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錦書毫不退讓,嘴裡道:「婢子不是沒將小姐放在眼底,婢子是看不過錦繡的作為,要為小姐出氣!沈嬤嬤看著小姐被人背叛還這麽鎮定,莫不是跟錦繡一樣,身在蓬萊、心在南海?」
這話一說出來,她自己先吃了一驚,想著這兩日沈嬤嬤的作為和對小姐的態度,不由得心寒,難不成自己真說中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尚宛妗回過頭看去,正是顧姨娘裹著斗篷、抱著手爐而來,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與腳步的急切一點都不相搭。
尚宛妗有些心寒,她明明拖住了沈嬤嬤,錦書又哄住了胡九家的,顧姨娘竟然還是趕來了,這女人到底在暗處安排了多少眼線盯著她?尚宛妗琢磨著自己想給顧姨娘和尚宛儀下毒的念頭,不由擔憂了起來。
顧姨娘一進來,看都沒有看錦繡,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幾人,眼含擔憂的上前摸了摸尚宛妗的手,然後把手裡的手爐塞到尚宛妗手上,溫聲嗔怪道:「你這孩子,天兒這麽冷,做什麽站在這風口!你要見誰,跟丫鬟說一聲,她能不把人給你帶去?你剛受了傷,若是再著涼了可怎麽辦?若是有個好歹,妾身怎麽對得起姊姊的臨死託孤?」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尚宛妗卻是半個字都沒有信。且不說她已經知曉了顧姨娘的不懷好意,就是她娘親臨死託孤這話,她也是半點不信的。從尚宛儀只比她小五個月的情況來看,只怕是她娘親當年有孕在身,請了娘家庶妹來陪著說話,可陪來陪去,這個庶妹就勾搭上了姊夫,有了尚宛儀,從此做了她爹的姨娘。
如果事情真的是她猜的這樣,她娘只怕是恨死了顧姨娘,又怎麽會把她託付給顧姨娘?
尚宛妗微微一笑,說出來的話卻是如刀子般銳利,「姨娘這話是怎麽說的,妗兒尚有父兄在世,怎麽會是孤女呢?託孤這樣的話,姨娘以後還是不要說了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姨娘在咒爹爹呢!」
顧姨娘猛的扭頭看向沈嬤嬤,沈嬤嬤低了頭。若是以前,沈嬤嬤仗著自己是尚夫人的陪房,大小姐尊重她,遇到這種情況,少不得裝作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拿些話來哄她,可今天的尚宛妗與以往很不一樣,整個人時而鋒利得像把刀,時而溫順得像是一潭水,讓人捉摸不透。
顧姨娘在心底暗罵沈嬤嬤這個老東西不守諾言,想著等大事一了,一定要想法子報了今天的仇才是,面上緩了緩,再看向尚宛妗時,眼眶紅紅的,眼裡已經盈滿了淚水。
顧家人都生得好看,尚宛妗雖然失了憶,不記得生母的模樣,卻是見過外祖那邊的親戚,男子幾乎個個風流倜儻,女子亦是沉魚落雁。顧姨娘是顧家的庶女,自然也是生得好看的。
顧姨娘五官小巧精緻,身材玲瓏,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膚有些黑,聽說她的生母姨娘以前是莊子里種糧食的大姑娘,後來跟了顧家老爺子,興許是肖似生母,顧姨娘生下來後天生就比一般人黑。
家裡的兄弟姊妹都白白嫩嫩好看得緊,顧姨娘對自己的膚色自然是不滿意的,所以從注意到自己的容貌開始,她對改善膚色一直很下功夫,後來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偏方,用珍珠粉、鉛粉、白芷等東西兌在一起,加晨露水攪勻,每次沐浴後抹在皮膚上。
這辦法治標不治本,再次沐浴後若是不抹,就又跟以前一樣黑了,可顧姨娘不管那麽多,花了許多時間在抹這些東西,因此在人前她依然比大多數人要白上許多。
如今眼眶一紅,與白皙的皮膚對比鮮明,讓她看著格外的楚楚可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受了尚宛妗的欺負。
尚宛妗有些不可思議,爹爹和祖父、祖母都不在,按正經規矩,她是尚家的嫡長女,如今這一行人中,沒有一個人是能壓她一頭的。顧姨娘做出這副受了欺負的模樣來,還想指望誰幫她打抱不平?
尚宛儀有些意難平,自己上輩子的人生就是被這麽個上不得檯面的人給毀了!
以前在彭州的時候,顧姨娘一做出這副樣子來,家裡上了年紀的嬤嬤、德高望重的鄰居、旁支的長輩,無一不是教導尚宛妗體諒她,所以尚宛妗剛剛那麽一說,她想都沒想就這般反應了,等看到尚宛妗的眼神,這才發覺不對,連沈嬤嬤也當起了鋸嘴兒的葫蘆,在場沒有人開口為她說話。
眼波一轉,她又換上自責的神色,輕聲細語的對尚宛妗道:「是姨娘說錯話了,元娘素來寬厚,不要責怪姨娘好不好?」
尚宛妗看她這樣子頭疼得很,顧姨娘的心眼簡直比蓮藕還要多,認個錯還要拐著彎給她使個壞。一天之前,她還認為這人是自己的生母,縱然待她不太親厚,卻也沒太刻薄她,她心裡也就承了情,如今發現這人心腸歹毒,自己的不幸都是她造成的,一時半刻,她也不清楚該用什麽態度來對待這個仇人,便有些不耐煩跟顧姨娘繼續彎彎繞繞的玩把戲,指了錦繡直接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錦繡這個時候倒不敢看顧姨娘了,低著頭,也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頗有幾分顧姨娘的風姿。
顧姨娘心裡早有了計較,並不怕尚宛妗質問,上前一步,拉著尚宛妗的手,道:「錦繡昨天一天沒有吃飯喝水,今天早上有人來報,說是錦繡餓暈了。妾身想著她到底是你的丫鬟,對她太刻薄會影響你的閨譽,便讓劉二娘給她端了飯食來。」然後看了眼地上的食盒,又說︰「你也是刀子口豆腐心,姨娘哪裡不知道你心疼她?元娘,你若是不高興,錦繡是你的丫鬟,還是由著你來處置吧!」
錦繡聽著前面的話,還以為自己這一事肯定能輕巧的揭過去,哪知顧姨娘說著說著就把她交到大小姐手裡了,整個人頓時跟被雷劈了一樣,愣愣的反應不過來……這跟以前顧姨娘許諾她的不一樣啊!
尚宛妗眼帶嘲諷的看了錦繡一眼,然後對著顧姨娘挑眉,「姨娘這是害我呢!進京路上處罰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只怕到了錦都,爹爹和祖母就要教我規矩了呢!」
這話說得顧姨娘俏臉白得更甚,她沒有想到尚宛妗還能從自己的話挑出刺來,她只是不想讓這樣的小事壞了她的大事,左右錦繡她是不會留了的,尚宛妗要怎麽出氣,跟她都是毫不相干的。
顧姨娘狐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這丫頭往日溫溫順順的,今日怎麽這樣不依不饒的較起真了?該不是被誰挑唆的吧?可沈嬤嬤成天守在尚宛妗身邊,誰又能挑唆她呢?
這麽一想,顧姨娘的目光朝錦書看去。
尚宛妗見狀,忽然扯起嘴角、斂去怒氣,笑道:「姨娘,是我不懂事,倒是誤會你了。姨娘怎麽會看著妗兒毀了自己的名聲呢,姨娘若是那樣的人,之前也不會硬要自個兒處置錦繡了。妗兒年紀輕,卻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這話一出來,眾人反應不一,顧姨娘臉上乾笑,心裡卻在沉吟,尚宛妗突然變得這麽讓人捉摸不定,難不成是知曉了她的計畫?可是不應該啊,這丫頭昨日明明已經開始了記憶混亂了。
難道,她是裝的?顧姨娘眼神一厲。
尚宛妗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心裡冷笑不已,顧姨娘謀划的大事在即,她自保還來不及,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因為錦繡一個叛徒分心!之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咬著不放,不過是心中意難平,忍不住給顧姨娘添些堵罷了!
目的達成,她也不繼續糾纏,忽然神色一變,咦了一聲,臉上變得柔順和疑惑,「錦書為了錦繡向我求情,我想著畢竟是多年情分,便帶了吃食來看她,姨娘是什麽時候來的?」然後看了眼地上的錦繡,嚇了一跳,「錦繡緣何跪在地上!」
除了錦書,眾人都被尚宛妗這反應給弄懵了,完全不懂她這唱的是哪一出!尤其是錦繡,事情幾經變化,讓她的心時而如驟雨狂來,時而如黑雲壓城,心裡是又怕又怨。顧姨娘慣會收買人心,手段又厲害得緊,她不敢恨顧姨娘,只好恨自己的主子尚宛妗。
尚宛妗拉著顧姨娘的衣袖輕輕搖了搖,撒嬌的喊,「姨娘……」甚至故意讓自己眼裡透露出幾分孺慕來。
顧姨娘見她這樣,放下心裡的疑惑,臉上擠出笑來,柔聲道:「聽竹香稟報,錦繡餓暈了,所以讓劉二娘給她弄了點吃的。」又道,「元娘,這畢竟是你的貼身丫鬟,是趕是留,等到了錦都再說好嗎?沒得為了這些下賤胚子壞了你的名聲。」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尚宛妗的表情,只見尚宛妗乖乖巧巧的點了點頭,語氣很是信服,「還是姨娘想得周到。」絲毫沒有裝模作樣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