在馬車座位上，臉色蒼白的可怕。
大口喘息中，她想起阿撒茲勒說過的話，一旦被魔魘之氣腐蝕，便會渾身潰爛，如希恩，又如眼前這名即將死亡的少女。
她救不了少女，唐葉心裡明白，她只能勉強修復外表破損的傷口，但內里魔氣的腐蝕，恐怕除了阿撒茲勒沒有第二人可以救治。
洛伊斯連忙把她扶坐起，遞上甜澈的泉水。
疼痛緩解了幾分，奄奄一息的少女重新掀開了眼帘，脆弱的眸光從纖濃的睫羽下露出，卡迪亞娜口中發出低弱的輕吟，她費力動了動手指，但並沒有那麼多力氣，「哥。。。。。。」
洛伊斯一怔，連忙上前，緊緊握住少女的手，「你先別說話，好好休息。」他的語氣有種壓抑不住的激動，眼眶通紅，「我一定會治好你，不要害怕，就在你身邊，卡迪亞娜。」
看著哥妹兩人相擁在一起的溫馨畫面，唐葉心中像是被激了一下，將實話吞進了肚子里，忍不住艷羨起來。她累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腦袋靠著散發著牧草氣息的椅枕，目光被車輛內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吸住了。吟遊詩人行走整片大陸，四處搜集來的奇怪寶貝自然不少，比如系在車廂中央、恰好墜在她頭頂的貝殼符文吊墜，據說在大陸的西部高山族特別珍視這種貝殼符文飾物，大概是因為遠離海洋，所以貝殼被蒙上了一層神話的色彩，擁有祈福和庇佑的含義。
除此之外，車輛內還有米隆族藤蔓花紋的毛毯，用金線綉著一張漂亮的女人臉。沿海艾塔樊拉族的編織手鏈和精巧耳環鋃鐺作響，彩色的小棒槌隨意擺在座位上，旁邊還有刻著鷙鳥腦袋的木偶，以及散發著淡淡腥臭味的動物皮書。。。。
進城的隊伍終於輪到了他們，有洛伊斯吟遊詩人的身份在，唐葉幾乎都沒有出馬車。在洛伊斯的盛情邀請下，她連今天晚上的旅館都有人包了。
醫治他人耗費了太多精神力，她累的無法順利行走，肚子餓的想吃人。洛伊斯朝她一遍遍道謝，反而令她不好意思起來。
【我治不好她，這世間的聖術治療也無法治癒魔魘之氣，除了惡魔本身。】————————唐葉沉默著想。
「如果不是您，恐怕我的妹妹永遠無法欣賞今晚的月色了。醫術師大人，再一次，我向您表達最崇高的感謝，願瑪納之神永遠庇佑您。」洛伊斯一躬到底。
唐葉欲言又止，臉色有點難看，「其實我沒辦法。。。。。。」
誰知洛伊斯竟沖她微微一笑，語氣有些低沉，「您不說，我也知道。。。我見過那些受傷的聖騎士，他們也。。。。。。」說著，他強作歡顏道，「無論如何，我都感謝您，用我全部的生命，感謝您減緩她的痛苦，讓她重歸平靜。」
唐葉愣了愣，洛伊斯已經抱著他的妹妹進了旅館房間。
接下來的兩天，每天從早到晚，她都在旅館里努力醫治這位少女。
卡迪亞娜身上的創口和潰爛的地方已經完全恢復，但是她身體內部已經腐壞，唐葉唯一能做的只是修復她破損的身體。
在治療的過程中，洛伊斯偶爾也開始咳嗽起來，每當他咳嗽，都會趕緊快步離開旅館房間，待回來時又笑容滿面。
第三日傍晚，她終於能鬆一口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癱軟在地上。連續三日的治療已經耗空了唐葉全部的精神力，她累的連眼皮都睜不開。洛伊斯很是愧疚地把她抱到床上，「您的恩情，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償還了，大人。」他虔誠吻著她的腳趾。
唐葉渾身一哆嗦，想收回腳，奈何沒有力氣，只好半死不好地讓他走，「不，不用這樣，作為一名醫師學徒，這是我的職責。請你快去照看你的妹妹。」
洛伊斯再三道謝，這才離開了屋子。他人一走，躺了半天終於緩回力氣的唐葉就琢磨洗腳的事。
旅館里的服務很周到，熱水還沒放好，侍女已經端來了一盆玉米板栗燴奶油燉雞，一盆芝士果醬拌鮮山野牛肉，一盆藍色的亞哈魚肉煮蘑菇湯。
「這是洛伊斯先生要求送到您房間的，醫術師大人。」
唐葉衣服脫了一半，又趕緊套在腦袋上，叫了聲請進。
侍女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燉雞肉的香味讓她瞬間陷入狂亂。
「啊啊啊，謝謝，請代我向他表達感謝。」
侍女微微欠身，「這本身就是我們應該做的，大人。」
她等不到侍女把門關好，就扯著黏糊糊蘸著奶油的雞肉和紅色果醬的牛肉狼吞虎咽起來，這絕對是她吃過最想吃的一頓，雖然在城堡里時，她從來不吃這些詭異的地區黑暗料理。亞哈魚和山野牛肉在當地都算得上是極為貴重的食物，這一頓的招待絕對不亞於一個貴族的用餐。
唐葉穿著小背心和泡泡褲盤在椅子上吃的正歡，吃著吃著，感覺空氣里的溫度下降了幾度。她縮了縮脖子，用舌頭把手上的奶油和肉汁舔乾淨，正要去拿外套披上。
一聲熟悉的嗤哼響在屋子裡，「嘖，真邋遢。」
穿著黑衣的年輕男子懶洋洋靠在窗台上，紅絲絨的窗帘被風吹起，恰露出天際夜空中明閃閃一輪銀月，以及他白皙漂亮的臉來。他的身和黑夜融於一體，長長的黑髮襯著一雙幽幽的綠色豎瞳。
唐葉的大腦停止運行了三秒，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轉換到喜悅，繼而強行板著一張殭屍臉，故意冷冷開口，「我還以為是來了哪位大人物，原來是你。」
的確是阿撒茲勒，只不過比三天前看起來又長大了一些。
之前是青少年版的阿撒茲勒，現在已經徹底成了大人的模樣。
阿撒茲勒冰著一張霜雪面容，跳進屋子裡，眼神從唐葉身上的衣著一閃而過，皺眉道，「你接觸了那些人？」
「什、什麼？」
他捂著鼻子，一幅嫌惡又溫怒的表情，「才三天，你身上的腐臭味已經蓋過了那些怪物！」
「嫌臭你可以開窗通通風嘛，我又不是不洗澡的。。。。。。」
阿撒茲勒眼角一抽，深呼了一口氣，嘴角綻放一個完美的笑容，「我提醒過你吧，魔魘之氣一旦沾染，不死不休，你接觸了那個被感染的人，這些氣息也會進入你的身體里，過不了多久你也會全身潰爛腐蝕死掉，到時候，那副模樣應該很好看。」
她嚇得忘記了吃，雞腿從嘴裡掉了出來，一雙眸睜的大大的，「那。。。那我。。。。。。。。」
他嗤笑，眉眼溫麗，語氣果決，「不救。」
她連肉都不要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三兩步就要往阿撒茲勒身上撲，一邊撲一邊委屈道，「不，你不能這樣見死不——————」
可惜她忘了自己渾身沒有力氣，腿一軟，往地上狠狠摔去。
阿撒茲勒很是不情願地伸出手，堪堪攔住了她親吻地面的壯舉。奶油果醬肉汁被抓了個滿懷，他的餘光掠過胸前藍藍紅紅的不明黏糊物體，笑容呈現皸裂狀。
「鬆手。」
「不，打死都不，我沒有力氣，站不穩的。」
阿撒茲勒連外套帶人一起，把她抱進浴室，扔到接了一半熱水的浴缸中，冷冷看著她，「這裡也很好，不要亂撲，摔了不扶。」
唐葉這才收齊張牙舞爪的胳膊腿，乖乖蹲到水裡，泫然欲泣，「你。。你別嚇我。。。。那個。。。」她眼神骨溜溜轉了轉，牢牢盯著他，眼淚一收，語氣一揚，眨巴著眼睛「你不是說要和我分道揚鑣嗎，又來找我幹嘛，是不是想我啦？」
不問還好，一問，阿撒茲勒氣極反笑，笑的心口都在疼，「你終於想起來問我了，唐，你是不是讓我吃過什麼東西」
她一臉莫名其妙，瞧著對方面色不善，無辜地說，「我養你的那幾天，你餓了當然得吃啊，雞腿啊烤兔子肉啊零食啊餅乾麵包啊什麼的，不過那都是你自己吃的，我可沒有逼你吃過什麼。」
「。。。。。。。。。。」他閉了閉眼，「不是指人間的食物，是指人類，你是不是讓我吃了人類的某一部分？」
唐葉苦惱了起來，她琢磨了半天，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給他吃過人肉。
正思索間，高大的身形朝自己壓來，阿撒茲勒的影子覆蓋了她滿身。
這極具威脅和壓迫性的逼近令她下意識往熱水裡縮了縮，水花漫過了肩膀，她不能再向下了，不然會被水嗆著。阿撒茲勒的手卻沒有停止，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眼看著他的腦袋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陌生的冰冷氣息混雜著熟悉的甜香在極進的位置壓入鼻腔之中，灌進她肺腑里，彷彿靈魂中都滲透著對方的氣味。
唐葉的心臟莫名其妙狂跳起來，嚇得趕緊閉上眼，死死咬著嘴唇。觸感先是從頭頂而來，他的手已經撫上了自己的脖子，但也僅限於此，她等了半晌沒等到其他動作，這才鬆了口氣似得睜開眼，入目的是他極為嚴肅的神情，白皙俊美的臉上蒙著一層陰影，幽綠的豎瞳安靜盯著她。
他的手裡，攥著她一根髮絲。
半晌，緩聲問，「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唐說不出話來。
他忽然笑了，這一笑，冰涼詭異的面容生動了幾分，細細捻著她銀灰色的短毛，喟嘆道，「在我心識未開之際，飲下你身體髮膚，這意味著，你已經和惡魔形成了交易。」
三日前和唐葉分別，阿撒茲勒正欲飛向神之臂膀后一探究竟，距離越遠，他的背後忽然灼痛起來，力量全失。阿撒茲勒從高空墜落在森林裡恢復了一整晚，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竟然和人類有了交易，因而受到了距離和交易協約的禁錮。
作為一隻要成為魔王的高級惡魔，作為世上最後一隻偉大的黑龍，他竟然和低級愚蠢短命無能的人類有了惡魔交易！？
阿撒茲勒當即就想到了那個頂著一頭炸毛短髮的小女孩，渾身的惡魔血液都冰冷了下來。
唐葉一臉懵逼，「喵喵喵？」
他的眼神銳利起來，後背一處標記亮的發燙，「在你死亡之前，我會滿足你的一切條件，相應的，你必須協助我成為領主，否則，死後，你必須獻上你的靈魂供我食用。」
「那。。。。」唐葉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她啜濡著問道，「你還救我嗎？」
一隻手緩慢伸向了她的心臟處，一邊冷傲的撇過頭去，「不救」
說著，他頓了頓，垂著眸子補充，「下次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