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琅夜畢竟還是單純的少女,眼色自然不如靘水靈敏,「當然好,玉姊姊前日有些著涼還沒完全調養好,若睡了一會兒仍不解乏,晚上就別出來照顧我了,晚膳會幫姊姊送進房裡,姊姊就安心歇著。」
琅夜踮著腳尖伸手,用手背輕輕探了探浥玉的額頭,觸手微涼,也是讓她憂心。
拉下琅夜關心她的柔軟小手,浥玉更加覺得自己為這孩子做的任何事都不是犠牲,雖非自身骨肉,但為了這個孩子,她什麼都可以做的決心非常堅定。
「好,公主別擔心我,去玩吧。」想要叮囑琅夜留心,千萬小心要避開宇文日正,但猶豫突然如此交代必定引來追問,浥玉只好忍了下來,轉而對靘水道:「凡事千萬謹慎小心,如有突髮狀況,無論如何一定要來通知我,知道嗎?」
浥玉的那句「知道嗎?」輕得仿若只是微風撫過,但靘水卻聽得沉聲入耳,明白浥玉的認真,靘水不敢輕忽以待。「是,水兒曉得輕重,尚侍放心去休息吧。」
「嗯,你們快去留夏閣赴約吧。」目送琅夜及靘水往外走後,浥玉總算能返回自己的房間。
沐浴更衣后的放鬆感,使得壓抑著的倦意襲來,讓她不得不放棄強撐的精神,順從本能蜷縮至床上。
但她睡不安穩,夢中糾纏的驚饜讓她越睡越累,也越不安寧,折磨得她好累……
翻來覆去的斷續睡眠並沒辦法消除她身心的疲憊,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見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浥玉的思緒無法抑制的繞到宇文日正身上一
篤厚質樸、純粹溫和是為淳,但現在的那個男人從頭到腳、由里至外,有哪裡配得「淳」如此意象佳美的封號?
當年他化名文立影,真名日正與化名相應,立影極有可能是他的字。本名日正,如日正中、至極盛也。
由命名即可知先帝對他這個嫡皇長子必定極為珍視。那麼,為何繼位的不是他,而是那個曾經表現出萬事只以兄長利益為重的弟弟宇文無濤?
但這疑問她無人可問,此種宮闈之事,誰沒有忌諱?想來也是無解的了。
浥玉再試著回想從前的宇文日正,但眼前浮現的卻是午後粗暴對待,以琅夜脅逼她順從時的那個邪狂面目……
想著想著,她竟然有些不敢確定一直以來存在記憶里的形象,會否是這些年她用想象力幻塑出來的,其實根本就不屬於真實的記憶?
畢竟,她回到岐陰后,病了好些日子,記憶出錯,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呀。
憶起那場「病」,她心口倏地一沉,一股惡寒竄過全身,知覺瞬間集中在她因激烈交合而感略微不適的私處及隱隱酸痛的腰臀間,不覺將手撫上下腹。
當年懷抱著毓秀死去的恐懼,及被饒過一命的迫切逃離他而急往岐陰而行的途中她小產了……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無知中失去的孩子,是她心中第二個無法癒合的傷口。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懂的少女了,臉色瞬間剎白,及時想到一場歡愛過後可能會有的後果……
正當她思索著該如何善後時,有人輕敲房門,心想若來人是靘水,正好是個能夠商量的對象,於是她立刻翻身坐起,同時應聲:「進來。」
但見掌燈推門進來的不是靘水,也不是向來在她及琅夜身邊走動的朱雅等岐陰侍女,而是大盛內侍府指派至煙秋閣當差的中侍璐子。
璐子手持燭台,將房內燈火一一點起,柔聲向浥玉說道:「尚侍既然醒了,那小的去端晚膳進來可好?」
她被交代這個時候要來瞧瞧浥玉醒了沒有,好為其備膳,但同時也被叮嚀不可驚擾浥玉休息,因此璐子方才敲門時用的是非常輕的力道,若房內沒有響應,她就會再晚一些過來探看。
浥玉勉強自己收斂表情跟情緒,從坐著的床沿站起,搖首拒絕了點好燈后,要過來協助她梳發著衣的璐子。
她站在妝台前邊梳發邊回應璐子:「我不覺得餓,但可以幫我端碗湯過來。」本來什麼都不想吃,但不想在宮侍前露出太明顯的異樣,所以還是要了點湯墊墊胃。「對了,靘水和朱雅她們呢?都跟在公主身邊伺候著?」
雖說此時正是用膳時分,但依她們之間的默契,除非個個都分不開身,否則不該讓璐子過來她房裡才是,那麼那些孩子在忙什麼大事嗎?
浥玉似隨口一問,不欲讓璐子看出她的思緒,璐子畢竟是大盛人,能否信任還說不準,她心中仍有些防備。
「是,但公主現下並不在閣中。」璐子詳實的告知浥玉知曉琅夜等人的去向:「近傍晚時,貞夫人差人前來邀請公主和各宮主子們于丹楓園夜宴,說是皇后要與眾主子商議秋燈節該如何置辦。靘水姊和朱雅隨公主一塊兒赴宴,兼美本來留了下來,但方才跟著一起去的瑄子回來說,皇后想聽公主演奏岐陰餘音之聲,於是公主交代兼美取出餘音,將其送往丹楓園。」
浥玉無法忽略璐子所言的關鍵「皇后」二字,表示今晚雖然是由貞夫人出面召宴,但似乎夜宴真正的主人是齊皇后,對此,她心裡頗感訝異。
現在不過春末夏初,怎麼就要急著商議秋燈節的事宜了呢?
而且,皇后不視後宮事務並非近年之事,宮中事務據聞是由皇后親旨父予頁夫人全權處理,有貞夫人將後宮事務管理得井然有序、毫無差池,皇后無論正式或非正式場合都不見出現,今夜皇后召宴,實在有些反常……
「兼美已經將琴送去了?」這就難怪不是靘水她們來探她睡醒與否了,「餘音」是岐陰王宮中收藏的兩把絕品玉片琴之一,是太女特賜琅夜的嫁妝,甚為貴重,取琴一事確實需要謹慎。
餘音以岐陰稀產剛玉所制,上好的剛玉堅硬,難以雕琢,欲制音律正確的琴片,不但費工費時也費玉材,往往百來斤的剛玉也制不出一把堪稱絕品的玉片琴所需的玉片;更別說置於玉片下的鳴竹及鳴銅也都需以極上乘的材料,同榡是以極細繳的工法打造,制琴著實是費料費工費時的。
「還沒,兼美才剛入庫房。」璐子回道。
「那我過去看看。」浥玉梳順了發,放下梳子,時間已晚本不打算綰髮,但略遲疑了下,又從屜里捻了根緋色髮帶,隨手束起發,讓長長的髮絲不至於凌亂飄散,既礙事又易遮掩視線阻礙行動。「你自去忙吧,湯我晚些時候再喝也無妨。」
「是,但若尚侍待會兒打算要與兼美一道將琴送去,就需再加件衣裳才好,外面起風了呢。」璐子細心機伶,小跑至掛架上取來一件水色長衫,遞至浥玉眼下。
「好,謝謝你。」浥玉暗自記下璐子的貼心,接下長衫穿上,將發撩出衣領,便出房到庫房去找兼美了。
剛到庫房門口,就見兼美捧抱著一隻金絲楠木盒,正要走出來,浥玉連忙讓到一旁,免得撞上了。
「尚侍可是有精神了?」兼美看到浥玉可開心了。
「留心腳下。」見兼美一副毛躁樣,她不由眉頭輕蹙叮嚀:「仔細別砸了琴。」
餘音長二尺半、覓半尺,以四十九片不問厚達的剛玉為面,但最厚的也不過五折絲網那樣厚,而最達的不但可透光,放在書頁上甚至能透過玉片來看字;銅竹鳴管也是極為精薄的,所以這樣一把琴,單隻靠兼美這樣的小女子捧在手上,也不至於感到吃力。
「尚侍要與兼美一同去丹楓園吧?」兼美收斂了些,但顧不得害怕浥玉嚴肅的臉色,忙不迭的道:「倘若尚侍去了,想必公主就能放心,不怕會在皇后和眾多妃妾宮人面前丟臉了。」
她們這些人中,真正擅奏玉片琴的人是浥玉,琅夜雖也擅長彈琴,但她擅長的是弦琴,並不是岐陰特有的玉片琴。
公主不可能自曝其短,想必因為開口說想聽餘音的人是皇后,公主不好推拒,只好令瑄子回來要她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