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薛靜姝也轉過來,「夜裡聽不到風聲,不大習慣。」
「是呀,以前在山上,聽風從林子里吹過,覺得又吵又可怕,現在聽不到反倒不習慣了,而且屋裡好暖和啊,我總覺得像在作夢。」
薛靜姝聽著,輕輕笑了笑。
柳兒又道:「早上出來得太匆忙了,我的糯米糕還沒吃完,衣服只收拾了幾件,小姐你的書都沒帶來,架子上的香料也漏了,昨天剛採的柏樹葉還在廚房陰乾,哎呀,突然好想回去把那些東西通通搬過來。」
薛靜姝安撫道:「明天一早我寫封信,讓靜慈師姊先幫我們收起來,等過一陣穩定下來了,咱們再去搬。」
「嗯,只能這樣了。」柳兒安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小姐,皇宮是個怎樣的地方?皇上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皇宮……」薛靜姝想了想,道:「地方很大,屋子很漂亮,人不怎麽多。皇上……是個好皇帝。」
「他以後要做小姐的姑爺呢。」
薛靜姝忙道:「柳兒,這話不能說,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別的什麽人。」
柳兒趕緊捂住嘴,點點頭。
薛靜姝又道:「過幾日祖母大概會請人來教我宮裡的規矩,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學吧。」
「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
薛靜姝應了一聲,「睡吧,明日還得早起給祖母請安。」
次日一早起來,雪已經停了,芸香讓人去廚房端了熱水,柳兒伺候著薛靜姝洗漱。
薛靜姝問芸香,「老太君起了嗎?」
芸香道:「奴婢方才問過那院里的人,老太君昨晚睡遲了,眼下還沒起,不過昨夜老太君讓人連夜給小姐趕製了冬衣,已經送來了。」
薛靜姝點點頭,「讓祖母費心了。二夫人院里有動靜了嗎?」
二夫人便是她的母親,娘家姓秦。
秦氏膝下有兩女一子,長女便是薛靜姝,在府里幾位姑娘里排行第三,府里人都稱作三姑娘;次女薛靜婉,排行第五;幼子薛鈺,在薛府少爺中行四。此外還有一位姨娘生的庶女六姑娘。
芸香道:「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二夫人已經起了。」
薛靜姝道:「那咱們先去向母親請安。」
她讓柳兒幫她梳了個簡單的髮式,頭上戴了根玉簪子,想了想,又從昨日太皇太后賞賜的珍珠頭面中拿了一支蝶戀花珍珠釵戴在髮髻上。
芸香將周老太君遣人送來的冬衣捧上來,是十分艷麗的玫紅色,還配一件同色緞面滾邊的披風。
薛靜姝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麽。
芸香看見她穿戴好的模樣,忍不住贊道:「三姑娘的樣貌,整個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薛靜姝只微微一笑,「姊姊這話只在咱們院里說說便罷,讓別人聽見,可是要笑掉大牙的。」
芸香忙道:「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姑娘不信問問柳兒妹妹。」
柳兒也看著薛靜姝,說實話,看慣了小姐從前的裝扮,突然見她穿著這麽鮮艷,她有點不適應。至於小姐的容貌她自小看到大,只覺得看著順眼舒服,倒沒別的感覺。
薛靜姝搖頭淡笑。
趁著芸香去倒水,柳兒拿了一塊桂花糕塞進薛靜姝嘴裡,「小姐,我打聽過了,早膳得請安後才端來,你先墊墊肚子。」
薛靜姝用帕子掩著嘴小心咀嚼,等吞下了,道:「我不餓,你也吃一些。」
柳兒點點頭,又往薛靜姝嘴裡塞了一塊。她小時候餓慣了,空著肚子不覺得有什麽,倒是小姐,早上起來血氣比常人差一些,若不趕緊吃點東西,還會頭暈目眩,連路都走不動。
薛靜姝費力咽下,怕她又塞,捂著嘴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餓,你快自己吃吧。」
柳兒給她倒了杯茶,又仔細看過她的唇色,見血色充沛才真正放心,把剩下兩塊糕點吃了,邊吃邊苦惱道:「咱們院里連個廚房都沒有,想吃點什麽不能自己做,還得託人去買。」
薛靜姝道:「一會兒把銀子給芸香,請她託人去辦,你想要什麽,寫個條子出來。」
柳兒點點頭,腦中浮現十幾種糕點名稱。
等芸香收拾好,幾人便出了院子。
她們住的迎春院靠南邊,而秦氏的院子在西邊,幾乎跨了大半個薛府後院。
現在時候還早,道上只有幾個下人在清理積雪。
一路到了秦氏的西院,因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伺候的人都已經起了,此處便比別地熱鬧一些。
三人進了院門,有個丫鬟正端著茶要進屋,見到前頭帶路的芸香,奇道:「芸香姊姊怎麽來了?」
芸香朝她示意看向身後的薛靜姝,道:「念夏妹妹早呀,我帶三姑娘來向二夫人請安,夫人在屋裡嗎?」
名喚念夏的丫鬟昨日告假回自己家,不在前面伺候,沒見過這位三姑娘,此時好奇地打量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忙回話道:「在呢,我去傳個話。」
芸香將薛靜姝引上迴廊,幾人等在廊下。
雪雖然停了,天卻彷佛比昨日更冷一些,從鼻子里呼出去的氣都成了一團白霧。
柳兒道:「小姐,你冷不冷?」
薛靜姝搖搖頭,把手從暖手筒里伸出來,「你摸摸看,熱的。」
柳兒握了一下,忙又把她的手塞回去,「別被風吹涼了。」
芸香見到兩人動作,羨慕道:「三姑娘和柳兒妹妹感情真好。」
柳兒揚揚眉,本要炫耀一番她和小姐親如姊妹,可猛地回想起來這裡不是山上,到處都有規矩,怕別人聽了她的話拿去做文章,忙又憋進肚子里。
恰好念夏出來請薛靜姝進去,兩人不再說話,低頭跟在後面。
屋內,秦氏端坐在堂上,她大約三十來歲,面容婉約柔美,薛靜姝與她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氣質清冷幾分。
昨日回府,母女兩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此時才能好好看看對方。
看著面前多年不見的女兒,秦氏眼眶盈淚。
薛靜姝眼角也泛著紅,到底忍下眼淚,行了個大禮,「女兒見過母親。」
「快扶姑娘起來。」秦氏忙道,本要自己去扶她,身體起了一半,卻又坐了回去,低頭輕拭眼角。
薛靜姝握著柳兒的手站起來。
秦氏抬起頭來,眼中淚花已擦拭乾凈,柔聲道:「坐下吧,在娘這裡,不必拘束。」
「是。」薛靜姝坐到下首,柳兒與芸香站在她身後。坐定後,她問道:「父親不在家中?」
秦氏道:「你父親去衙門了,晚間才回來。」
薛靜姝道:「女兒不孝,未曾侍奉雙親膝下,不知爹娘身體是否安好?」
秦氏點點頭,「我和你爹都好著呢,你不用挂念我們,倒是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薛靜姝輕聲道:「女兒很好,母親不必擔憂。」
幾句話後,便無話可說。
秦氏欲言又止,輕輕嘆了口氣。
當年老太爺將她的女兒送去城外,她心裡是一百個捨不得,卻也無可奈何。
當時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因進府多年只生育了兩個女兒,膝下無子,老太君要給夫君納妾。
也就是在那會兒,她意識到,她和丈夫的感情並不如想像中美滿,什麽山盟海誓、情深意濃,都不如一個兒子重要。
她哭過幾場,心裡酸楚至極,面上卻只能強自歡笑,故作大方地將人納進來。
那段時間是她最為艱難的時候,長女不在身邊,丈夫的心也離她遠去,唯有一個小女兒陪著她,聊以慰藉心中的痛楚。
好在新進門的姨娘也只生下一個姑娘,而她則在不久後生下小兒子,情況方才好轉起來。
她心裡對丈夫失望,把全部精力花在身邊的一兒一女身上,後來才發現已經疏忽另一個孩子太久了。
那個孩子在不知不覺中,已亭亭玉立,此時坐在她面前,她心裡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一時間屋內甚至有幾分尷尬,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串環佩相擊的聲響,一個輕快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薛靜姝見到秦氏眉眼一動,面上露出几絲笑意,心裡便有了猜測。
只見帘子一掀,還未見來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就有一個聲音撒嬌道:「娘,您怎麽又這麽早讓人喊我起來,外頭冷死了。」
來人風風火火跑進來,徑直撲倒秦氏懷裡,嬌聲道:「我不管,我要在娘這裡再睡一覺。」
秦氏滿臉含笑,點了點她的鼻頭,嗔道:「小懶貓,太陽曬屁股了還要睡。」
來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穿一身鵝黃的襦裙,面容嬌俏可愛,是秦氏的小女兒,薛靜姝的親妹妹,五姑娘薛靜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