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舅舅
第三章
像是一個夢,只有一點點的真實感,直到站在徐鳳白面前,看著小舅舅,心就落了地。
是的,徐家是她的家,他一說回家,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走向了他。
站在舅舅身邊,似乎更有歸屬感。
徐鳳白往車上一點頭,示意她上車:「去車上等我。」
她向來不敢違抗小舅舅的話,乖乖走過去,踩著矮凳上了馬車,人變小了,好像胳膊腿都不夠長似得,徐椀坐了車廂當中,伸手掀開了窗帘,還得往前湊一湊才能看見外面。
日頭很暖,她似乎在這院子里住了有些時日了,趙瀾之讓人通知嬌杏給她收拾東西,有一會兒了都沒有回來,徐鳳白轉身也要上車,被他攔住了。
小舅舅臉色不太好,似乎也不想理他。
趙瀾之倒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到底給人截住了,低眉順目地:「彆氣了,都是我錯,我沒顧看好阿蠻,真的不會再有下次了。」
徐鳳白微揚著臉,淡淡地:「嗯,是不會有下次了,以後不許她再來。」
趙瀾之聞言也惱:「徐鳳白,我是她爹!」
他揚著眉,額角青筋都露了出來,能看出真的是動氣了。
然而,小舅舅似乎絲毫不被他的怒氣所動,他上前一步,錯身與他擦肩,冷漠至極:「那又如何,你成親與否,都不該帶她,這也是你娘不喜歡阿蠻的原因,既然不能一直守著阿蠻,不如早早斷掉這份父女親情,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就好。」
走到車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輕嘆了口氣:「東宮衛尉突然出了個缺,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跟著軍隊到處走,回京長住吧,我看李小姐對你一往情深,挺好的姑娘。」
說到後面,沙啞的聲音竟也壓低了些。
他才要上車,趙瀾之已到窗邊。
嬌杏拿了徐椀的東西出來,他親自送了車上去,徐鳳白才對他說的話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只一下掀開了窗帘,對上了一直偷聽著來不及坐好的徐椀小臉。
四目相對,男人抬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阿蠻回去好好將養兩天,活蹦亂跳又是一條好漢!爹后個要走了,以後再回來又不知得多久,你好好聽舅舅的話,爹回來就最先來接你。」
徐椀抿唇:「后個要走去哪裡?」
趙瀾之絲毫沒有想說明的意思,光拿她當個孩子一樣哄著:「說了你也不知道,你就等著,可能三五個月,也可能個小半年,我總會回來的。」
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心頭,有點失望。
他揚著眉,似乎這就是一下別過的意思。
嬌杏跪了車前,也想跟著徐椀走,可徐鳳白上了馬車,卻並未抬眼。
車夫趕了馬車就走,趙瀾之在大門口一直站著看著她們。
徐椀也探出窗口,一直看著他。
他負手而立,看著看著竟覺有些捨不得了。
放下窗帘,徐椀端端坐好,回頭又看著小舅舅,他一臉疲色,也打量著她。
徐椀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她也不知道自己虛的是什麼,從前也是,在小舅舅面前,她總是無處遁形,心裡想的什麼事情,總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幸好,就瞥了她兩眼,他也別開了目光:「回去之後會給你換兩個丫鬟,忘了嬌杏這個人吧。」
徐椀抬眸:「為什麼?」
徐鳳白淡淡地:「老太太不喜歡你,卻喜歡往你身邊安排丫鬟,你道嬌杏日日精心打扮是為了什麼,巴不得能挨上你爹。倘若光生了這點心,也沒什麼,敢對你下手,這人就留不得了。」
徐椀前後一琢磨,立即反應過來:「舅舅是說,當日在船上,就是她推我下的水?」
他嗯了聲:「你又怕水又怕死,從小連走個路都謹慎得沒摔過跟頭,不是她推的,難道還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說的是,徐椀眨眼:「呃……」
徐鳳白揉著額角:「李覃一心嫁給你爹,待你好還來不及,既然約了出去遊玩,必定是想讓你在你爹面前美顏幾句的,不是她。」
說完這些,他才回頭瞥著她:「跟你說這些,舅舅是想告訴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除了我和你爹。」
徐椀點頭,半晌又長長嘆了口氣:「小舅舅,你說的這些事,我爹知道嗎?」
她現下不過孩童模樣,一垂眸顯得特別嬌憨。
白凈的臉上,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傷處。
徐鳳白盯著她看了兩眼,臉色稍緩:「這麼痛快讓你回去,定然是知道了,要處理點事的。」
處理什麼事,是處理人吧!
從前,她情竇未開就嫁了人,並不能體會什麼兒女情長的。
回想著所謂那個夫君的臉,經水一泡,也似乎記不大清了。
也不想記得,他既選了公主,她也重新來過,那便剛好能斷個乾乾淨淨了。
所以,她理解不了嬌杏那種執念,那個素未謀面的老太太就算許了她什麼,也無非是個身邊人,為了這點垂青,就有害人的心,實在得不償失。
馬車行得不快,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小舅舅和記憶當中的不一樣。
她從來可不知道小舅舅對她這麼諄諄教導,可能小的時候還不大懂,現在聽著他說的這些話,心底湧起更多依賴,他側顏俊秀,因垂著眼,又覺得美。
定定看著他,徐椀往他身邊靠了靠,一下抓住他的胳膊還輕晃了晃:「小舅舅,我娘長什麼樣子,她和你長得很像嗎?是你的妹妹嗎?」
垂下來的眸光立即掃了過來,徐鳳白不悅道:「一個死了的人,別再問。」
才生出來的那點親近之意,立即消失殆盡。
他還是那個難以親近的舅舅,她似乎還是那個見不得光的外甥女。
徐椀的失落顯而易見,她一下放手,又坐遠了些,轉身挑起窗帘往外看。
幾年前的京都,還沒有宣武三十年那樣繁華,挑著擔子的賣貨郎到處都是,街上行人腳步匆匆,女子尤為少見,偶爾能看見巡街的士兵,一隊一隊的走過。
這條街上,她從前也沒走過幾次,入眼的都未見過。
車上再無人說話,一下沉寂下來。
徐椀白凈的小臉尚還稚嫩,她坐了窗口去,和徐鳳白之間隔了能有兩個人的距離,背對著他。他盯著她的後背抬手一動,隨著馬車的顛簸,終究還是垂了下去。
車到徐府停下,徐鳳白先行下車。
徐椀緊隨其後,只不過一下車,她可是嚇了一跳。
這時候的徐家,竟然還是將軍府!
門口丫鬟早早迎了出來,是舅舅身邊的隨身侍女花桂,她圓臉,已有二十幾歲一直未嫁,接過他脫下來的披風拿在手裡,回頭還沒忘牽了徐椀的手,然後就開始嘮嘮叨叨。
真是許久沒有見過她了,只覺得嘮嘮叨叨的花桂也是那樣親近。
「小小姐啊,我看你以後就不要再去趙大人那了,男人到了你爹那年紀都要成親的了,他家那老太太現在都出了名了,京都里的媒婆都找遍了,我估摸著喜事也快了,你就安心在家裡和姐妹們一起玩吧,別惦記他了……」
「花桂!」
就是嘮叨的話,她不大愛聽。
徐鳳白輕斥一聲,花桂不再說閑話了,她開始嘮叨小舅舅,從她的話當中能聽得出,小舅舅也是才回了京,得了她落水的消息立即動身去接她了。
徐椀低頭,仔細回想小時候的事,的確是對趙瀾之沒有任何的印象。
那麼從她才剛走過的那條街再想,難道是他娶親生子了,像花桂說的那樣,兩家就不來往了嗎?
直覺告訴她不是。
不知不覺走了後院去,入耳的是孩童銀鈴般的笑聲。
徐椀驀然抬眸,長廊當中,一個婦人坐在石凳上面,六七歲的小姑娘抓著她雙手來回地搶著什麼東西,婦人逗弄著她,手裡一個物件舉得高高的。
是她的小表妹徐芷和她的娘親。
母女兩個都一臉笑意,走過長廊,徐椀任花桂牽著自己,不由多看了兩眼。
花桂抬眼看向徐鳳白,他也多看了兩眼。
遠遠走過長廊,一直到徐椀從前的閨房前面站下,徐鳳白側身而立,示意她們進去:「先讓花桂伺候著,回頭給前園子的丫鬟調過來兩個。」
前園子的話,指的應該就是大舅舅的妻妾之地。
徐椀懨懨地應了聲,抬腳上了石階。
花桂都看出她情緒低落來了,還晃著她的手逗著她:「怎麼了?身上還不大舒服嗎?要不叫大夫過來給看看吧!」
她忙說不用。
才要轉身,徐鳳白突然叫住了她。
「阿蠻。」
徐椀站住,回頭。
他此時脫了披風,一身玄色更顯英美。
盯著她眉眼看了好半晌,才開口:「書房裡,有一副你娘的畫像,等舅舅找到了就給你。」
簡直不敢置信,徐椀差點跳起來:「真的嗎?」
竟然還有她娘的畫像,她揚著眉眼,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順勢也晃起了花桂的手來:「花桂你聽見了嗎?小舅舅說有我娘的畫像呢,你見過嗎?」
這般模樣,竟是歡天喜地。
徐鳳白輕點著頭,轉身離去。
花桂雙目含笑,和她一同走進她的閨房:「沒有見過,不過我想,你娘一定是個大美人!」
久違了的閨房,徐椀跑到床前,整個人都癱了上去:「我也是這麼想的。」
花桂一旁收拾東西去了:「這還用想,看你模樣就知道了,傻姑娘。」
帳頂上,還是從前模樣。
徐椀還沉浸在娘親的幻象當中,一臉笑意。
想起了娘了,自然也想起了親爹。
趙瀾之說後天就要離開京都了,當時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對於小舅舅提議的那個東宮衛尉顯然沒有興趣,那麼也就是說,在上輩子當中,他一定是走了。
笑容僵住,她之所以沒有記憶,原因就在這裡,可能,就是因為他再沒回來。
騰地坐了起來,徐椀跳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