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小院里,蘇澈沉然一揖:「多謝長姐。」頓了一頓卻是又道,「但長姐不該……」
「沒什麼該不該的。」蘇妤緩然搖頭說,「你必是和我一樣,難免覺得陛下如今待我好是別有用心,但我又能怎樣?不趁著現在得寵讓你走,難道要等日後再失寵時再和陛下提這樣的要求么?你安心去映陽,若是蘇家當真有什麼閃失,你就逃吧。那裡離錦都這麼遠,相隔不遠就是靳傾的領地,逃去那邊,陛下也奈何不得。」
在錦都,她蘇家再怎麼爭都已是被牢牢禁錮的困獸,還不如另尋出路。
蘇澈長長的一聲嘆息,繼而向她道:「長姐如是得空,去看看父親吧。這調令父親是知道的,長姐入宮后本就只有我在父親身邊,如今我也走了……」
而她也確實許久沒有踏入蘇府的大門了。
幾番忖度,蘇妤覺得如是要去見父親,還是該讓人先回宮稟一聲,看皇帝準是不準。可此番隨她出宮的只有折枝和郭合,蘇澈想了一想:「我托沈大人走一趟吧。」
是以馬車緩緩向蘇府的方向去了,沈曄同時出了府入宮回話。此處離蘇府不算遠,離皇宮卻有些距離。得不到皇帝的旨,蘇妤就在蘇府所在的坊外耐心候著,絕不進去。
「其實陛下也知娘娘自從入宮就不曾回家省親過了。」折枝說著有幾分不滿,「再看看那葉氏,哪年生辰不回家待幾天?」
這也算是葉景秋獨一份的殊榮。倒也不是皇帝主動讓她回家省親,不過每年生辰時她都會請旨回家,皇帝也都准了。
今年亦是如此,兩日前出了宮回葉府去,大概還要再過上半個月才會回宮吧。
闔目歇著的蘇妤抬眼覷了覷折枝,輕笑道:「幹什麼這麼酸溜溜的,她要回府讓她回去。反正她也是請了旨的,又不是擅做主張,你有什麼可不高興?」
折枝含怒一咬牙:「就是看葉景秋那副樣子就不舒服。怎麼忘了,當年入太子府之前,她怎麼巴結娘娘來著?若不然娘娘能那麼抬舉她?」
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位子。
蘇妤目光微凜,默了一會兒清冷一笑:「過去的事,不提了。」
那時她就想當個好妻子,莫說對葉景秋,對哪個妾室都是不薄的。後來落了罪,除卻嫻妃阮月梨還肯幫上她一幫,餘人皆是對她冷眼相待。
「充儀娘娘。」外面傳來了個並不算熟悉的男音,沉沉穩穩的不帶什麼情緒,「陛下准了,如娘娘在蘇府留的時間久,明日回宮也可,以免太過勞頓。」
沈曄的聲音聽上去不太自然,蘇妤也知道,讓他個正經的朝臣給嬪妃傳話難免彆扭。換句話說,堂堂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幹了個宦官的活兒。
倒也虧得蘇澈請得動他。
和折枝相視一笑,蘇妤曼聲道:「知道了,有勞沈大人跑一趟。」
下了馬車,見沈曄垂著眼帘,神色異常沉悶地問了一句:「那麼……充儀娘娘您今晚回宮么?」
「自當回宮。」蘇妤笑答了一句,問他,「怎麼了?大人還要去跟陛下回話?」
「不是……」沈曄深吸了一口氣,「陛下說充儀娘娘回宮時天色大概比較晚了,讓臣護送。」
「……」蘇妤當下覺得,如不是有蘇澈和這位沈大人交好,沈曄非得恨上自己不可。
一路都在猶豫如何面對父親為好,踏入府門的瞬間立即拿了主意——不論她心中是向著哪一方的,都到底是嫁出去的人,讓父親覺得她完全是向著夫家的,父親才不敢輕舉妄動。
是以坦坦蕩蕩地受了闔府的大禮,蘇妤讓旁人皆退下了,起身向父親回了一福:「女兒不孝,這麼久也不曾回家看過。」
蘇璟神色間無甚表露,只端詳了女兒許久,短嘆了一聲道:「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嫁給他。」
心下一聲沉重的嘆息。蘇妤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尤其在那兩年裡,她都覺得自己蠢透了,幹什麼要嫁給他?且還在婚後的幾個月里真心相許。
一陣子默然,蘇妤清淺一笑,頜首道:「父親不該這樣說,陛下待我很好。今日本不是要回家來,突然想回來看看才叫人入宮回了話,陛下倒也准了。」
蘇璟不言,蘇妤沉了一沉,復又道:「是弟弟想讓我來看看,他說父親知道他要去映陽的事。」
卻見父親一愣之後蹙眉道:「你也知道?」蘇妤還未言,他又道:「難道是你的意思?」
蘇妤凝視著他,輕有一笑:「是。」
「他可是你親弟弟。」蘇璟淡泊說。
蘇妤覺得一陣心冷,從父親的神色間,她只覺得父親此話似乎並非傷感於蘇澈的離開。那股漠然中摻雜了太多本不該有的情緒。
「那又如何?」蘇妤平靜地笑看著父親,「從我薦他進禁軍都尉府開始,父親就該知道我也是能狠下心的。他知道蘇家那麼多事,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了寵,父親覺得我會任由他留在錦都讓陛下去查么?兩年,我為何受盡陛下厭惡父親您最清楚,蘇家的這些罪,不該再由我來承擔。」
句句違心。蘇妤深感自己實際上還是很會做戲的,一番話說得好像自己當真是個只求榮華富貴而不顧至親安危的人。
「父親您也沒資格指責我什麼。」蘇妤又有一笑,「您對蘇澈就沒有利用么?就算對他沒有,對我呢?又如何?」她在父親身畔踱著步子,徐徐道出了壓抑了兩載的委屈,「頭兩年,我不知朝中的事,父親您卻不是打聽不到後宮的情況。我在後宮過得如何,父親您很清楚,可您做了什麼?」她微微而笑,彷彿對父親只剩了怨恨一般地道,「您變本加厲地和陛下較勁,可考慮過我的死活么?若不是舅母一直護著我,我絕活不到今日!」
「你……」蘇璟短暫的語滯后怒意分明,「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父親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蘇家!」
「那就請父親記得我已是嫁進賀蘭家的人了!」蘇妤毫不留餘地地喝了回去,看到父親目中乍現的驚怒,語氣登時緩了下去,咬了咬牙,又道,「父親別怪我今時今日對蘇澈無情,我不想再過那兩年的日子。父親您知不知道,陛下曾經親手把一柄匕首扔在我面前,告訴我說若我想通了自盡便是,他一定厚葬我。」蘇妤啞笑一聲,「您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恨蘇家?」
頭一次回家,便是鬧得這樣不快。蘇妤心覺這「不孝」二字自己是背定了,但若不把父親的野心堵死了,她才是真正的不孝。
出了蘇府,天色已暗,蘇妤心中卻比天色還暗。一聲嘆息,上了馬車。折枝在裡面陪著她,郭合在外隨著,沈曄駕著車。馬車緩緩駛著,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皇城、再回到皇宮。
一聲尖銳的嘶鳴,只覺馬車猛地一晃,蘇妤驚呼間身子狠狠向後撞去又跌到前面。
正竭力想控制住受驚的馬的沈曄後背一受力,差點被她撞下去,側首間知她也是猝不及防地跌了出來,一手仍抓著韁繩另一手卻護住了她。
蘇妤立時一陣掙扎,為了不讓她摔下去,沈曄幾乎是將她半攬住了。倒還只是手按在她肩頭,把握著分寸沒讓她靠在他懷裡。
馬逐漸平靜下來,不再試著掙脫,旁邊亦有人圍過來幫沈曄牽住韁繩。幾人均是鬆了口氣,沈曄鬆開蘇妤下了馬車,緩了口氣道:「臣回府去著人換輛車來,免得再出差錯。」
蘇妤點頭,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岔子,如是再來一次……她可不想這麼被摔死。
「沈大人留步。」那幫他們牽住馬的人卻忽然開了口,沈曄疑惑著回過頭去,那人卻不再說什麼,只向遠處看去。他們循著那人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煖轎、華蓋連成長長一列正向他們走來,蘇妤一凜,正探出頭來的折枝反應得最快:「娘娘,那是……夫人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