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她發現她的頭上包了一圈厚厚的紗布,這倒也還罷了,問題是,她頭上除了紗布以外的地方,全!禿!了!
晏和其實早就知道她醒了,不過懶得兜搭而已,重嵐慌裡慌張地掀開床幔:「我的頭髮呢?」
晏和仍舊不急不慢地寫字,等了半晌才漫聲道:「剪了。」他目光流連在宣紙上:「你那日從山崖上掉下來摔傷了頭,頭髮太過礙事,不好包紮。」
頭髮算是女人相貌的重中之重,重嵐想到自己就此毀容,恨不得掉下山崖沒有遇見他,嘴唇抖了抖,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半晌才顫聲道:「那…那我娘呢?」
晏和道:「死了。」
這話說的一點緩衝鋪墊都沒有,重嵐一時沒反應的過來,她對趙氏的印象很好,對她的死有些無措和哀痛,想到兩人如今是親母女,不知是不是該哭一場。許是何蘭蘭的意識才殘存在這具身體里,這個念頭剛到腦子裡,眼淚就立時涌了出來,哭哭啼啼地止也止不住。
她自己都覺得這痛徹心扉的感覺來的莫名其妙,偏偏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怎麼收都收不住,只能伏在床上大聲啜泣。
晏和不是沒見過小孩子哭,但頭回見有人哭的這麼持久綿長,便是如此,他還是施施然落了最後一筆,才慢悠悠地道:「節哀。」
重嵐不聽他的聲音還好,聽到他的聲音就想到自己的頭髮,心裡頓時更加哀痛,又才守住的淚珠子一連串地又冒了出來,止不住地在床上抽泣。
晏和沒想到她哭的越發驚天動地,立在窗邊默了下,半晌才又冒出一句:「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好歹多了六個字,重嵐捂著眼睛,勉強把這句幼小身體里的情緒壓了下去,她伸腿下了床,輕聲問道:「這是哪裡啊?」
晏和白而潔的手指曲起,拿捏著墨硯給自己研磨:「山西,陽曲縣。」
重嵐聽完頭都大了,她本來好端端地在金陵,如今借屍還魂也就罷了,竟然跑到了山西來了,兩地之間隔著何止千山萬水,她自個兒的身體到底怎麼了?難道是死了?
糟心的事兒一件接著一件,重嵐抬手想扶額,摸到自己沒了頭髮的腦袋更加心煩,她張了張嘴:「那…那你是誰?」
晏和另取了宣紙來,到現在都沒正眼瞧她:「晏和。」
重嵐聽見晏和的名字,禁不住張了張嘴,又慌忙閉上,把到嘴邊的驚叫咽了回去。
要說這晏和也是當今齊朝的一位驚才絕艷的人物,出身落魄公侯府,未及弱冠便中了探花,本來可以直接入朝為官,他卻棄文從武,到了西北鎮守邊關,讓韃子聞風喪膽,不過幾年便得了個戰神的名號。
要說她和他的糾葛還在兩年前,他那時候和西北大將宋午爭權,重嵐那時候攬下了西北軍糧的生意,宋午在西北盤踞多年,勢力不是年紀輕輕的晏和可比的,她當時自然把寶押到宋午身上,結果跟著宋午一道兒完蛋,她壁虎斷尾,果斷撤回了南邊,所幸避開了當初晏和的那場大清洗。兩人雖沒有見過面,但梁子結的卻是不小。
重嵐覺得自己一輩子的倒霉事兒都趕在這幾天了,晏和見她沒繼續發問,漫不經心地側眼瞧了過去,見她微張著嘴站在原地,輕輕揚了揚眉梢:「你認識我?」
重嵐想到自己現在是何蘭蘭,心裡稍稍放下,有氣無力地道:「將軍威震西北,誰人能不知曉,我常聽我爹娘提起的。」
晏和聽她說話老氣橫秋,又瞧了她一眼,漫聲讓她過來;「你可認得字?」
他這才正眼打量她,發現這小女孩長的白白嫩嫩,眉眼還沒張開,不過瞧著倒是頗為秀美,說話也糯聲糯氣,只是眼睛比尋常孩子要沉靜的多。
重嵐心裡滿是不能讓他察覺有異的念頭,顛顛兒地跑過去:「娘在家裡教我認過幾個。」
她說完抬眼去瞧晏和,兩人梁子結的久了,但她正正地見著真人還是頭一遭。有人單個五官生得好,其他部分未見得多漂亮,晏和的眼睛好看她是瞧見的,沒想到其他部分竟也配得上這雙眼,眉眼蘊著的風流韻致,嗔怒皆有情,不像是久經沙場的將軍,倒像是哪家冰肌玉骨的貴介公子。
沒想到傳聞中凶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的晏戰神竟然是這幅模樣,重嵐禁不住在心裡嘖嘖幾聲。
晏和見她怔怔地瞧著自己,慢悠悠瞥了她一眼:「若是我沒記錯,何副將和何夫人都不識字吧,到底是如何教導你的?」
重嵐噎了下,反應迅速地道;「娘請人來教導我的。」她小心覷著他的神色:「爹和娘都死了…我怎麼辦?」
晏和唔了聲,聲調仍是很淡然:「你娘臨終前把何家的遺產託付給我,懇求我暫時先庇護著你,等到時候尋一戶妥帖人家把你過繼過去。」
讓別人家養孩子…重嵐想想就覺得不靠譜,這時候又不好直接反駁,便仰著頭奶聲奶氣地道:「我娘說自己的娃娃自己養著才好,誰願意平白給別人家養娃娃呢?萬一遇到壞心的對我不好怎麼辦?我不要別人,我就要娘。」
她說完自己汗毛都立起來了,天見可憐,她這麼點大的時候說話都沒有這麼嬌嗲。
小女孩說話聲氣兒嬌怯怯的,晏和卻沒有絲毫憐憫幼小的意思,把筆擱在青玉筆洗里,又敲了敲桌案,自有人捧來乾淨的巾櫛和溫水,他慢條斯理地凈手:「你娘如今埋在靈山,雖說把你送給親戚收養是你娘的意思,但你既然想跟她去,我也可以送你過去陪她。」
重嵐毛骨悚然地瞧著他,然後暗自提醒自己,沒事不要招惹這麼個活閻王了,她一肚子話都被堵了回去,半晌才憋出一句:「都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