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血之吾愛【二】
車簾擋住了街道喧嘩的人聲。
唐跟著阿撒茲勒爬進車內,這輛漆黑的馬車如水一樣消融在原地,彷彿從來沒出現過。
阿撒茲勒斜靠在漆黑的絨布墊子上,把唐帶到自己的懷裡。車內平穩的要命,車廂的空間極為寬大,根本看不出是在行駛。
他撫摸著唐銀灰色的捲髮,藏不住神色里的疲倦。
剛剛這隻奸詐的老惡魔竟然對她讓步了!天知道,她簡直怕的要死,怕他又不由分說把她扔回黑翼。
「你總是這樣專斷,從來不問我內心的真實想法,讓我難受極了。」唐支撐著胳膊,這個姿勢活像是她主動把他壓在身子下面一樣。
阿撒茲勒伸出一隻手,摸索著唐白皙的臉頰,漆黑的簾幕遮住了所有的光,昏暗的馬車廂里,陰影重重,此時,他壓低了聲音,「吶,唐,我知道已經無法再改變你堅持留在此地的心意。可你的死活,我不能不管,真叫人頭疼。」
「你怕血之主傷害到我?怕伊瑟琳娜傷害到我?」
血之主。
一提到這三個字。
阿撒茲勒幽暗的獸瞳本能地緊縮了起來,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嗤笑的聲音里壓抑著一縷不快,「比起他們,我倒是更怕你胡來。」
「承認吧,阿撒茲勒,」唐揪住他的衣領,整個人幾乎已經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唇湊近他優雅的下巴,「難道你要一直把我當成是籠子里的金絲雀嗎?」
一旦對某樣事物有了情感,人便會變得格外敏感和脆弱。
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認。
唐是他的軟肋。
阿撒茲勒此時正是這種狀態。
連拿刀切菜都捨不得讓唐去切,永遠把她關在廚房外面的惡魔,怎麼會願意讓她留在危險重重的科爾斯?更何況,他厭惡極了一切失去她的可能性。哪怕是再微弱的威脅,他都要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阿撒茲勒垂眸掃了她一眼,薄唇緊抿,並未回答。
這距離太近,倒是讓她準確捕捉到了一縷極淡的血腥味。忽地,就像是想起了什麼,唐猛然撕開他的衣領。
阿撒茲勒先是抗拒了一小會,然後就乖乖任她折騰。
直到衣衫凌亂,整片胸膛露在眼前。只見一道道猙獰的疤痕,扭曲遍布。
血之主留下的傷口永遠無法癒合,會血流而亡,除非將傷口貼著骨頭割去,讓這塊肉重新生長。惡魔自愈的能力相當強大,尤其是蘭這樣的深淵黑龍。
但如果在這種能自愈的情況下還留下這麼多疤,這隻能意味著,他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簡直是不要命的和血之主交手,所以才留下數量相當多的傷口。
唐怔怔地凝視著這些傷口,眼圈一瞬間發紅。
「你個笨蛋!」
阿撒茲勒彆扭的把頭偏向一邊,纖細的睫羽微微眨動,漫不經心道,「很快就會好了。」
「難道就不知道保護好自己嗎?」
阿撒茲勒忽然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見她欲言又止,眼底紅沉。阿撒茲勒把她放到對面的座位上,幻化出一件嶄新的白襯衫,慢條斯理穿了起來,一顆顆繫上紐扣,動作漂亮極了。
他側著頭,用一隻眼睛微微偏著角度看向她,渾然不在意道,「你太小題大做了。」
這個混蛋!混蛋!天知道她有多擔心他,還被嫌棄小題大做!
「那我就讓你來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小題大做。」唐再次撲了上去。
阿撒茲勒還在系扣子的手一抖,被她牢牢抓住,按在柔軟寬大的枕墊上。她翻身而起,坐在他的腰上,將他剛剛好不容易系好的紐扣故意扯開。
阿撒茲勒縱容且寵溺的望著她,「你....」
她俯身,小口小口舔舐著他的疤痕。被她舔舐過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就恢復了起來。
能明顯感受到阿撒茲勒的身軀忽然僵硬了,頭頂,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
「唐,乖,下去。」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給我老老實實躺著,」見他要直起身,唐一爪子把他腦袋按了回去,一邊舔著一邊哼哼唧唧的說,「不經過我同意把我扔回去,還把梅斯菲爾德叫出來看住我,你表現的不錯嘛。」
阿撒茲勒無奈的嘆了口氣,「唐,科爾斯的事本來就和你無關。」
此時,他的模樣像極了慘遭兇惡壞女人□□的無辜美人,可憐兮兮的躺著,漆黑的長發從座椅散落著垂到地面,凌亂不堪,活像是唐才是亂髮脾氣幹壞事的人。
「我當然知道。你要找血之心,你以為你見到的血之主是那顆心臟,阿撒茲勒,你弄錯了,我們都弄錯了!統統都是假的!我們被騙了,那傢伙能免疫一切魔法,因為那傢伙屬於德魯伊!」唐把沙民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阿撒茲勒的面容一瞬間如覆冰霜,幾乎是沒有費任何力氣,輕巧的把唐反身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阿撒茲勒!」嚇得她驚呼了一聲。
「你說,血之主屬於德魯伊?」他的聲音極其冰冷而陌生,渾身散發出龐大的殺氣。
不等唐回答,阿撒茲勒反而蠱惑地輕笑了起來,聲調似裹了毒液,灼熱的視線如刀,凜冽將她刺中,「那看來,我不得不把你鎖起來呢。如果是關於德魯伊,就算我死,也絕不會讓你插手。我可是,厭惡極了你和它的一切關聯!」
咬牙切齒,字字清晰。
【吾愛,不得為他人所傷】
阿撒茲勒身上瀰漫的龐大殺氣,讓唐手臂中沉睡的虛影驚醒。
出於保護血脈的本能,一道白色的幻影忽地從唐身上抽離而出,直撲向阿撒茲勒。
阿撒茲勒猛一側身。白影的攻擊打到了馬車壁上,轟隆一聲響,馬車險些整個翻倒。
【停下!他不會傷害我!】唐立刻叫道。
白影雖然住了手,但仍然猶豫不決,來回看著唐和阿撒茲勒,蓄勢待發。
「它是誰?」阿撒茲勒眯起雙眼。
「被我帶出沙海的德魯伊,能剋制血之主,血之主本是他的另一部分。」
「你怎麼能保證,它不會傷害你?」他厲聲道,「它曾吞噬過你。」
【我不會吞噬她。父親只是想保護唯一的血脈,才帶著血脈回到地底。我已經無法回到父親身邊,也不會帶著我的愛回到地底。】白影的聲音斷斷續續說道,【我只想獲得平靜和安寧。】
「阿撒茲勒,它如果要傷害我,早在沙海就會傷害我,不至於一直跟我到科爾斯。德魯伊一族永遠不會說謊。」
阿撒茲勒感到了一陣無力感,猩紅布滿倒刺的舌尖舔過唐的面頰,對她輕聲說道,「我不想再失去你,反倒不如,先把你咽進肚子里好呢。殺了你,並不難。」
「抱歉,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做出那種事情。」唐主動靠近阿撒茲勒,雙手摟抱著他的頭,「拜託了,請信任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好久,阿撒茲勒終於妥協似得點了下頭,又立刻補充道,「若它有任何會傷害到你的舉動,唐,你知道你的結局。」比起被德魯伊吞噬這一無法阻止的局面,他會在德魯伊動手之前,先瓜分掉她,再和這些傢伙們同歸於盡。
唐扯動了一下嘴角,「我心甘情願。」
載著他們的馬車重新出現在一條偏僻的巷子里,阿撒茲勒挑開馬車簾,將骷髏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巷子便變成了一扇門,門內坐落著一棟府邸。
唐聽著鵝卵石上的馬蹄聲,弗朗西斯已經在門口等。
當然,等他們回來的人,還少不了梅斯菲爾德,此刻,正帶著古怪的笑使勁盯著唐。
看到梅斯菲爾德,唐就脖子一縮。惡魔都是記仇且報復心強的混蛋,她把梅斯菲爾德這個大領主用煉金葯弄暈還捆了起來,放在深淵,這就是大逆不道觸犯強者尊嚴,要分分鐘被吃掉的。
但她很有底氣——梅斯菲爾德可不敢來吃自己,最多也就用嚴酷的小眼神使勁戳戳自己。
唐假裝咳嗽了一聲,提著裙子做出宮廷禮儀,「好巧啊,領主大人。」
梅斯菲爾德哼笑了一聲,「不巧,我在醒來第二天就到了科爾斯,專、門、守、你!」
「呵呵、呵呵,這個嘛,既然大家都已經抵達科爾斯,來,晚上吃點啥?要不要好好聚一聚?」唐搓著手,無視梅斯菲爾德笑的扭曲的臉,假裝沒聽見梅斯菲爾德語氣中的兇殘。
「你比我想的要聰明且招我喜歡呢,」誰知這變態反而笑的更歡了,「看來婚誓已經事不宜遲。」
「尊敬的伯爵,想要婚誓,得先看我答不答應呢。」阿撒茲勒不動聲色將唐攔在自己身後,客客氣氣道。
梅斯菲爾德幽怨地瞥了阿撒茲勒一眼,捏著手裡小巧的鼻煙壺,「放心,我的耐心一向很充足。蘭啊,人界的事,按照規矩,身為領主的我是無法插手的。科爾斯,我只能旁觀。至於唐,」梅斯菲爾德微笑,「你冒犯我的事,不著急,我們可以慢慢的計較。」
唐渾身一抖。
她已經見識過阿撒茲勒這隻惡魔的變態和可怕,對深淵高級大惡魔也有了一定的認知。很好,她似乎惹了個麻煩。
「大人,你對我們的幫助讓我們感激不盡,不如,我明日便安排送你回到深淵?」阿撒茲勒非常合時宜的提醒。
言下之意,他開始趕人了。
「我忽然愛上了人間的美景,想來探尋探尋美好的食物。」梅斯菲爾德皮笑肉不笑,「身為狩獵,難道你不應該好好款待你的領主?」
「只要你不嫌棄這裡環境簡陋,食材單調。」阿撒茲勒拉著唐的手往裡一邊走一邊說,「我不介意這裡多一隻惡魔。」
唐偷偷往後瞄了一眼,有點擔心,「梅斯菲爾德來到科爾斯,會不會把這裡的人吃光啊?」
「我倒是求之不得。但可惜了,他不會的。人間的規則束縛著他。」
對於這隻性格詭異的大吃貨,阿撒茲勒信奉四個大字:隨他去吧。
入夜,越往伊瑟琳娜的宮殿,守衛的等級和數量越是高。哨兵通宵看守,數十隻鷹獅獸在空中盤旋,一排排士兵手持長劍,將宮殿保護的密不透風,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阿撒茲勒帶著唐來到宮殿側面一處小丘上,糾結的樹叢和荊棘遮蔽了他們的身影。小丘下,一條人工造出來的河,直通向伊瑟琳娜宮殿的後花園。
夜色中,守衛們手中的火杖在彼端放光,猶如墜落的碎星。
唐葉所在的位置居高臨下,能將整個宮殿的動靜一覽無餘。
「你已經讓伊瑟琳娜忌憚成了這幅模樣。」唐說,「你和若昂皇子有何打算?」
「溜進伊瑟琳娜的宮殿很簡單,儘管每道門都戒備森嚴。泰莫利亞的國王快死了,他被下了虛弱法陣,被教廷的人禁足在床上。若昂皇子正打算聯合商會的人招兵買馬,向皇宮逼宮。」
「維茲米爾五世快死了,若昂皇子還逼宮。恐怕逼得正是伊瑟琳娜吧。」唐抓住他的手臂,「你打算怎麼幫若昂?」
「那些商會的人都是聽話的犬,他們可以為了金錢放棄一切,所以,不用擔心。塞繆召集了所有的沙民術士,我給這些術士稍微做了一些手腳,他們釋放出來的魔力更加強大,同時也更加邪惡。伊瑟琳娜一旦出了意外,若昂將帶著軍隊衝進教廷。」
「若昂王子能支撐起這個國家嗎?如今,伊瑟琳娜仍然是泰莫利亞的至高信仰。如果維茲米爾五世和伊瑟琳娜同時在這個國度消失,泰莫利亞將陷入無秩序狀態,充滿勢力爭紛和內亂!」
「沒錯,但我沒說一定要殺了她。唐,有時候,有很多方式可以讓一個人繼續【活】著。」阿撒茲勒露出一個完美的詭異微笑。
明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唐不寒而慄。
「那就按照你說的做,」唐望著腳下的宮殿,「我曾在埃里克森的秘密實驗室留下了地點標記。你能直接傳送到這個實驗室嗎?」
「願意為你效勞。」語畢,一道暗紫色的傳送陣在阿撒茲勒的腳下升起,「把地點標記給我。」
唐伸出一隻手,觸摸到傳送陣上方懸浮的繁瑣文字,「可以了。」
傳送結束,熟悉的景象又出現在眼前。
還是那個實驗室,就是在這裡,她和契尼被伊瑟琳娜那個女人抓住,差點去放幹了血。
「上次,你把我扔回黑翼扔的太快,我還來不及告訴你實驗室具體藏在何處。」唐小聲嘀咕道,「他們凈化武器的地點就在這條通道的前面。」
「這座實驗室已經被廢置了,沒有任何力量波動。伊瑟琳娜依靠血之主的魔法,凈化附魔武器,如果不處理掉血之主,就算去她的實驗室也沒有任何用呢,我親愛的唐。」
「你是說,我們必須還是得和血之主硬碰硬?」
阿撒茲勒點頭,忽然揚起了唇角,「這裡已經被人布置了陷阱,走!」
他一把抱住唐,朝實驗室的門外衝去。
幾乎就是在眨眼間,一道巨大的鐵網從頭頂降落,貼著阿撒茲勒的後背扣下去的。
好險!可他們沒想到,實驗室外,已經迅速圍上來一群精兵。
阿撒茲勒根本懶得理會這些雜兵,空出一隻手甩出蜃毒之霧。
惡魔飛行在半空中,漆黑的霧氣咆哮著將守衛們挨個絞殺。這簡直就是地獄里才會出現的場景。
一手揮開殿門,高大的銅門化為粉末。
粉色的薄紗垂簾縹緲絕美,風吹過,層層疊疊,如海浪一樣起伏著。
從這些薄紗之後,走出一名身穿華麗金色長裙的美麗女人。
高高的皇冠戴在頭頂,一頭秀髮披散在身後,右手被用精緻綉有繁瑣花紋的錦緞包裹著,唯一健全的左手,緊握著一根長杖,頂端,是一顆血紅色的魔法晶石。
「大膽的邪祟之物,竟然敢直接出現在我面前!」伊瑟琳娜用尖銳的聲音高叫道,面容十分扭曲。
阿撒茲勒把唐放了下來,很客氣的把手放在胸前,做了一個標準的見面禮,優雅又客氣,彷彿只是無意間路過,沖她笑眯眯的說,「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您還是如之前一樣美麗可口,令鄙人心動不已。」
「護衛!」伊瑟琳娜揮手。
一排精兵從大殿四個方向沖了出來,所有的門被關死。
高階的聖魔導依次排列,他們手中的魔法元素正在不停凝聚,正對準唐和阿撒茲勒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