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羊絨背心
地上平鋪著一層細細的,炭燒過的白灰,一截樹枝就是教學工具,有時候教吳侃認字,有時候教他數數,有時候玩兒一些簡單的文字遊戲,成語接龍,詞語對仗。
「我?」錢大猛愣住了,他還能認字嗎?
剛才發獃,是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窩在奶奶,也就是老崔氏的懷裡一字一句讀書的時刻,是那樣純粹的美好。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
講到雲,便會指著湛藍的天,任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奶聲奶氣一會兒指鴨,一會兒說是牛,將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笑,是多麼久遠的事兒了?
丑丫看著老實爹嘴角的那抹溫柔,五官和諧流暢,不像平時僵硬的扭曲,很帥氣。
是的,老實爹非常帥氣。
不像前世電影里的英俊小生,而是那種經歷歲月沉澱,風浪洗滌過的沉穩和稜角,非常耐看。
「六八,六八,六八多少啊?」學習乘法口訣的吳侃,突然卡殼,揪著自己的小辮子皺眉噘嘴。
「四十八。」
「哦哦哦,對,六八四十八,七八五十六......」抑揚頓挫的誦讀在昏黃的安靜中繼續。
丑丫蹲到父親身邊,拉著那雙刻滿風霜的手,輕聲問道,「爹爹,您小時候識過字嗎?」
錢大猛被女兒從夢境中驚醒,看著身前小小的身子,清亮的黑瞳,心底有一個地方像被蟲子拱了一下。
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識字?好久遠的事情了,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想了想,「應該還會寫吧。」
丑丫將自己手中的樹枝遞給他,「爹爹的名字。」
錢大猛有些無措,差點兒將枝丫折斷,好在丑丫搶救及時,這可是重要的教學工具呢。
「爹爹,寫名字。」
聲音在催促,錢大猛緊張地吞咽,無意識地重複丑丫的話,「名字。」
「對,您的名字。」小手牽引著大手走到堆白灰的地方,專心背乘法口訣的吳侃也被吸引過來,要知道,他的名字也是丑丫教的呢。
錢大猛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一筆一劃,認真而生疏。
三個字明顯散架了,但在吳侃眼中,卻厲害的不得了。
畢竟,三個字,他只認識中間的「大」字而已,小手拍得起勁兒,「哇~好厲害哦。」
都快二十五的人了,竟被一個七歲小孩兒表揚,再糙的臉皮,也有些掛不住,想溜了。
「爹爹,你看,這是我的名字。」丑丫在他旁邊的空白位置,一點點寫下來。
錢青青,娟小而秀麗,即便是不識字的吳侃,也覺得寫得好,尤其在那樣三個由橫豎堆起來的大字面前。
錢大猛有些疑惑,丑丫?錢丑丫?
可青青明顯是重疊字啊。
倒是吳侃更加熱情,一字一點,「錢,青,青,對嗎?」
念完,還不忘跟丑丫邀功。
「錢青青?」錢大猛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爹爹,這是我的名字,我自己取的,錢青青,好聽嗎?」
女兒有名字了?再也不是隨口喊出來的丑丫,丑丫了,他高興地像個孩子,真想拍手大叫啊。
點頭的動作簡單卻有力,「好聽,真好聽。」
「可爹爹都不會寫我的名字呢。」
「我學,我一定可以學會的。」錢大猛像幼稚園的學生為了得到小紅花,跟老師不斷保證可以完成功課一般。
丑丫抱著錢大猛的胳膊搖啊晃啊,高興地眼睛里直冒星星,錢大猛心中那塊鬆動的地方,又拱了拱,「爹爹真好!」
哎喲,心喲,徹底融化了。
笑得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縫,嘴角都扯到耳朵根子上去了,喉嚨里咕嚕咕嚕發出笑聲,丑丫和吳侃都覺得好好玩。
吳侃繼續背乘法口訣,因為晚上回去要跟母親炫耀,然後就可以得到獎勵,藏著明天好送給丑丫。
錢大猛在丑丫的幫助下,一筆一劃開始寫女兒的名字。
「爹爹,你好棒哦!這麼快就會寫我的名字了。」
看著腦袋和屁股分家的「青」,錢大猛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偏丑丫連連叫好,看著笑容明亮的女兒,第一次有了「自豪」這個東西。
直到冉家人過來敲窗戶接吳侃,晚上美好的學習時間才算結束。
剩餘的炭火煨上裝有麥粒和大米、晒乾的竹蜂、桃膠的黑陶罐,第二天就能有溫熱的營養粥喝。
有時候,根據天氣和身體狀況,還會放上不同的草藥,有些是她在原野或竹林挖的,有些則是委託吳侃小姑弄來的,都有強身健體的作用。
面黃肌瘦的一家人,如今也養得有幾分人氣了。
尤其是英子,生孩子身子虧太多,兩個月的調理,如今面頰也微微有了點紅暈。
丑丫畫的花樣全都用來換了生活必需品,吃的用的,全都在看不見的地方,尤其是衣服,偽裝的極妙。
外面看著依舊是補丁壘補丁,破破爛爛,裡面卻是用上好的羊絨做得薄背心,穿得既不顯臃腫,還保暖。
青嬈只曉得羊絨可以做棉衣,而且極保暖,卻沒想她還能搓成線編織,就用那兩根細細的竹籤,還有鐵鉤針,就能織出美妙的花樣來。
丑丫答應教她,卻要延遲到她分家以後。
還是吳侃各種請求下,才答應幫他做了一件和丑丫一樣的小背心,只是上面編織的花樣不同。
女孩子,總是愛美的,即便不能讓外人看見,依舊鉤了幾朵小花兒點綴。
而吳侃的胸口,丑丫用布的邊角余料給他拼了只卡通老虎,樂得他穿上就不願脫下,晚上睡覺都要和青嬈討價還價一番,放在枕邊才願意睡。
吳侃將小背心拿回來的時候,青嬈看得忍不釋手,各種琢磨,就是那些從她手中傳出去的線,就成了這樣一件衣服。
丑丫沒有織布機,她很肯定,如何將線直接做成衣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直到吳侃為她解惑。
「就是她畫給我的那根細細的鐵鉤?用它織的?」
吳侃想了想,「不對,還有兩根竹籤。」
「竹籤?」青嬈更糊塗了,吳侃兩隻手指各種絞啊絞,絞成麻花兒也無法說清楚,理明白。
青嬈正值青春年華,女孩子對美麗的布料,時興的款式永遠沒有抵抗力,只為能穿在自己身上。
丑丫卻率先想到商機,卻苦於無法施展,賺再多也拿不到一分,反而為將來離開埋下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