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那冠在發間的水汪汪碧瑩瑩的翡翠珠冠在婦人走動之間,折射出流離的光澤,行走的丫頭們見到,忙都伏身行禮,尊一聲:」二少夫人。」樓氏的眉梢眼角皆帶了幾分喜意,同她身上的大紅織錦襖子相映成輝,讓她看起別有氣度。
丫頭打起猩猩氈厚重的帘子,向里喊了一聲:」二少夫人來了。」
老夫人屋子裡的大丫頭守月笑著迎了出來:」老夫人剛剛還說怎麼不見二少夫人。」
抬頭之間就見這三件大的正廳里,珠翠錦衣環繞,整個侯府的女眷們幾乎都在列,在光亮的青磚地上映照出一個越發璀璨的世界,好似極盡奢華。
慈眉善目的馮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貴妃榻上,烏黑的發間勒著秋香色的抹額。
樓氏一笑,迎了上去:」原本是要早些過來的,可巧杭州的年貨送了過來,知道老祖宗惦念著表弟表妹,所以我特地過去瞧了瞧,您別說,整整一船的東西,要什麼有什麼,可見表弟表妹們多孝順老祖宗,表妹還特地給老祖宗綉了一座十二扇的福祿壽屏風,我是沒見過那樣的綉工的,若是東西小一些,現在我就給您帶過來了!」
樓玉兒侃侃而談,比馮老夫人下首坐的世子妃何穎還要像是管家的女主人,何穎白皙而圓潤的面頰上帶著一種不徐不疾的笑,慢慢的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她已年過二十,好不容易懷有身孕,侯夫人怕她有閃失,就把管家的事情交付給了她的內侄女,如今的二少夫人樓玉兒,侯府的人都稱一聲玉姐。
大小姐秦佳人下首坐著的三小姐秦佳怡,她是樓夫人所生的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十一歲的年紀已經褪去了嬰兒肥,容長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笑著就道:」姑父不再,家裡不知道留下多大的產業,表妹拿著錢什麼東西買不到,能有多孝順,還是秀逸姐姐自己親手做的才算數!」
說著就去拉坐在一旁的羅秀逸。
羅秀逸算不上多漂亮,她有一張白皙的臉,肉肉的小巧可愛的下巴,配上一雙大而黑白分明的眼,和那齊眉的額發,竟然也小家碧玉,別有風姿,秦佳怡一向的喜歡羅秀逸。
羅秀逸烏黑的髮髻上只一根碧玉的發簪,讓她像是雨後的晴空,她微微彎起眼睛一笑,讓人感到融融的暖意:」妹妹快別說了,不管什麼都是心意,怎麼好說我的就更好一些。」
她說著抬眸去看馮老夫人,馮老夫人正眯著眼睛微笑,羅秀逸便微微垂下了眼,那個未曾謀面的楚筱悠是馮老夫人親外孫女,沒了爹娘以後定要入京依附侯府,雖她們相差無幾,但畢竟親疏有別,更要緊的是,楚家家財萬貫。
就好像是突然要來一個奪走她一切的人。
羅秀逸自嘲的笑了笑,她什麼時候也這樣患得患失起來,她一向誰也不靠,靠的是她自己,不管來誰,她只管做好自己就行。
後頭坐著的秦軒宇穿著大紅色的織錦箭袖長袍,桃花眼裡泛著笑意,拉了拉羅秀逸素色的袖子,羅秀逸皺眉看了他一眼,秦軒宇那一雙燦若星河的桃花眼因為專註而格外的分明,低聲說話:」誰來了也不及你好。」
就好像聽到羅秀逸心裡想的一般,她低聲啐了一口,卻分明又格外的安心高興一樣。
杭州一併來的還有一封信,馮老夫人笑著看了一遍,又說了笑話,就叫了樓夫人留下,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院外的迴廊下掛著各色的鳥雀,嘰嘰喳喳的跳著叫著,就好像明天忽然就能溫暖如春一般,也不知道老夫人留下樓夫人要做什麼。
秦軒宇柔和的像是三月的春風,然那面容比三月的桃花還要艷麗,體貼的笑著同羅秀逸道:」我帶你進去瞧瞧?」他秀美溫和的眉眼帶著一種專屬的目光,在這溫暖的陽光里奪目又燦爛。
羅秀逸別過了眼。
隔間里清晰的傳來馮老夫人的聲音,竟然少有的慍怒:」你說叫方媽媽去照看筱悠,結果你瞧瞧她做了什麼?!」
象牙色的紗幔在微風中翻飛,幾片雪白的信紙落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
樓夫人的聲音低沉又委屈:」兒媳哪裡能料到她會做這樣的事情。」
然而馮老夫人的目光好似千錘百鍊的鋼,一動不動的盯著樓夫人,是從來不曾外露的精明和氣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盤算,我老了,不愛管你們的事情,但若真要過了頭,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樓夫人低低的啜泣起來:」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好似我要害那兩個孩子一般,自我進門勤勤懇懇不曾敢有半點馬虎……」
後面的話羅秀逸和秦軒宇沒有聽到,兩個人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偷偷出了屋子,一直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邀我去你那裡喝茶吧,好幾日都沒去過了。」
羅秀逸沒好氣的道:」三公子哪裡就差我那裡的一口茶吃了。」
秦軒宇就喜歡看羅秀逸這樣子。
羅秀逸向來不愛搭理,秦軒宇笑著去捏她的耳垂,氣的羅秀逸直跺腳,兩個人笑著鬧著走遠。
樓夫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還紅著眼圈,秦軒河從杭州回來一分錢都沒有拿到手,而方媽媽也出了事,這兩個小崽子,還未見面就給了她這麼大的見面禮,這麼多年老夫人還從來沒有對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侯爺秦昊天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他四十多歲的人了,卻依舊精神抖擻,不比站在一旁的世子秦軒明差一些,秦軒河詳細的說了杭州的事情:」…..王亮被撤職,降為白身。」
所以說這一仗贏的漂亮,白閣老被打的措手不及。
秦軒明微微皺眉:」聽起來楚家表弟到是個人物,才那麼小點年紀。」
秦昊天笑著搖頭,他是知道楚靖瑜,並不認為這次的事情楚靖瑜是主謀,覺得是有人在後面給他支招,所以並沒有放在眼裡:」學問不行,不及羅雲飛,他父親一去世,往後是很難有出頭之日的。」
秦軒河遲疑的道:」那往後?」
秦昊天滿不在乎:」他們家大業大,自然也餓不死他,做個閑散的富翁也未嘗不好。」
秦軒河垂眸低應了一聲,杭州沒有弄到的東西,等到了京城人在屋檐下,未必就不能得手。
盤龍山上桃花燦爛起來,像粉色的雲一樣一直開到遠處,綿延成一片瑰麗的景緻,那烏髮垂髻的少女衣袂翩翩,站在這一片粉色的雲朵里,好像是下凡的仙子,眼眸微微轉動,流瀉出一地燦然的光。
劉曦白皙的面龐驟然紅了起來,然而良好的教養讓他只是微微抬手,青色的袖口露出繁複矜持的紋理:」我是偶然路過,跟我父親走散了,不知道這裡有沒有什麼顯眼的地方。」
楚筱悠淡淡的瞧了一眼,打量著和她年歲差不多,然而這個時候的男孩子卻多沒有女孩子高,楚筱悠就好像更年長一些,她伸手往後面一指,露出白皙纖細的手指:」那邊是下山的正道,你去那邊等等吧,說不定也能讓人稍個話。」
楚靖瑜和王仁遠蘇以喬三個人並排走了過來,太陽光線在這三個人的面前都好像暗淡下來,讓他們顯得愈加奪目,大氣的冷峻的陽光的,交匯成一首磅礴的樂曲,把人的心和身都吸引了過去。
楚靖瑜瞧見楚筱悠對面站著個陌生的男孩子,不過瞧著白皙乾淨很有一種貴族的氣質:」這位是?」
楚筱悠叫了一聲哥哥:」他和父親走散了,大抵是外地人,找我問了個路。」
這桃花林里這麼多的人偏偏就找了他的妹妹。
王仁遠皺著眉:」往那邊走就行了。」
蘇以喬的目光又不著痕迹的落在了楚筱悠的側臉上,在這光和色都奪目的季節里,她卻成了這裡最瑰麗的存在,明明還那樣小。
劉曦抱拳,然而走動起來卻有些簸,楚靖瑜皺眉道:」小兄弟是不是受傷了?走吧,我扶你過去。」
他向來磊落熱情。
劉曦又道謝,然而那語氣和舉止頗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高貴和矜持,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貴氣,王仁遠不悅:」瞧他那樣子。」
蘇以喬卻道:」只怕這位小公子身份不簡單。」
楚筱悠轉過了頭,發間的珍珠流蘇盪出一片漣漪:」以喬大哥是怎麼看出來的?」
蘇以喬白凈俊朗的面龐上盛著淡淡的溫和又耐心的笑,聲音低柔:」他的服飾雖低調,但看料子必定是江寧產的貢緞,年紀雖小舉止卻沉穩有度,家教一定良好,在看他腰間的玉蟬,玉料透亮上等,這樣的好物件誰家都該是家傳之寶。」
沒想到才這麼點時間,蘇以喬就觀察了這麼多,楚筱悠不得不佩服,抿嘴笑起來:」以喬哥哥真讓人佩服。」
明明不過一句普通的讚揚,但從那朱唇間溢出,沾上了一種莫名的美和格外的動人心魄,紅暈就悄悄爬上了他的耳垂,像染了色一般。
「以喬哥哥原來在這裡呀!」張雪萌清脆的聲音好像是發現了天大的寶貝一般,提起翠綠的裙角跑了過來,一路上環佩叮噹。
楚筱悠分明瞧見蘇以喬高冷的面龐僵了一下,她笑著用團扇掩了嘴,輕快的走到了一旁,張雪萌立刻就佔據了楚筱悠剛才的位置,去扯蘇以喬的休息:」以喬哥哥來這裡,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說著又拿眼睛去瞪楚筱悠,楚筱悠就裝看不見,和王仁遠走在一起說話,王仁遠頗為幸災樂禍:」沒想到蘇以喬高冷成那樣,也害怕張雪萌這樣的。」
楚筱悠用團扇半掩了臉,扇墜在微微晃動,低聲道:」我也怕張雪萌,她向來不講道理,最愛找事,終歸和她是有理也說不清。」又去說剛剛的男孩:」你說他是什麼樣人家的孩子。
王仁遠皺著眉一本正經的道:」難道還能是皇太子?」
楚筱悠被逗的笑起來,像一副明媚的畫。
蘇以喬目光所及,一片燦爛。
楚靖瑜帶著劉曦坐在山道旁歇腳的亭子里,一併還有個二十七八的華服的青年男子,劍眉星目,大家都走了進去,還有張雪萌的哥哥張雪健也一併在列,看見張雪萌纏著蘇以喬,就露出個歉然的笑意:」蘇兄多多包涵。」
眾人相互打了招呼,楚靖瑜叫王仁遠和楚筱悠上前:」這位三爺是劉曦劉公子的父親,你們給三爺見個禮。」
楚靖瑜就是王仁遠和楚筱悠的大家長,家長說要做什麼自然要做什麼,問不得原因,兩個人上前行了禮,楚筱悠抬眸間對上這位三爺的眼,吃了一驚,漆黑浩瀚,好像是蘊藏了世間所有的氣勢,有一種排山倒海,壓迫一切的氣勢。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三爺笑了笑:」多謝楚兄弟今日照顧幼子,我還要在杭州多待幾日,改日必當登門拜訪,今日就不打攪各位的雅興了。」
有人抬了軟轎上來,扶了劉曦進去,劉曦轉頭又瞧了一眼楚筱悠,然而楚筱悠正在跟身邊的男子說話,眉目舒展露著如朝露般的笑,於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暗了下去,楚筱悠的身影卻越加凸顯出來,轉瞬之間就雕刻在了心裡。
劉曦有些失望的進了轎子里,三爺就跟在一旁,劉曦掀起帘子向外看,然而還是如松一般坐的筆直:」父皇,剛才的那個小姐真漂亮。」
三爺挑眉看了一眼兒子,姑娘雖小,確實貌美,假以時日必定名動天下,想一想,這樣的女子也就只有他的兒子,當今的太子才配擁有。
他就一笑,頗有氣吞山河的氣勢。
楚筱悠坐在楚靖瑜跟前:」哥哥剛才怎麼對那個叫三爺的男子那麼尊敬。」
楚靖瑜鄭重的叮囑道:」三爺此人身份非比尋常,只怕是京城所來的皇室,以後見了這父子二人比定要客氣。」
張雪健驚訝的道:」不會吧?」
楚筱悠聽著頗為不高興:」我哥哥向來不會看錯的。」
張雪萌立刻跳了出來:」你哥哥又不是神仙!」
楚筱悠柳眉倒豎。
楚靖瑜啞然失笑,難免心裡暖烘烘的,牽了楚筱悠:」走吧,在往上走走看看,叫我瞧瞧你這幾日有沒有長進。」
這幾個月跟著王仁遠練功,對楚筱悠而言,頗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身子骨結實了,連現前的葯也漸漸不必吃了,雖然看著還是弱不經風的樣子,卻也已經早不是現前的她。
楚筱悠立刻就把張雪萌丟在了一旁,跟這樣的人較勁,也太掉價了些,挽起楚靖瑜的胳膊:」我必定能走上去。」
王仁遠笑著逗楚筱悠:」走不上去怎麼辦?」
「那也是你這師父不合格!」
說的兄妹三人都笑起來。
蘇以喬和張雪健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羨慕,眼前這個對待弟弟妹妹溫和寬厚的兄長,在外人看來卻更有一股不敢招惹不敢得罪的氣勢,張雪健還記得父親說的話:」這個楚靖瑜是個大人物,若放在亂世必定是一代英豪,他才多大點,竟然真的叫他把王亮給拉下了水,在過幾年,還不知道要長成什麼樣的人物,若是你兄妹兩個年紀在合適一些,不管和誰結親都好。」
張雪健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和妹妹年紀相當的楚筱悠的臉上,明明那樣小的年紀,卻偏偏有種說不出的韻味,看的人悄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