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屋外的雨滴滴答答纏纏綿綿,聽的人分外煩躁,楚筱悠放在粉白色織錦貢緞棉被上的手,白皙纖細美的有些觸目驚心,她漸漸收緊了雙手,那些揮之不去的仇與恨隨著這雨聲都翻湧了上來,那時候滾燙的淚幾乎灼透了肌膚,烙在了靈魂上,母親去世父親病危,唯一的哥哥從書院趕回來的路上馬車翻落懸崖,也一同去世,外祖母心疼她要接了她去,從此她的噩夢才真正開始。
怎麼就又回到了十歲這一年,父母雙亡哥哥慘死,孤零零的留下她一個人,她一個飽讀詩書,二品大員的嫡女,最終卻落得為人做妾的下場,身體孱弱生不下兒子,最終被那個人人誇讚的羅秀逸不帶血的殺死。
人人都說羅秀逸能做定國公家的媳婦,是因為她自身能耐,受人愛重,和秦軒宇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但卻沒人說,若不是羅秀逸的哥哥中了狀元做了皇帝的寵臣,前途無量,即使秦軒宇不過是個小兒子,定國公府怎麼會要羅秀逸那樣的商人之後做嫡妻?
這樣的世道她不過一屆孤女,即使知道了前事,無人撐腰,她怎麼才能為自己出一口惡氣?
「王道台家裡的管事又來了,連同家裡男男女女的下人來了一堆,說是小姐要是在不走,他就帶著人闖進來了。」珊瑚站在外面戰戰兢兢的開口,她今天被訓斥了好幾次,也不知道怎樣就惹的小姐不高興了。
楚筱悠的思緒被打斷,她頗為煩躁的坐了起來,烏黑的發披散下來,眉心之間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使這已經初見傾城的容顏如帶了露珠的朝霞,越發奪目別緻,攢眉之間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楚楚的風情,一雙眼猶如江南的煙雨,朦朦朧朧的美,消瘦的身形露著幾分不足的弱症,卻好像更增添了讓人怦然心動的韻味
父親剛沒,新上任的官員就來催促她搬出府衙的后宅,這原也沒什麼,可這樣囂張的氣焰,實在令人可氣,前一世因為寄居在外祖母的家中,她生怕被別人詬病,總是小心翼翼處處忍耐,即使花著自己的銀子,也從不說一聲,好東西也從來都不顯擺,到叫那些踩低捧高的人說了她不少壞話。
這種仗勢欺人的人她尤為厭惡。
楚筱悠瞧了一眼白皙高挑的珊瑚,她大大的眼裡滿是無措,無辜又真誠,所以說人不可貌相,珊瑚可是羅秀逸的頭號眼線,枉費她那樣信任。
楚筱悠冷冷的哼了一聲:」我等著王大人的下人把我從這宅子里趕出去,到要叫外人瞧瞧,這個新來的父母官是怎樣的飛揚跋扈。」
珊瑚就諾諾的不敢在說話。
前一世她被父親養的不知憂愁,完全不懂俗世,像個神仙一般,父親去世后家中的一切事務都由張有生打理,家中所有值錢的物件以及錢財都託付了張有生,後來定國公府的二表哥秦軒河過來接她,她也就跟了去,根本不知道滿宅子的東西都是如何處置,家中的錢財一共多少。
若不是她的奶娘劉媽媽同她說,張有生和王道台勾結變賣了家中不少田產,後來秦軒河進門張有生又和秦軒河勾結,分了不少錢財,最後只給她剩下了少少的一點,就這些也足夠她花半輩子,這樣想就可知家中財產有多少!
她即使不能叫張有生把錢全部吐出來,但也別想在她手底下輕輕鬆鬆拿走,她現在就走,這家裡的東西豈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她站了起來,穿了軟底的繡鞋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絲聲響都沒有:」叫綺畫給我梳頭。」
鑲嵌著寶石的銅鏡里那巴掌大的小臉美的不可方物,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綺畫是個二等的丫頭,尋常不再跟前侍候,家裡的下人走了不少,綺畫和珊瑚是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下人。
她前世落魄,珊瑚投奔了羅秀逸,就綺畫對她忠心不二。
綺畫小心翼翼的將那烏黑的發攬在手裡:」小姐的頭髮真好,緞子一樣。」
珊瑚瞧了一眼楚筱悠,又垂下了眼,楚筱悠卻開了口:」珊瑚,你去給張有生傳個話,就說我要找他,等他走了,你在把劉媽媽偷偷找回來。」
珊瑚眼睛一亮,忙應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劉媽媽是她屋子裡主事的人,因她年紀小,特特留下這樣有能耐的人,張有生害怕劉媽媽壞了他的好事,趁她不注意趕走了劉媽媽,只同她說劉媽媽自己要走,當時她跟個傻子一樣,還傷心了很久,若不是後來無意中遇見雙目失明的劉媽媽她就一直把張有生當做大恩人。
她醒來的時候局面已經亂了,若是稍微早一些,一定先收拾了張有生這個畜生。
雨越下雨大,傾倒一般,天也陰沉的厲害,胖胖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樣的張有生皺著眉站在屋檐下同披著大紅色羽緞大氅的楚筱悠說話:」外面的宅子我已經給小姐找好了,您搬過去就是了,何必在這裡跟一幫下賤的人較量,到失了您的身份。」
灰濛濛的天,連對面的小女孩面上的表情都看的不大清楚,只知道眉目如畫,美的不可方物,聲音也軟糯好聽,卻又好似不大真實:」您說的是,但這偌大的宅子,這麼多的東西,總該收拾齊整了,整理個冊子出來,難道就這樣白白的便宜了別人?」
張有生吃了一驚,不知道這位大小姐怎麼突然開了竅,管起了這些事,他的語氣就遲疑起來:」東西自然要造冊,但要等到出了府,我同王家的人交涉。」
楚筱悠笑了一聲,彷彿是從迷霧中走了出來,就站在台階上,冷清的看著張有生:」若等我走了,事情還怎麼說的清楚?張總管若想叫我搬走,先將冊子造好,拿給我看,我自然就走,若不然我就等在這裡,等著有人將我趕出去,到時候叫大家都看看這位新官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同王大人私下裡接觸過了,王大人答應和他合夥,幫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變賣東西,若是現在因此得罪了王大人,必定得不償失,但這杭州城到時候還不是王大人一手遮天,就算是把人趕了出去,黑白也是由著他說。
他就越發敷衍起來:」既然小姐說了,那就這樣,我先去造冊,小姐叫人收拾屋子裡的東西,我去辦事。」
劉媽媽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青色的棉衣濕了半邊,瞧著張有生的背影:「這可真是個看不出來的畜生,若不是小姐機靈,我已經叫人趕了出去。」
楚筱悠嘆息了一聲,瞧著劉媽媽尚且潤澤的容顏,不徐不疾的說話,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童年的時候這份胸有成竹安穩了她整個世界,還好現在她救下了劉媽媽,她就微笑起來:「媽媽能來我覺得心理踏實多了,張有生不會聽我的話的,您換身衣裳,把我屋子裡的東西收拾收拾,我們說不準要露宿街頭了。」
屋子裡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劉媽媽簡單的應了一聲進屋去換衣裳。
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楚筱悠冷冷的笑,王家的管事領著一大群男男女女站在外面的抄手游廊里:「小姐該走了!」
密密的雨簾就見個大紅色的身影立在那裡,像是一朵綻放的杜鵑花,頑強又美麗。
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讓步。
楚筱悠要鬧到人盡皆知,要叫張有生和王亮吞不下去她的東西!可她勢單力薄,就必須要自己受損,要有苦肉計,這大冷的冬天,不知道她撐不撐得住?
雨滴打在臉上刀割一樣凄厲的疼,這漫長的人生又一次開始,她只是想活出個人樣而已!
院門的地方忽然闖進來不少黑衣的男子,為首的那個闊步走到她的跟前為她撐起傘,把她摟在懷裡,她的整個世界頃刻之間都風和日麗:「哥哥在,別怕。」
她一定是在做夢,哥哥不是已經死了么?
珊瑚和綺畫侍候著楚筱悠更衣,珊瑚興奮的說話:「小姐瞧見了么?大公子還活著!大公子來救我們了!」
是呀,哥哥還活著,哥哥並沒有死,來救她了!
楚靖瑜已經十九歲了,長的瘦弱白皙,因為隨了母親,長的十分漂亮,穿著書生的長袍看起來到還有些像女子,所以現在的這個楚靖瑜並不喜歡他佔有的這個身體,和他的審美完全不相符。
說起來,有些事情應該就是早早就註定了的,原本的楚靖瑜做為一個團級的軍人很少有閑情看網路小說,偶爾有一次休假,他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無意中翻到一本叫做《我住竹馬家》的小說,無聊中看了起來,他本不喜歡這樣的東西,但無奈其中一個叫做楚筱悠的配角的設定觸動了他內心的柔軟之處,他父母早亡是爺爺奶奶撫養他和妹妹長大,妹妹在十歲那年生病死去,那幾乎是他最悲傷最黑暗的日子,而這個楚筱悠的女孩子總能讓他想起他的妹妹,他希望楚筱悠獲得幸福過的快樂,但結尾卻偏偏不是,可愛又無憂無慮的女孩子最終被生活逼迫成為一個歇斯底里到有些癲狂的婦女,最終死在聰慧的女主手中,這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按照這個身體的記憶,如果他沒有猜錯,他肯定是穿到了這本書中,成為了楚筱悠早死的哥哥。
看到楚筱悠的那一刻,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血緣關係,讓他忍不住心痛,憤怒,而楚筱悠眉心的一點紅痣和楚靖瑜妹妹的一模一樣,看的他一個七尺男兒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個妹妹他一定要好好守護!
大雨磅礴,這個單薄的少年身上露出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勢,讓人忍不住畏懼,那種苦難和生死中磨礪出的東西,不是誰都能擁有,王家的管事大著嗓門,然而卻顯得歇斯底裡外強中干:「既然來了主事的人那就快快的走人!」
楚靖瑜淡淡的,卻不是同王家的管事說話,而是和後面跟隨的黑衣人:「家中的東西都有造冊,你們只管按照冊子把東西搬走。」
這些跟著的人身上有股說不出的殺氣,齊齊的喊一聲:「是!」也足以叫這些下人們聞風喪膽,無人敢攔。
王家的管事不知道真假,一時不敢造次,張有生不知道從哪跑了出來,對上這個脫胎換骨的大公子,肥胖的臉上都是汗珠:「大公子您回來了,這些人可靠嗎?東西要搬去哪裡?」
楚靖瑜冷冷的看了一眼張有生,抬手就是一巴掌,語氣還是淡淡的:「主辱仆死。」
這是在責怪他沒有照看好大小姐,想他一把年紀,就是楚老爺在世他也不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張有生一張臉幾乎扭曲起來。
晃動的珍珠流蘇從雕花的窗戶探出來,悅耳的笑聲像是傾斜了一地的月光,那朦朦朧朧的眼裡溫暖如春,讓楚靖瑜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他無奈的笑了笑,朝楚筱悠招手:「走吧,哥哥帶你去新家。」
原來有家有哥哥是這樣的感覺,有人護著有人關心,這一世的人生好像都敞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