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永安巷半條巷子是道台府,另一半是府衙,青色的馬車在這初晴的早晨安靜的停在巷子口,和那探出牆外的梅花相映成趣。
張有生穿著青色的長袍皺眉抄手立在鋪了青磚的巷子里,聽說有人找他,怎麼出來也不見人?
楚筱悠從素色的帘子縫隙間看出去,就瞧見王仁遠猛的從後面竄了出來,堵住張有生的嘴,用麻袋套住了人,跟著的幾個手下擁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張有生痛苦的哼叫聲清楚的傳到了楚筱悠的耳朵里,讓她霧蒙蒙的眼都明亮起來,那些堆積在胸口的憤怒和哀傷都隨著這些煙消雲散,整個人都舒暢起來。
她那漫長的人生中,可從來不知道收拾一個人還能用這樣直接粗暴有效的辦法,她以為大家坐在那裡拐彎抹角的說話,然後在心裡想著計謀,用那些見不光的辦法將一個人不帶血的殺死。
綺畫差點就要鼓掌,小腦袋都貼在了帘子上。
計算著時間差不多了,王仁遠一招手,幾個手下就消失在巷子里,他幾步跳上馬車,馬車噠噠的啟動,悠閑的出現在集市上,淹沒在了人群中。
王仁遠一進馬車,楚筱悠就熱情的捧上了一杯熱茶:」仁遠哥哥幸苦了!」
小女孩微仰著一張臉,那漂亮的眼睛都冒著星星一般,看的出非常高興。
王仁遠就高傲的喝了一口茶水,轉眼就眯眼笑起來,蜷曲著一條腿,那有力的胳膊擱在腿上晃悠著一隻手:」這算什麼?小事一樁,以前我還這樣打過蘇州的一個同知,什麼名字忘了,就是瞧他不順眼,太霸道了些,想出出氣,以後要是誰惹了你,就跟仁遠哥哥說,保管打的他爹媽都不認識!」
她認識的人多半是女眷,哪裡能夠對女人這樣動手,即使要打也該是她自己來,這樣想著她忽然就很期待跟著王仁遠學功夫:」仁遠哥哥明天早上有空嗎?要不就從明天開始教我些強身健體的功夫吧。」
王仁遠覺得自己求之不得,輕咳了一聲,嘴裡卻道:」大哥說你身子弱,還得要修養兩天,不如還是推後幾天吧。」後面的話就成了商量的語氣。
楚筱悠像個孩子一半撅起了嘴:」所以仁遠哥哥聽大哥的,就不聽我的?」
王仁遠對上楚筱悠那霧蒙蒙的眼,就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不得不改口,連連點頭。
守門的小廝把鼻青臉腫的張有生從麻袋裡掏了出來,張有生被打的話都說不出來,走也走不穩,只能叫下人們扶著,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可總也逃不開那幾個人,王道台已經進府了,他要叫那些敢對他下手的人知道知道,爺爺不是好惹的!
同知府的后衙,錢師爺掐著幾根鬍子,打量著那個正在跟張同知說話的前道台的公子楚靖瑜,瞧著瘦弱好看,但不知怎麼股子里卻露出一種軍人的凌烈的氣質和強大的氣勢,這些都掩蓋在了他讓人心生好感的表象之下。
張同知先前和楚靖瑜的父親關係不錯,楚家雖沒有族人,但楚靖瑜兄妹的外家卻了不得,當年秦老侯爺追隨先帝征戰沙場立下汗馬功勞,秦老夫人更是奶過如今的皇帝,那地位權勢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尋常人家所能比擬的。
所以張同知儘管心裡不滿,臉上還是帶著笑,溫和的像個長輩:」賢侄說帶來了救命的法寶,不知道指的是什麼?可否詳細一說?」
「王亮在陝西逼死了下任的一個同知,不知道世叔可否知道?」楚靖瑜就那樣淡淡的看著張同知,好像都能窺見靈魂深處的震顫,那直呼王亮名字的氣勢,像是手握千軍萬馬的將軍。
張同知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楚靖瑜提起這個事,他還是皺起了眉頭,然而又不想在晚輩跟前露了怯,就只淡淡的點了點頭,輕描淡寫的道:」聽說是那個同知貪贓枉法。」
楚靖瑜忽的笑了笑:」世叔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王亮為人很辣又刻薄,那個同知據說家裡窮的都揭不開鍋了,會是貪贓枉法的人?不過是不願幫著王亮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才被扣上了一頂大帽子,最終不得不自殺而亡,現在他來了杭州做道台,做您的頂頭上司,世叔說,您是不是該先保命?」
張同知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但楚靖瑜這麼清楚那就不簡單了,而且能這樣說,肯定有什麼重要的緣由,他終於收起了輕視之心,鄭重起來:」賢侄可是有什麼妙法?」
「換個人來杭州做道台!」
錢師爺被嚇的一不小心掐斷了一根珍貴的鬍子。
太陽出來了,整個杭州都籠罩在一層蒙蒙的霧氣中,王仁遠去接應楚靖瑜,楚筱悠這裡到意外的迎來了客人。
劉彤脫了外面大紅色的大氅,打量著楚筱悠這裡的陳設,竟然跟先前在道台府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而且楚筱悠瞧著還比之前更有精神,她笑著和楚筱悠一起在榻上坐下:」瞧你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母親幫著給你們兄妹兩個做了幾身過冬的衣裳,也不知道你們用不用的上,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帶什麼,還叫容媽給你做了些喜歡吃的點心。」
丫頭將東西帶了上來。
滿滿的幾大包袱。
自來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們是一起長大的玩伴,能在這個時候劉家的人還對他們表示著關心,實在難得,楚筱悠微紅了眼眶拉著劉彤的手:」你不知道,我們剛剛搬了過來,東西都帶不出來,衣服就更不用說,我哥哥這兩日連個換洗的衣裳都沒有,虧的你和伯母還惦記著我們,這份情,我一定記得!」
劉彤抿嘴笑起來:」瞧瞧你,才兩日不見,怎麼到這麼見外起來。」她歪在迎枕上低低的和楚筱悠說話:」前兩天我還見了一次張雪萌,她那個人還是那樣,滿嘴的胡說,沈夫人怎麼就把她養成了那樣,以後出了門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張雪萌是張同知的女兒,因為本身長的漂亮最喜歡和楚筱悠比較,結果什麼都差一些,因此心理十分不甘,常常在背地裡說楚筱悠的壞話,劉彤說張雪萌滿嘴的胡說八道,估計又是在說她的壞話。
楚筱悠滿不在乎,以前或許還要不高興,現在在看,不過是極小的事情,更何況,張雪萌的母親沈夫人過兩年就會重病去世,張同知新娶了夫人進門,後來的張雪萌受盡了苦,聽說被嫁給了山西的大富商,過的十分幸苦。
她就道:」叫她胡說去吧,要是她說說就能比我長的漂亮那到好,結果就是叫人更厭惡她,我到覺得她可憐。」
劉彤立刻刮目相看起來:」你和之前也不一樣了,這樣到好,你這身子說不定也能隨著好一些。」
楚筱悠又拉著劉彤去看她的字,兩個人說了一上午的話,楚筱悠要留了劉彤吃午飯,劉彤大抵是怕給楚筱悠添麻煩,怎麼也沒同意硬是要走,楚筱悠就一直把她送上了馬車:」若是有空千萬常來看我。」
剛回去,楚靖瑜就和王仁遠回來了,楚筱悠忙碌的叫下人們端茶送水,又問楚靖瑜和王仁遠:」哥哥們要不要現在用飯?」
儼然是個女主人的架勢,楚靖瑜到笑起來:」那就勞煩當家的了。」
楚筱悠抿嘴直笑,沒想到哥哥還會這麼逗女孩子笑,想必將來嫂子也不難找。
楚筱悠讓人做了荷葉粉蒸肉,火腿蠶豆,桂花鮮栗糕,燒了魚羹,做了碧梗米,菜色簡單單葷素齊全,搭配的色香味俱全,安排的十分周到,楚靖瑜覺得這麼小點孩子實屬難得,毫不吝嗇的誇讚:」我的妹妹果然心靈手巧,做什麼事情都周到體貼!」
王仁遠深怕落下自己,也跟著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楚筱悠更關心的是哥哥今天去的事情怎麼樣,張雪萌的那個爹也不是簡單的,王亮在任的時候低調了幾年,後來王亮調離,他就一路高升,官運亨通,是個人物,哥哥可別吃了什麼虧。
於是也就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哥哥今天的事情怎麼樣?那個張同知怎麼說的?」
楚靖瑜下意識的不想叫妹妹牽扯到這種事情里,但稍一思量,又覺得這樣的世道註定要在高門大戶的女子,如果什麼都不懂,太單純,未必是好事,於是他就詳細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楚筱悠小一些的時候父親嬌慣什麼都不知道,後來去了侯府整日的跟女子打交道,祖母也沒那些心思教導她,也是後來成了親,慢慢的才理解和明白了一些,實在沒有想到哥哥原來有這樣的手腕和氣魄,能說出換個道台的說法。
她攪動著手裡的帕子慢慢的思量:」陝西的那個同知真的窮的接不不開鍋?」
楚靖瑜就隨著她的節奏不徐不疾的解釋:」這種細節我不是當事人不會知道,但知道的人肯定也不多,這些並不重要,不過是我渲染情景製造氣氛的方法。」
「真有我的嫁妝單子在哥哥手裡,府里還留著父親和母親為我攢的嫁妝?」
楚靖瑜笑起來:」嫁妝是有,但是那是母親的,有了年頭,早不知道去了哪裡,單子也有,但是在侯府。」
楚筱悠抿起了嘴:」哥哥說服張同知一起對付王亮的關鍵就在於此,嫁妝卻不是真的,難道不怕穿幫?」
能看到這一點,小小年紀實屬不易。
楚靖瑜的目光溫和下來:」這就是在把握人心了,早前我們把王亮搶佔我們東西的風聲放了出去,現在再說他霸佔了你的東西不歸還,不管是誰都會下意識的相信,更何況父母寵愛你,誰都知道,早早的為你存下了東西,本也就在情理之中,有時候要收拾一個人,多的是辦法,事實反而不重要。」
楚筱悠一下子想起羅秀逸穿著大紅色織錦大氅,在那漫天飛雪的傍晚嘲諷的看她:」蓉兒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弄沒的!」
大家就把她當作了惡毒的人處置,但事實卻並非如此,蓉兒自己不小心跌倒孩子流產,怕人責怪又和羅秀逸勾搭在一起,栽贓陷害了她。
要收拾一個人,多的是辦法,事實反而不重要。
沒人能比她更深切的體會這句話,她心裡翻江倒海的疼,抬眸卻微微笑著:」哥哥的本事,我實在佩服,接下來是不是要等二表哥進門才會開始?」
王仁遠咦了一聲:」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楚筱悠給楚靖瑜夾了一筷子菜,在他讚賞和鼓勵的目光中,漸漸的平息了內心的洶湧,笑著道:」我哥哥就是在有本事,那些人也未必會真的按照我哥哥說的做,想必還要等外家來了人施加壓力,但是外家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嗎?」
楚靖瑜看到妹妹如此聰慧,一下子就能猜到重點,朗聲笑了起來:」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只管安安心心養好自己的身子,王亮是白閣老的人,舅舅卻和沈閣老走的親近,兩位閣老勢不兩立,外家這一次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這要是多大的一盤棋呀,還牽扯著朝中局勢,哥哥竟然都知道!談笑風聲之間面面俱到,算無遺漏,有勇有謀,哥哥的能耐她好像才漸漸窺到,又覺得那不過是冰山一角,遠不是她所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