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龍角
一群新生被趕鴨子一樣趕到了金色大堂。
光輝之神的雕塑樹立在正中央的位置,巨大的吊頂閃爍著漂亮的色澤,天花板上創世神的傳說顏色濃艷瑰麗。從走進金色大堂開始,便踏入了一個古典又華麗的信神世界。
「席恩,這半年招收的新學徒倒是不少呢」,亞克斯站在高台上,剛剛清點過新屆人數。半年前冬日的那一場,或許是正碰上北方風暴,生源相對減少。這一次共有182個人,算起來比之前多了49個。
身穿白袍、面容溫潤清俊,眉目透著謙和憐憫的男子微微一笑,「神的恩賜正擴散在人間,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踏入虔誠之信。」
「小子,別那麼無趣嘛,要我說,南方各大教廷分會急缺人手,這幫人恰好頂了空。你知道羅德尼那老傢伙不?他竟然讓我們再分派十個聖術士去增援,天,我們上哪找這麼多術士!?」亂糟糟的鬍子像是八爪魚一樣黏在下巴上,灰白的頭髮透露著他蒼老的年紀,但那一抖一抖的小眉毛和爽朗的聲音,卻使亞克斯看起來格外精神颯爽。
「在神的指引下,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回歸尼奧澤神的懷抱。屆時,何須擔心術士不足?」
「話雖然這麼說。。。。。目前形勢嚴峻,那些學院教派已經開始不滿了啊。」亞克斯長嘆了口氣,掰開腰間的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在神所前行的道路上充滿荊棘,驅散這些黑暗,正是我們存在的唯一理由。」
右手置於胸前,希恩閉著雙目,微微頷首。
亞克斯止了聲,像看怪物一樣同看著席恩。
論起輩分,亞克斯在教廷已經工作了三十多年,卻從來沒見過比席恩更瘋狂的信神者。
席恩光是簡簡單單站在這裡,周身神光祥和溫潤,氣息清冽,白袍襯地他氣質格外悲天憫人,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雕塑,眉眼皆是寬容慈悲。
他的目光中從來不是個體的人,而是世間萬物所有的人。所以這雙漂亮的淡藍色瞳仁里,是大海的廣闊包容,也是大海的虛無縹緲、變幻萬千,令人難以琢磨。
和席恩明明不到半米的距離,好似隔山又隔海。
亞克斯手扶著欄杆,漫不經心敲著台下被聚集的新學徒,「。。。。席恩,祭祀給你的試煉,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穿著雪白修女服的女士和穿著黑色教廷學徒服的男性被分割開。
「待幫教廷主衣安排好新生入廷事宜后便可。」
「你知道康老頭子為何要讓你去歷練?不錯,你的聖課成績幾乎滿分,表現完美,所有的灰袍子都很喜歡你,但首先,你得是個人,哦,我不是罵你,」亞克斯又喝了一口,笑出了聲,「你愛他們嗎?」他手指著台下所有人,「即使你現在說你愛,你愛所有的信徒,但是我看出來了,你逃不了我的眼睛,我是真信者,啊哈哈。」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是對的,亞克斯故意提高了音量,用挑釁又嘲笑的目光斜睨著白袍男子,「你根本不喜歡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或者說,你厭惡極了人這種生物才對,你恨不得他們都被神處死!」
席恩微微垂下眼眸,纖細的睫毛落下小扇子一樣的陰影。他嘴邊噙著一絲幾不可見的淡笑,歪過頭來,定定看著亞克斯,意有所指。
「義篇,第一六三條,世間萬物即相,凡涉相,則濁。亞克斯大人,你心中已有相,需好好修行。」
亞克斯局促地放下酒瓶,嗆紅的臉有些尷尬。
「哦,你這臭小子。」
唐葉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藍袍子講分專業需知,一邊著急自己家那隻蠢貓。她有點擔心小撒偷跑出去被發現,這小笨龍不放在身邊看著,實在不放心。
察覺到一記目光注視向自己。
心中翻滾其不安,她抬起頭,正瞧見大廳上方架空的高台處,站著兩人,一白一紫,紫袍子滿嘴鬍子,矮矮胖胖。白袍明顯看著眼熟,皮膚細白,眉眼秀致。
被察覺了反而落落大方,席恩沖她淡淡一笑,右手輕扣向胸口處。
或許是由於席恩投上戴的白色神聖冠帽帽檐過大,投下來的陰影蓋住了他的雙眼,因為顯得那笑容有幾分不真切的陰霾。
門口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吵鬧聲,聽起來像是一大堆人馬轟轟烈烈的趕來。
「請您不要再做出如此冒犯的行為,請您帶著您的下屬離去,請不要闖」一聲尖叫響起。
砰————————
金色大堂厚重的紅木門被撞開。
兩排人馬率先踏入,穿著整齊,衣飾精美規整。
中間留著一條空路,從門外,規規矩矩端正優雅的踏進來一年輕男子,劉海梳的造型很瀟洒,手中的人骨拐杖頗有氣派。
他背後的空地上擠了不少看熱鬧的不明吃瓜群眾,然後被訓誡修女像提小雞一樣的挨個打走。
非富即貴。
霸氣的男子剛出現,一聲細微的倒呼吸聲傳進耳朵里。
唐葉順著聲音扭頭,發現納德面色蒼白地嚇人。
他努力低著頭,躲躲閃閃。
男子目光冷冷逡視,拐杖往地上一拄。
可愛的愛貓狂魔小納德腿一軟,險些滑了下去。
唐葉趕緊擠了個眼神過去,你惹的?
納德哆嗦著嘴唇,低頭不語。
「威爾少爺,離家出走的戲碼也鬧夠了吧,若是再不服從安排,恐怕父親會親自敲開這個大門。」
威、威爾少爺?
威爾,也就是納德同志,緊緊咬著下唇,乖巧地從男生隊伍里走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正好神職人員也相繼趕來。
「是誰趕在教廷鬧事!」
氣沖沖前來的紫袍子大叔鐵青著臉,從他衣襟上別著的這麼多徽章上來看,應該是個等級較高的人物。
剛剛還板著臉的男子,瞬間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和氣道,「嘖,這不是馬多教長?何人敢在您這裡鬧事?我倒是看不出來,我只是聽父親大人的命令,來尋個走失的弟弟,這、不妨礙您吧?」
馬多教長臉色難看,鬍子下掩蓋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從您剛才英明神武的模樣看,倒並不像是來尋人的。」
男子哈哈一笑,有意無意亮出了胸前的家族章,依舊和氣道,「您若是不信也罷,既然人已經找到,便不再打擾貴廷。」
納德被男子目光一掃,腿愈發軟。
「聖輝教廷神光普照、行慈施義,為帝國重用。我教廷之徒,便是我教廷之人,哪有想來就來,想帶走就帶走的道理。」
瞅著教長為自己說話,納德連忙發聲,「納澤哥哥,我、我想留在這裡研習聖術,這並非離家出走。」
納澤神色一閃,卻面帶微笑,溫和道,「你想要做什麼,同父親商量便是,父親派我來也是擔心你安危,不如先隨我回家再談?」
回家談?怎麼可能?!
他強撐著發抖的身軀,挺著緊張的麵皮「我不要回去學帝國法律,父親他是不會聽任我的,求你了,這才是我一直想來的地方!」
納德雖然小,但不傻,他當然清楚,這要是被帶回去,就再也甭想從城堡里逃出來了。儘管所有人都認為學習帝國法律和騎士打鬥技巧才是他最好的出路,然而,他已經厭倦了這種既功利又麻木的生活。
帝國法律的研習是通往帝國議會和政壇的必經之路,鈕因伯爵早就為自己的兩個兒子鋪好了前程,大兒子聽話又乖巧,偏偏這個小兒子總是惹事不斷。這幾年新興的教廷勢力本來就令他頭疼不已,恰在這種時候,自己的親兒子竟然想加入教廷。
絕不可能!
馬多的心裡本就窩著一團火。
聖輝教廷是黑翼聯邦的國君親自加冕教皇禮的第一教廷,竟然被一個伯爵的兒子隨意闖入,這真是對神靈莫大的恥辱。
現在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走這幫人。
處於目前擴招平民的需要,他們對人員背景檢查並不嚴苛,但這種無意間招收了一個麻煩的感覺,令他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自從教廷在黑荊棘城紮根以來,已經鮮少有人敢在太歲頭上挖土。
高台之下水深火熱。
高台之上無波無瀾。
席恩目光憐憫地注視著這一切。
污濁的生物太多了。
亞克斯已經喝醉了,暈乎乎著腦袋趴在欄杆上小憩。欄杆下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這一切都令席恩異常失望。
「只有神明才是寬容而潔凈的。」他仍然微笑。
這個世界需要凈化。
斯——————
細微的聲響。
席恩立刻眯著眼眸,目光追上前。
少女趁亂蹲在角落裡,默默的扣牆壁上的壁畫。
席恩,「。。。。。。。」
不,他這次看清了。
大廳偏僻角落裡的牆壁蒙上了灰塵,少女把泥垢擦去,露出壁畫原來的琉璃圖案。
這面牆記載的是百年前最後一次神魔之戰——黃昏戰役。
百年前盛行整片大陸的教會——光明神廷,權利近乎壓住了世俗的皇權,每一屆君主的任免都需要教皇的同意才可。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地區都遍布著神廷宗教的勢力,宛如不可撼動的巨木。
何其光輝盛大,權傾一時。
轟然倒塌起來也觸目驚心。
滅魔那一役,神廷里所有的大術士全部殞命,折損慘重。自此,聖術衰落,人們開始懷疑其神廷的信仰,喪失了對宗教的信心,不久,宗教隕滅,騎士之風大興,再加上世俗貴族早有不滿,王權再次崛起。
「你到底在尋找什麼?」輕輕的。
他對著唐葉的方向,從口出吐出這幾個字。
蹲在角落裡的唐葉,只感到背後有點發癢,回過頭。
高台上已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