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馬嘎爾尼背後
跟康華利的協議達成之後,周琅代表中國東印度公司,跟英國東印度公司簽署了正式的協議,對方承諾提供兩艘武裝商船,並投入五萬英鎊現金,對方享有的權利包括正常的分紅之外,還有權向董事會派遣一名代表。
這些協議內容基本上都附和商業合約慣例,只要對方不出盤外招,周琅就能夠接受。可是讓東印度公司這樣的機構完全按照商業規則行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對方可不是一家普通商業機構,而是一家習慣了壟斷的組織,就連他們的總督現在都是一個純粹的政客。
所以一開始周琅並沒有去尋求東印度公司的支持,原因就在這裡。可木已成舟,康華利的突然介入,讓他不得不讓東印度公司參與進來,現在也只能在東印度公司的眼皮子底下發展了。
這一切都讓事態突然變得混濁起來,按照之前周琅的計劃,不同於書面商業計劃的另一個計劃,周琅是打算用幾年時間好好經營公司的,等到公司擁有一定的實力,至少有上百艘商船,上萬的武裝力量的時候,他就可以常識使用軍事手段回中國建立基地了。可現在東印度公司加入進來,周琅不由得擔心,自己在中國一旦成功建立起基地,會成為東印度公司的機會。
一旦讓東印度公司在中國擁有了立足點,那麼以東印度公司的組織能力,加上西方世界現在領先的軍事硬實力,周琅不認為滿清會做的比印度好,至少印度一些王公已經組建了數萬西化的軍隊,而滿清的八旗嗎,真的就不用提了。
現在既要繼續組建自己的力量,又要防止一切都是給東印度公司做嫁衣,這讓一切都變得模糊,再也沒有了成熟的發展方案。
可計劃依然要進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至少做了還有希望。
所以周琅繼續抓進行動。
東印度公司給的船讓周琅有些不太滿意,他們給的船當然是舊船,舊船就舊船吧,至少是能用的,可根據謝清高的看法,這兩艘船都比不上英國船堅固,吃水也淺,謝清高雇來的船長哈拉爾看過,哈拉爾說這是兩艘法國船。
東印度公司為什麼提供法國船,因為他們在印度海域沒少跟法國人干仗,俘虜幾艘法國船並不奇怪。法國船也不是不能用,周琅不滿,或者說擔心的是,東印度公司顯然對自己十分防備,不肯將最好的武裝船隻裝備自己,現在就這樣,今後恐怕會變本加厲,想一帆風順的在東印度公司的視野之外默默發展的情況變得越來越不可能了。
兩艘法國船的情況也不是太好,船齡倒是不長,但法國船的特點是耐用性不如英國船,法國船普遍比英國船要輕,吃水要淺,在同樣大小,載重量相同的情況下,法國船比英國船用料要少很多。這並不是技術不行,而是不同的造船理念造成的。
英國人造一艘船,從採伐木料陰乾開始,往往需要十多年時間,英國人常常誇耀百年海軍,並不是說訓練一隻海軍官兵需要一百年,光是從硬體上,就真的需要這麼長時間。可一旦英國的軍艦打造好之後,可以使用很長時間,五六十年都是正常的,甚至用上百年的都不稀奇。而法國船能用二三十年的都很少見。
但這並不是說法國人非主流,事實上法國人這種做法才是主流,之前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船隻建造的也都沒有英國船厚重,尤其是荷蘭人的船,顛峰時期他們有上萬艘商船,顯然不可能耐心用十幾年建造一艘船。甚至荷蘭人連火炮都不裝,這讓他們的船裝的更多,吃水淺跑的更快,運費就只有英國的幾分之一了,結果歐洲商人都更願意讓荷蘭人幫他們進行運輸,逼的英國最後不得不退出航海法令,規定英國跟殖民地之間的貿易只能用英國船。
這兩艘法國船也帶有荷蘭的特點,吃水淺,跑得快,不過卻是有固定炮位的,可以安裝火炮,五百噸那艘可以裝十五門火炮,八百噸那艘可以裝二十五門,都是正規的主力火炮,這些都附和周琅跟康華利達成的協議,可是太巧合了,不由讓他感覺到康華利是早有準備。
兩艘船還得進行認真的維修后才能出海,另外火炮還得讓東印度公司提供,這些都需要時間,三個月之內都不能出海。
經過這一番努力耽擱,已經到了1793年初,按照目前的進度,4月底能夠出海,最快也得三個月才能到達中國,但這只是不懂航海的人的想象,事實上還得等待風期,能夠在下半年抵達中國,就已經很快了。
英國人的中國熱在這幾個月中繼續高燒不退,並在2月份達到了最頂端,因為去年九月就從英國出發的馬嘎爾尼使團抵達了印度,東印度公司為馬嘎爾尼一行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宴會。
周琅依然無法出現在這種層次的宴會上,可是他的合伙人亨利皮特是可以出息了,短短半年時間,亨利皮特就已經升職了,不再是小部門的官員,而是調到了一個東方特別處,專門負責跟中國之間的貿易,顯然他高升了,也許正是因為跟周琅組建中國東印度公司有關。
周琅從亨利皮特那裡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因為在馬嘎爾尼的歡迎宴會上,並沒有特別的消息,事實上英國人此時對中國的了解很有限。但英國人對馬嘎爾尼此行充滿了信心,這也正是這些英國人掀起中國熱的原因。
這股熱潮並不是他們對中國有多少信心,恰恰相反,是因為他們自己高度的自信。
這種信心讓英國人毫不懷疑馬嘎爾尼此行一定能收穫到他們想象中的成功,他們認為既然英國正式派出了使臣,那麼就沒道理無法跟中國達成條件優厚的通商協議,這是一種十分不理智的自信,也正是一種國力高速提升時期的國家的國民心態。就好像21世紀的中國,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的國家能夠創造任何奇迹。
英國人也相信隨著馬嘎爾尼訪華,他們很快就能徹底打開跟中國之間的貿易來往,這種盲目的信心,恰好幫了周琅一把。否則他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只提出一份計劃書,就能來來十來萬英鎊投資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瘋狂。只是英國人可能太過於自信了,導致連東印度公司都注意到了周琅。這是周琅沒有想象到的,他主要目的就是那些年輕,輕率,又沒有多少經驗的年輕投資者,誰能想到最後東印度公司高層都介入了。
亨利皮特帶來的其他信息,倒是讓周琅對馬嘎爾尼訪華這件歷史事件產生了新的看法,他驚訝的發現,馬嘎爾尼訪華在法理上,並不是英國的政府行為,竟然只是東印度公司的行為。這跟他的歷史常識有很大的出入,他一直以為馬嘎爾尼是代表英國國王,可實際上他代表的是東印度公司。
原因很簡單,此時的英國國王是一個神經病,是不可能做出這種重大的外交決策的。在英國這件事也沒有經過英國議會的授權,一切程序都是在東印度公司內部進行的。不但馬嘎爾尼此行的所有經費都是東印度公司提供,禮物也是東印度公司準備的,包括其中著名的天象儀,就是東印度公司專門在德國拍賣的。連馬嘎爾尼本人此行,都領取了東印度公司一萬五千英鎊的天價補貼。
可如果說英國政府毫不知情,那也不對。因為現在東印度公司的委員會成員可都是政府派出的高官,這有點類似於後世的美聯儲,政府向其中派遣官員,但性質上卻是一家私營機構。因此訪華這件事,不但英國政府知道,皮特首相也是清清楚楚。而且他們也認可馬嘎爾尼可以代表英國政府,因為根據他們給東印度公司的特許權,東印度公司可以在東方代表英國政府。
因此事實上,這是一起英國政府高層通過東印度公司的框架,繞過議會進行的一次特殊的外交活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次行動跟國王沒有半毛錢關係,首先寫給乾隆的那封信就不可能出自一個神經病國王之手。
馬嘎爾尼此次出行的目的,也絕不僅僅是商務談判,而是一次全方位的政治刺探。周琅打聽到馬嘎爾尼的使團中包括大量的科技人員,他們精通軍事、天文、化學、力學、製圖、航海等方方面面的知識,這讓使團人數高達六百多人。如果說只是一次商務談判,顯然不太正常。
歷史上,馬嘎爾尼回國后,沒有向議會進行彙報,而是在東印度公司委員會上進行了彙報,這確實說明他只對東印度公司負責,而彙報的內容中還包括專門對長城和城牆做的偵查內容,馬嘎爾尼報告說,中國的城牆防禦能力能夠抵禦小型火炮,但無法抵禦重型火炮。
這些周琅並不關心,因為他無法改變。他關注的是馬嘎爾尼的行程,對方竟然只在加爾各答待了幾天時間就出航了,而且並不是馬上前往中國,他們打算儘快趕往馬六甲海峽,然後在哪裡等到3月,3月風氣轉變,他們可以就近出航前往中國。
周琅還關心一點,同樣是歷史書上沒有寫到的,那就是此時的英國人認為,這次出訪,他們是接受中國政府邀請的。起因是去年南海縣令親自出面,廣州十三行總商蔡世文作為翻譯,代表兩廣總督長麟在廣州城外的十三行走訪了各個外國洋行,要求他們派遣使臣去慶祝即將到來的乾隆登基六十周年慶典。
周琅十分清楚,這只是總督長麟這個官員試圖拍乾隆皇帝的馬屁,可是在西方國家看來卻具有不一樣的味道,他們以為這是對他們的外交邀請。各國其實都派遣使團前來訪問,只不過英國人最為重視,他們派遣了正副使都是貴族,團隊高達六百人的超大團隊,而且從歐洲精挑細選的挑選禮物。事實上慶祝乾隆登基六十年的使團不止英國一家,荷蘭人的使團並不比英國人小,不一樣的是,荷蘭的使團是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直接派出來的,禮物甚至都是在外商雲集的廣州直接採購的。當地官員積極配合荷蘭人採購禮物,並且在英國人後一年荷蘭使團行程中,長麟一路陪同,顯然長麟希望彌補前一年英國使團出訪失敗,讓乾隆不悅的過錯。至於葡萄牙、西班牙等國的使臣,就只有一些常住廣州的洋行大班而已。
周琅不關心這次訪問是不是長麟拍乾隆馬屁的辦法,但他得知這是兩廣總督邀請在前,他明白這次出行肯定特別順利,至少在廣州不會遭到滿清官員的刁難。這是一個好機會,只要跟隨馬嘎爾尼使團出行,那麼行程將及其順利,在廣州進行貿易也會十分順利,取得一個好的開頭,對他十分重要。
因此他積極活動,希望可以跟隨馬嘎爾尼使團一起行動,但東印度公司卻拒絕了。
可是東印度公司拒絕了,拒絕的十分乾脆和果斷,對他們來說,馬嘎爾尼訪華比周琅是否能擴大對華貿易更加重要。東印度公司甚至拒絕周琅的船隊跟馬嘎爾尼一起出發,一起抵達廣州坐順風車的請求。
合伙人亨利皮特已經動用了他所有的能量,依然無法成功讓自己的船隊加入馬嘎爾尼船隊,這讓亨利皮特十分不高興,在周琅的鼓動下,亨利皮特接受了這樣一個建議,那就是不跟馬嘎爾尼一起出發,但卻一定要一起進入廣州,製造一個船隊的錯覺,這樣方便他們在廣州展開貿易。
顯然對亨利皮特來說,損害東印度公司的利益,換取他自己的利益很合算。
於是在馬嘎爾尼出航三天之後,周琅船隊也起航了。
一共兩艘船,一艘船上沒有任何貨物,全部都是銀幣,一箱一箱,總值十萬英鎊的銀幣,這艘船的船長就是謝清高重金雇傭的哈拉爾船長。
哈拉爾並不是一個英國人,而是一個挪威人,挪威此時屬於丹麥控制,但挪威跟英國之間的貿易關係更緊密,丹麥則跟德意志地區的貿易更多。而挪威地產貧瘠,在工業化之前航海業是最重要的產業,一度以一個一兩百萬人口的小國,支撐起了全球第三的商業船隊。
因為挪威有悠久的航海傳統,國民第一大產業就是航運,因此擁有大量的水手,在英國船隊中的挪威人很多,哈拉爾就是東印度公司雇傭的一個挪威船長。因為不是英國人,所以他真的只認錢,其實英國籍的船長也只認錢。
謝清高承諾了兩倍的工資之後,哈拉爾就答應跟謝清高幹了,至於周琅當初答應的股份之類的承諾,哈拉爾並沒有提。
另一艘船則由謝清高親自指揮,這段時間他惡補了航海知識,至於他是如何在毫無自然科學基礎的情況下,用了半年時間學到的航海技術,那就不是周琅能弄明白的了。總之謝清高表示他可以完全獨立掌握從中國到印度這段航程,不過他聘請了一個雖然年輕,但卻在航海學校中正規學習過的蘇格蘭人作為大副。
謝清高的船是那艘五百噸級的商船,船上則裝滿了這段時間準備的價值三萬英鎊的印度貨物,主要是棉紡織品和一些鐵器,棉紡品還好說,那些鋤頭、鐵鍋之類的商品自然不可能在廣州出貨,佛山的鐵器都比這些好。謝清高的目的其實是婆羅洲,也就是加里曼丹島,島上有蘭芳公司等華人組織,主要以淘金為業,謝清高曾跟羅芳伯有一面之緣,因此他這些貨物都是去哪裡變現的,換取蘭芳公司的黃金,然後去廣州換取茶葉。
這也算是一個三角貿易,周琅之前計劃中就有,因為他在東印度公司工作的時候發現,東印度公司跟婆羅洲華人之間的貿易規模竟然不低,每年通過向西婆洲出口印度產的商品,可以賺取黃金年均12462盎斯,價值52966英鎊。
艦隊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公司的股東們聯手為周琅舉辦了一場奢華的送行晚宴,從他們殷殷目光中看得出他們對周嵐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他們則全部在碼頭上送行,溫熱的海風吹佛,回首加爾各答,周琅突然發現這個歐式小城的風景竟然那麼美,這段時間他竟然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不知道再次回首是什麼時候了。
帶著一絲沒來由的感慨,周琅的船隻開出了河港,半天後進入了印度洋,撞碎了一傾碧波,沖向一個不知道未來的彼岸。
印度洋的海景對周琅毫無吸引力,他心中激昂的情緒全都是因為未知的前景,但心中的激動更多於緊張,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對於做挑戰性的事情永遠都充滿了激情。
唯一讓他難忘的只有一次晚上的波濤,洶湧的讓船隊似乎要傾覆一般,甚至第二天兩艘船之間都失去了聯繫。硬是搜尋了兩天半,才終於在錫蘭以北洋麵找到對方。一番耽擱,讓周琅擔心追不上馬嘎爾尼的船隊,於是他決定兵分兩路,跟謝清高不在一起行動。
————————————
在1857發的群號果然又被刪了,很奇怪網站為什麼要刪這個,不是現在跟企鵝是一家了嗎?1857的完結版在群里,沒加群的加一加啊:145095539、446561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