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苦枳
「——轟隆!」
「……!」
我驚坐了起來。
那樣真實的一切,明明就發生在剛才。只是剎那之間,我現在正坐在床上,寢室內漆黑一片。彷彿,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才是不真實。
我長舒一口氣,弓下了腰;盤起雙腿,兩隻手抓著兩邊的膝蓋,伸直了支撐起上半身。
究竟……
我朝身邊看去,池田正安靜地睡著。之前的她太過疲憊了,情緒也好不容易才穩定了下來。即便不去詢問什麼,而今的她無疑是需要保護的,連同著的,這個家。一切的一切都無疑在說明一個不爭的事實:我,不能垮。
我望著天花板,又是一口氣長而緩地呼出。輕輕地撫弄著她的頭髮,也只有在這樣靜謐的時候容許我來做這種怕被發現了溫柔的事情。
「吱呀——」
一道尖銳的夜光刺了進來,隨後又從一邊合攏了這條口子,寢室重新陷入了混沌。一條夠搭在身上的毯子在這樣的季節里已經足夠。拉開窗帘,躺在沙發上,我獃獃地望著陽台外面的夜景,很久都未有眨眼。
真的,不困。
「哈——欠。」
我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一隻手頂著額頭,稍微地歇息一會兒。
「噯,哥,你什麼情況?這都第幾次啦?」
「嗯?」
被沙和頌吵得飛走了睡意,我勉強打起了些精神。「有什麼事嗎?」
「沒事。你這辦公室門大打開著,我們從外面看見你糊裡糊塗地眯了好幾次眼了。要真困了,乾脆就把門關上好好眠它一覺,我們幫你看著就是了。」
「哎,沒事。」我抹了一把臉,權當作清醒一下。「我還行。」
「這不是,穎大哥走了以後,那婆娘管得賊死。」
沙和頌坐在了辦公桌上,玩起了上面的一些擺設。「噯,哥,聽說你上次開了自家的車去應酬啊?」
「應哪門子的酬,辦正事。」我答應著,「車呢?修好了嗎?」
「早開回來了,這不樓下停著呢嘛。」
「嗯。」
我點點頭,「去忙你的吧。」
沙和頌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看起來是想多賴一會兒。「噯,哥,你昨晚沒睡好啊?」
「沒事。」我也沒抬頭,隨便地應付了幾句。「樓上裝修,一晚上沒消停。」
「晚上?誰會在晚上裝修?」沙和頌驚呼起來,「太缺德了吧?」
「……」
自知編了一個拙劣的謊話,再解釋下去只會越描越黑。我索性什麼也不再說,保持沉默。
「噯。哥,那你該找物業啊。這大晚上的搞什麼裝修,這也忒……」
「咳、嗯。」
門口,沙和頌嘴裡的「那個婆娘」,那隻雷老虎正在站在那裡,挺胸抬頭,一頭又蓬又卷的燙染頭髮。
沙和頌一下子蹦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到午休的時間點了。
我仍然無法忘記那場噩夢中的那些離奇的人和事。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穿著和服的女人會拿著一把太刀前來殺我,腦海中只是隱約記得她私下裡和極度模糊的黑灰色影子之間在交談著什麼;當刀刃明明已經刺入我的頭顱時,她卻忽然停住了手,留下大半截刀身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腦部。這種令人驚恐萬分的夢忽然又被驅散了,我走入了一個寧靜的室內,那裡有人正靜候著我的前來。我應當不會記錯的,那其中有一個凶神惡煞的邪靈,通身都是漆黑的戾氣,嘴唇、瞳仁、連同頭髮也一齊是漆黑的;還有一個男性,完全是一副虛脫的女相,就像剛剛從分娩的手術台上大出血后坐回到輪椅上一般,但他是男性,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就這樣會知道。在那裡,還有一個孩子,穿著寬大而蓬鬆的衣服,腳上拖著大了不知道多少碼的拖鞋,走起路來回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他有一頭又細又軟的白色頭髮,看起來十分面熟,就像看到我自己一般——我並不知道我為何會在看到時有這樣的親切感,但他的臉本是完全鈦白的,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那樣一個鈦白著臉的孩子,倏忽地不見了;而當我朝著四周的落地玻璃窗望去時,一張張正趴在上面朝裡面窺探著的這樣沒有五官並純乎鈦白的臉相互簇擁而擁擠著,爭搶著看著裡面的一切。然而,裡面什麼都沒有,除了我。
細思恐極。
「十三日在國會眾議院首次提出的《資本分離案》被認作是新一輪大壟斷時代的捲土重來。關於是否能夠將資本集團作為企業的代表並賦予其法人身份仍然頗具爭議,以傳統製造業為主要陣地的企業家們對此提出了強烈抗議。有關消息稱,此次議案的提出與十年前曾出現過的要求以聯合經濟組織中最高等級的企業作為聯合體統一對外的唯一代表的議案頗為相似,但彼時的議案卻是在至今仍然令人心有餘悸的『迪婭科威什風暴』暗流涌動的前夕之時出現。進一步的聯合,或者是保留零散的現狀,面對雙方的呼聲都愈漲愈高的情形,任何一方的抉擇都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究竟該何去何從,有待我們的各位議員慎思熟慮。」
「於本州註冊而成立的櫻花國際集團有望成為新型產業中的第一個超級資本集團,其勢力或將觸及傳媒,出版,影視等十餘項重要的產能行業,而其中仍還包括一大批經過改造的中小型實體企業來充當終端,周邊運營和增值服務的實現載體。對於異軍突起的櫻花國際,主流意見認為是有意願主動進入新領域的舊勢力幾輪輕資產化的結果;但在櫻花國際進入國內A股大盤以前,其運營狀況仍然尚未涵蓋於面向公眾所提供的營業報告之中。據可靠消息稱,該集團預計將於三年之內啟動一輪融資上市,但最終取決於其合法地位得到承認與否。」
「我想你們應當知曉,聯合意味著統一,意味著和平。過度的競爭帶來的無序生產和盲目消費已經令我們所剩無幾的資源岌岌可危。而現在,是當到了我們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了——那麼,我們能做什麼?我們是浮坦希利亞合眾國的公民,我們擁有民主的權利;我們的手中擁有選票,將白鴿和橄欖枝送上光輝的政壇,去結束一個混亂的時代、開啟一套全新的秩序……」
「哈……欠。」
蜷在沙發上熬夜看著電視的鳴海晴暉感到了一絲疲倦。他摸過來了遙控器,在那前端的紅色橡膠按鈕上摁了一下,電視便關閉了。但他知道距離睡眠還有那麼一段距離,於是又摸過了平板電腦來,亮光打在他的臉上。
「如何延長勃高雅起時間,提高性高雅愛質量?」
一則浮動在窗口上的小廣告而已。他點了進去,巨高雅乳嫩模扒光了下半身躺在賓館的雙人大床上;戴著墨鏡的裸高雅男用雙手把控著她纖細的腰,小腹在靠近她白皙臀部的地方一前一後地劇烈活動著。
「呀——啊~」
鳴海晴暉盯著那早已見怪不怪的情形看了許久,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拔出耳機來摳了摳耳朵,那裡癢酥酥的像是有蟲子在動。
一陣腳步聲,匆忙著往盥洗間走去。他一驚,連忙收起了手裡的電腦,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啪嚓。」
燈光一亮,門一關,接著便是一陣嘔吐聲。
他穿上拖鞋走了過去。
盥洗台邊,已然直不起腰的池田劇烈地顫動著,但嘔出的只有唾液。他輕輕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但那無濟於事,她仍舊還是只能那樣惱火著,並且越發地變得乾嘔起來。
「紙,嘔——紙。」
鳴海晴暉朝旁白的檯子掃了一眼,抽了許多遞給了她。慢慢地拭乾凈了嘴,池田將頭抬起來,總算是在折騰了好一陣后平復了下來。從層層的金屬濾網中漏出後到手上的自來水,豐富的泡沫充盈在其中,好像皮膚也在被溫柔地撫摸著。池田慢慢地沖洗乾淨了自己的雙手,連帶著也拾掇了一下亂得有些不成樣子的盥洗台。抽下毛巾擦著滿是汗水和清水的臉,她發覺鳴海晴暉還站在她身後,一直沒有離開。
「……」
池田重新清洗了手中的毛巾,將它掛了回去。
「早點睡吧。」
他放下抱著的雙手,轉身意欲離開的樣子。
「晴暉——」
兩人一齊僵在了原地,心照不宣地等待著下面的一句話:「……你睡客廳,不冷嗎?」
鳴海晴暉忽然地有些局促,不知道該怎樣答應這句話。他猶豫了許久,好像那是什麼高深的問題,儘管他不想如此——那真的很累。
家應當是輕鬆的,但也的確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家需要那樣悉心地來維護。你總是會發現男人要求的舒適與女人要求的整潔在一次又一次自以為默契的啞然或丟失了默契的不調之間失之交臂,慢慢地走到了兩個對立面;而最後,站在對立面的,就是他們本人。
鳴海晴暉哽下一口唾沫,撓了撓頭。他將腦袋扭到一邊,看著外面的客廳。「還好,不冷。」他這樣答道,於是便轉過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