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薛靜姝笑了笑,舀起一勺粥吹得溫熱,遞到她嘴邊,「您把粥喝了,這樣我和嬤嬤安了心,您的面子也保住了,豈不兩全其美?」
大抵人到了年紀,都反而會有些孩子氣,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嘟嘟囔囔又說了幾句,才將粥喝下。
一碗粥喝完,皇帝從外頭進來,面色如常。
誰也沒問他結果如何,他也不曾提起。
太皇太后望望殿外,道:「小潘呢?」
皇帝道:「正在外面寫方子。」
「可別讓他就這麼走了,這孩子討喜,我還想讓他陪我說會兒話哩。」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去傳話。
太皇太后又拉了薛靜姝的手,問:「昨日除夕,府里熱不熱鬧?」
薛靜姝笑道:「很熱鬧,到處貼了紅對聯,掛著紅燈籠,還有人放煙火炮竹,一整夜都聽得到聲響。」
太皇太后神色裡帶了些懷念,「我做姑娘的時候,還自己放過炮竹哩,有一次一枚炮飛到你祖父腳邊炸開,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為此還受了一頓教訓。」
薛靜姝敬佩道:「您的膽子可真大。」
「那可不,」太皇太后得意道:「父親那時雖訓我,過後卻又把我好一陣誇,說我不比男兒弱。哎呀,轉眼五六十年就過去了,都老咯……」
薛靜姝沒說話,只輕輕握著她的手,皇帝更是沉默。
太皇太后緩過神來,又問:「昨晚可曾得了壓歲錁子?」
薛靜姝道:「得了,每位長輩給了一對,倒比我散出去的還多些。」
「那也不能少了我的。」太皇太后對巧嬤嬤道:「阿巧,把我那個檀香木的盒子拿來。」
巧嬤嬤打開柜子,珍重地抱出一個盒子。
那盒子有些年頭了,邊角上的漆已經剝落,周邊卻十分光滑,顯然是有人時常觸摸所致。
太皇太后道:「這盒子是父親親手給我做的,當年我進宮,只帶了它。」
薛靜姝在家也曾聽聞,太皇太后當年是選入宮內的,初入宮時只是尋常妃嬪,一路榮升至貴妃,等先帝登基,直接成了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開盒子,從裡頭拿出一對十分精巧的金錁子,比薛靜姝昨日所見的,都要精緻得多。
「這是我入宮前最後一年除夕,家裡特地找人定製的樣式,因為工藝太難,總共只做成這一對,來,你拿著。」
薛靜姝鄭重接過,輕聲道:「謝謝皇祖母。」
「誒,」太皇太后笑著應了一聲,又看向皇帝,調侃道:「皇帝這麼大了,就不必壓歲了吧?」
皇帝道:「孫兒在皇祖母面前,永遠都是小孩。」
「哎呦呦,」太皇太后樂得前俯後仰,「瞧瞧你們瞧瞧,這小子為了從我這裡討東西,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罷了罷了,誰讓老人家心軟,家底都掏給你們咯。」
她又從檀香盒子里拿出一個玉佩,道:「這是當年我父親、你們曾祖的心愛之物,眼下給了你吧。」
給兩人派完,太皇太后忙讓巧嬤嬤把盒子收起來,笑道:「再不拿起來,恐怕連盒子底都沒了,我還打算留點東西,等到你們兩人大婚時再派哩。」
剛收好,神醫潘濟跟著德祿進來,厲東君慢悠悠綴在後頭。
太皇太后招招手,「小潘快來。」
薛靜姝起身站到皇帝身邊。
潘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美人你別怕,你都是別人的媳婦了,我不會糾纏你的。」說著更加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為所動。
厲東君嘖了一聲。
這潘濟方才不知是不是被他教訓了,一聽他的聲音,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
太皇太后樂了,「瞧這可憐的小模樣,跟婆婆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給你做媒。」
潘濟一聽,雙眼放光,滿臉期待道:「我喜歡像美人這麼漂亮的!」
「呦,這可不太容易,咱們姝兒這樣的,婆婆我都還沒見過第二個哩。」太皇太後為難道。
潘濟立刻蔫了。
見他實在可憐,太皇太后又道:「不如你把要求降低一些?天底下姑娘那麼多,沒有第一漂亮的,還有第二第三漂亮的。」
潘濟蔫蔫道:「謝謝婆婆,不過算了,我得找個最漂亮道的媳婦兒,不然會被師兄們笑話的。」
厲東君又嗤笑一聲,當初不知是誰誇下海口,這輩子要麼娶第一美人,要麼打一輩子光棍。
太皇太后只得安慰他,「年輕人有點目標,挺好的。」
幾人又陪太皇太后說了會兒話,見她乏了,潘濟與厲東君告退,皇帝也步出殿外。
薛靜姝和巧嬤嬤兩人扶太皇太后躺下,待她睡著,才退下。
外頭已經沒了厲東君和潘濟的蹤影,只有皇帝負手立在殿前。
這場景似曾相識。
薛靜姝停下腳步,她記得年前初次入宮,從太皇太後宮里出來后,也這樣從身後看過皇帝的背影,但眼下他看起來,似乎比那時更多了幾分寥落。
她想起至今未知的診斷結果,心裡猛地一沉,難道太皇太后的病……
皇帝聽到動靜,回過身,「皇祖母睡下了?」
「是。」薛靜姝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皇上,潘神醫如何說?太皇太后的身體要緊嗎?」
皇帝望了眼內殿,沒有回答,只道:「你陪我走一走吧。」
皇帝沒有讓人跟著,只和薛靜姝兩人,一前一後步入雪地里。
年初一,宮外正是熱鬧的時候,宮裡卻比往常還要冷清。
周圍一片寧靜,只有鞋履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皇帝忽然道:「皇祖母老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只是在講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薛靜姝卻聽出幾分壓抑與沉重,心也跟著沉到谷底,她張了張嘴,嗓音微啞,「還有多久?」
「小心看護,也只在這一年半載。」
薛靜姝低下頭,匆匆輕拭眼角。
她感覺皇帝朝她走來,在她身前站定,許久後有只手落在她肩頭,帶著些許安撫。
她抬頭來看他,皇帝卻看著遠處,面上仍是平靜,「不必過於傷心,人總要老去。」
不知為何,儘管他沒有泄露半分情緒,薛靜姝卻覺得,這幅平靜的外殼下,包裹著漫天的哀傷與落寞。
之後七八日,親戚往來不絕,薛靜姝只安靜待在迎春院中,為太皇太后抄經祈福,並不出去會客,別人也不敢來勉強她。
每過兩三日,她進宮探望一次,許是潘神醫開的方子確實有效,又或是太皇太后心裡舒暢了,身體眼看著一日日好起來,幾天之後,已經能讓人扶著去御花園裡走一走了。
這日薛靜姝進宮,太皇太后便拉了她的手,道:「趁我最近精神頭好,宮裡又冷清了這麼久,正月十五的元宵宴,咱們大辦一場吧。」
薛靜姝自然點頭稱好。
太皇太后笑道:「別應得太早,我現在精力不如從前了,想辦一場宮宴,你可得來幫我的忙才行。」
薛靜姝便道:「能為皇祖母所用,靜姝求之不得。」
太皇太后聽了,更是高興不已。
陪她聊了一上午,商量宮宴的瑣事,等用過午膳,太皇太后睡下,薛靜姝才準備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