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破局(四)
吳廳長步履沉穩地出了警察局的審訊室。他身姿挺拔,神情自若,如果不是身後的房間上招牌還明晃晃的,看到他的人簡直要以為他是剛剛從演講台上下來的,而且還做了一篇精彩絕倫的演講。
當然,對專案組的人來說,他在審訊室中的表現已經堪稱是教科書級別的表演了。所謂演講,不演戲還怎麼講。
組長沖他點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實在不好意思,吳廳長,耽誤您的工作了。」
吳廳長在警察面前展現了十足的風度,相當客氣地微微欠身,主動伸出了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組長。他的臉上浮著微微的笑,卻並不讓人覺得輕浮,反而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親和與惋惜:「我還是今天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居然就這樣沒有了。」
組長的手像鉗子一樣,緊緊地攥住了面前這位以儒雅而著稱的官員,沉聲道:「她的母親也同樣可惜。」
吳廳長點了點頭,表情依然溫和,聲音裡頭隱隱帶著惋惜的意思:「女人到底脆弱啊,即使已經是孩子媽了,還是扛不住事情。」
組長意有所指地強調:「現在的媽媽,曾經也是個孩子。」
吳廳長似乎並沒有理解他話裡頭的意思,只禮貌性質地點點頭,表示自己得走了。
「我送送吳廳長吧。」組長主動往外頭走,再一次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實在是不好意思。馬上又要開會了,吳廳長您事情這麼多,還要勞您親自跑一趟,真是對不住了。」
吳廳長這回的笑容加深了一點兒,語氣相當客氣:「哎喲,您可說笑了,配合警方的工作,首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談不上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組長笑著一路幫吳廳長推開警局大樓的玻璃門,像是不經意般的詢問:「您往哪邊去?要不要我們這邊給您聯繫好車子?」
吳廳長微微笑了,像是一點兒也不介意警察的刺探,相當坦然地回答了問題:「我要去顧部長的老家坐坐。我們不搞封建迷信,但也要尊重感情。顧部長家裡頭出了這種事情,我心中也難受啊。」
組長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感慨萬千:「還是吳廳長您情深義重,對老領導就是感情深。」
「我們不拉幫結派,不搞小團體,可還是要講感情的。」吳廳長朝警察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停下,「您忙您的吧,人民群眾的安危還要靠你們警方的努力。我也期待著兇手早點兒被緝拿歸案。真可惜,我沒能幫上什麼忙。」
組長笑了,眼角顯出了深深的皺紋:「有吳廳長您的支持與鼓勵,我們定然能夠早日破案,還所有的冤魂一個公道。」
吳廳長年紀跟專案組組長差不多,看上去卻足足年輕了這位老警察十歲不止,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正當年了。他的笑容也加深了,臉上終於顯出了一點兒歲月的痕迹,卻讓他看上去更加富有魅力了。他微微點了點頭:「嗯,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一屋子的警察都沉默地目送這位意氣風發的廳長大人。等到人都走遠了以後,老李才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這人可真夠能裝的。這會兒還要去顧部長家中表忠心。呵,巴不得顧部長倒了的人就是他吧。」
組長看了一眼老李,正色道:「好好查案,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老李悻悻地強調:「這就是作案動機,這位吳廳長要是對顧部長沒仇的話,為什麼要把李晶的眼睛跟耳朵都埋在他家的祖墳裡頭呢?這不是借著煞氣行兇又是什麼?」
組長收斂的神色,表情嚴肅起來:「現在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那罈子裡頭的眼睛跟耳朵就屬於李晶。既然這樣,那麼所有的可能性,我們必須都得考慮到,不能犯想當然的錯誤。單純靠著推理破案那都是神探小說,檢察院跟法院認的只有真正的證據。」
老李煩悶地點了根香煙,狠狠的吸了口,然後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證據,對就是證據,該死的他媽的證據,明明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沒有證據,知道了也都是白搭。」
組長點點頭:「對,我們知道是怎麼回事,沒用。我們得把證據給挖出來,證明我們知道的東西就是真正發生過的事。」
即使他們現在基本上已經肯定,無論是當年的吳芸、李晶還是王函亦或者現在的鄭妍,這位吳廳長在這幾個女孩子的遭遇中,很可能都扮演了極不極為不光彩的角色。可是只要沒有證據,那他們就沒有辦法對他怎麼樣。
組長手指頭輕輕敲了敲桌子,詢問刑偵技術部門的同事:「怎麼樣?在他的車子跟房子裡頭有沒有什麼發現?」
技術部門的人搖了搖頭。吳廳長的確在江市有一套住房。作為一位情深不悔的丈夫,他經常去看望長期住在療養院的妻子,擁有一套在江市的房子,十分正常。技術部門的同事將這套房子里裡外外仔細翻找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鄭妍留下的痕迹。或者準確點兒講,這套房子中除了他本人生活的痕迹以外,再沒有其他人居住過的跡象。包括他日常使用的車子,裡頭也清洗的相當乾淨,一點兒頭髮之類的東西都沒有留下。
老李冷笑:「這人這麼狡猾,哪裡會將鄭妍帶到他長期居住的地方呢,不然豈不是要讓人落下話柄,他必定要有一個極為妥當的地方來安置鄭妍。鄭妍死亡原因是窒息,又沒有血跡,她在車上留下的痕迹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如果不是兇手最後採取了一個相當殘酷顯眼的方式來處理屍體,那麼鄭妍也許會一直失蹤下去,直到最終被人遺忘。每年全世界都有那麼多失蹤人口,這些人當中哪些還活著,哪些已經悄無聲息地死了,誰又能說得清楚。
那麼,兇手為什麼非得將鄭妍的屍體搬到鐵軌上頭呢?這麼明目張胆地讓火車呼嘯而過?他明明可以用更穩妥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來藏屍或者徹底毀滅掉屍體。只要沒有屍體跟其他可以篤定死亡的證據,那麼警方就沒有辦法判定命案的發生。都沒有命案了,又哪兒來的兇手呢?從理論角度上講,這才是完美的脫身方案。只要沒有兇案,那就沒有兇手。
整個專案組的人都陷入了沉思。老李輕咳了一聲,躊躇了片刻,試探著提出了自己的猜測:「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開死門?他是想借著開死門轉運。既然他之前見識過開死門跟開生門,那麼他就難以不受這個誘惑。」
多年前的雪娃娃案也是這樣。明明屍體的其他部分都消失了,兇手卻偏偏留下了受害者的頭顱丟在冰天雪地里,告訴了人們命案的發生。從兇手事後並沒有向警方進行挑釁跟炫耀來看,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詭異的虛榮心,而是不得已而為之。
組長從來不打擊專案組成員的積極性。這樁案子前後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又荒謬且詭異,如果不放開了想,根本就連一丁點兒邊都摸不到。他朝老李點了點頭,肯定道:「你說的很有可能。如果從這個方向走的話,那麼到底是誰幫鄭妍開的死門呢?普雲大師當晚一直留在安市,為顧家祖墳的事情善後。按照普雲大師的說法,這世間其實早就沒人會開生門死門了。所謂的生門死門也不過是前人杜撰出來的,不過是胡言亂語,根本就登不上大雅之堂。」
老李笑了:「那些大師們的鬼蜮伎倆,哪個能登大雅之堂啊。把他們奉為座上賓,對他們言聽計從的老虎蒼蠅都不少呢。這條線我來往底下摸吧,說不定找到了那個幫著開死門的人,就能抓住關鍵點了。」
碰頭會散了之後,老李給周錫兵打電話。雖然上頭的意思是要讓周錫兵迴避,可專案組裡頭的成員倒是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畢竟,即使王家父女在鄭妍的事情的上,對當年綁架案的三位兇手進行了小小的報復,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現在兇手基本上已經鎖定了。對老李來說,跟周錫兵聊聊,更加有助於他捋清楚案情的走向。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年輕警察,常常能夠發現他們注意不到的地方。
手機足足響了有七八聲才被周錫兵接了起來。通話一開始,他就忙不迭地向老李道歉:「實在對不住,積壓了不少事情,我今天連水都不敢多喝。」
老李笑了:「理解理解。我老實告訴你,我寧可追著歹徒跑上好幾千里,都不願意處理派出所裡頭那些事情,能把我給逼瘋了。」
周錫兵也笑:「那可不行,我要是瘋了,我們所長也得逼著我趕緊清醒過來。總共就這麼幾個人,瘋了一個少一個。」
兩人寒暄了幾句之後,老李也老實不客氣地切入了正題當中。現在吳廳長的確被他們帶回來問話了,可惜的是,沒有任何結果。到現在為止,他們連第一兇案現場都沒找到,更別說什麼確切的證據了。
「我以我工作了二十年的直覺判斷,鄭妍那個小孩子的死,跟他脫不了關係。他對鄭妍的死亡時間了如指掌,有完整的時間證據。現在我們根本拿他沒辦法。」
周錫兵笑了笑,一點兒也不意外:「他要真就這麼容易被抓住把柄了,我倒要懷疑他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羊了。」
這麼多年,這麼多樁案子,這個人一直隱藏在背後,一點兒端倪都不曾露出來。他豈是會輕易就伏罪的人。能夠一無所有走上高峰的人,從來都不可能簡單。
老李嘆了口氣:「我現在準備再去廟裡頭一趟,看看到底是誰給鄭妍開的死門。如果不是為了開死門,兇手完全可以將鄭妍的屍體處理得更妥當。說句不中聽的,把她灌醉了,丟在鐵軌上讓火車軋成兩截,都比這樣來的強。喝醉了酒,自己醉倒了卧軌,結果叫火車給軋斷了,這完全就可以當成意外事故收場了。」
周錫兵仔細想了想,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是很確定:「也許條件就是這個人的死亡必須要為大眾所知道,甚至說是要引起轟動。」
當年的雪娃娃案喧囂一時,到現在熱度依然絲毫不減。鄭妍的案子受關注度也不小,各種說法層出不窮,警方開了新聞發布會澄清不實傳言也收效不大。尤其是在吳芸的離奇自殺事件跟之前鄭東升以及陶鑫的事情被傳播出去之後,關於鄭妍的死亡,網路上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傾向於她是中邪了,所以才會卧軌的。
周錫兵上學的時候,曾經在一門選修課上聽那位自稱年輕時練過氣功的老師提到過,人的念力也是一種能量。之所以輿論對人的影響非常大,就是因為這麼多人的念力集中到了一處,彙集成巨大的能量。
當初開死門的人普仁和尚,他對生死門的研究最為透徹。也許當時,被毒.品控制了的和尚向吳廳長透露了更多的東西。所以在見識了開死門的威力之後,他又如法炮製了一回。而這個死亡必須得是謀殺,要讓大眾知道受害者是被人搶走了性命。
電話掛斷了以後,周錫兵還沉浸在思索當中。他不知道固執的普雲大師跟他的那位大徒弟究竟會不會向老李透露關鍵的信息。這兩個將佛門不管人間事掛在嘴邊的和尚,什麼時候又真正脫離過人間呢?
小兵兵拚命地記著跟老李手機的對話。它必須得打聽那邊案子的進展情況。王小敏恃寵成驕,仗著它主人寵它,一直逼著自己打探案情,還大言不慚如果沒有它主人的幫助,警方肯定破不了案。結果王小敏挨了它主人的揍,還被勒令減少了看動畫片的時間。然後這個不要臉的王小敏,就將怒氣撒在了無辜的自己身上,非得讓它探聽案情進展情況;王小敏還恬不知恥地表示它要自己破了這個案子。
小兵兵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這虧得當時王小敏的主人將它留在房間裡頭充電,沒聽到。不然的話,估計王小敏又要挨教訓了。最叫小兵兵頭痛的是,每次王小敏愛教訓了之後,都會想著法子折騰一回它。它真是倒霉透了,才會跟王小敏待在一個屋檐下。
可憐小兵兵嘀嘀咕咕的時候,沒有耳聽八方,一點兒小抱怨全被王小敏那個耳朵尖的要死的手機給聽得清清楚楚。王小敏那小暴脾氣,什麼時候能吃這種啞巴虧啊,立刻告狀:「王汀,小兵兵欺負我,趁我不在說我的壞話。今天你得小兵兵放動畫片給我看!」
林奇的手機立刻笑得直打跌,不懷好意地問小兵兵:「哎呀,你們今晚一塊兒看什麼?《小豬佩奇》嗎?」
小兵兵羞憤地非常想找個地方鑽地洞。明明以前他是整個派出所裡頭手機中的老大,所有的手機都聽它的話。就怪王小敏,完全毀了它的名聲。它本來是一隻形象威風又嚴謹的好手機,結果現在大家一見到它,就會問它昨晚上又看了什麼動畫片。
林奇不知道這些手機已經吵翻天了,還樂呵呵地招呼王汀:「哎,我怎麼記得你說邀請我吃飯來著。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王汀笑了笑,轉頭看周錫兵,然後沖林奇晃了晃腦袋:「今晚看情況吧,我跟周錫兵去黃進看看。」
林奇立刻變了臉色,臉上的笑容一掃而空。他嘀咕了一句:「你要是看到了那小傢伙,幫我問一聲,他在那邊是餓了還是冷了,我給他多燒點兒東西。」
周錫兵輕咳了一聲,警告地瞪了林奇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林奇抹了把臉,苦笑起來:「算了,你就當我發神經吧。貝貝太可憐了,真是太可憐了。」
這件事成了他心裡頭的一根刺,刺得他一想起來就生疼。好好的一個孩子,居然就這麼凄慘地離開了這個世間。分局刑警隊那邊一直忙著走訪調查案件,但是到現在為止,依然沒能找到有效的線索。他們都非常清楚一件事,距離案子發生的時間越久,案件被破獲的希望就越小。一些關鍵性的證據,會在時間的流逝中跟著消失,誰都沒辦法阻止這樣的事情。
王汀點了點頭,安慰了一句林奇:「你放心,我要是真看到了他,我一定會將你的話轉告他的。我會告訴他,讓他不要害怕,這麼多人都會想辦法照顧他的。」
周錫兵有點兒擔憂地看著王汀。經過了鄭妍的死亡以及王家的家事之後,他已經找不出理由阻止王汀參與案件的偵破了。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注意不到的角落當中,會有案件的發生。即使他們花費了所有的力氣,也還是找不到關鍵的線索。
王汀笑著反握住了周錫兵的手,心頭出奇地平靜。她不再害怕了,她稀里糊塗的過往生活中,也許經歷過更可怕的時候,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害怕呢?老天爺給了她這樣的能力,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讓她成為那雙隱形的天眼,能夠將罪犯繩之以法。
黃進人還被關押著,警方沒能找到其他犯罪嫌疑人,那麼目前導致貝貝死亡的兇手就只能考慮是他。就算他不是成心,就算他當時心神恍惚,這個孩子的確是被他送到了狗肉店門口,匆匆忙忙結束了還沒有來得及真正開始的生命。
家裡的孫子死了,兒子被警察帶走了,兒媳婦也明確表示會在孫子的七七結束之後就離開黃家。黃家的老兩口沒有再挽留,他們開不了口再耽誤兒媳婦。千錯萬錯,都是他們的錯。他們不該管不好兒子,還不好好帶好了孫子。
王汀是第一次見到黃家的兩位老人,如果不是事先聽周錫兵說過他們家的情況,她簡直懷疑面前的兩位老人已經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他們的模樣跟他們的實際年齡相比較,完全就是兩代人。
來的路上,周錫兵跟王汀都挑了點兒老人愛吃的水果零食。黃奶奶看到東西就要推拒,臉上的笑容無比苦澀:「周警官,你千萬別再這樣了。是我們家的黃進不爭氣,辜負了你們的期待,害得你們這麼辛苦。我們哪裡還有臉吃你們的東西啊。」
老人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捂住臉泣不成聲。從孫子出事以後,她跟老伴就跟死了沒差別了。可悲哀的是,孫子的喪事還沒有完全辦完,兒子人被關著還需要照應,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倒下去。不然的話,他們又得禍害無辜的兒媳婦了。
王汀聽著他們絮絮叨叨的說話。兩位老人身體都不好,只靠著糊紙盒來掙點兒零花錢。以前孫子還在時,生活有奔頭,他們腳下能夠使出力氣來,還出去撿礦泉水瓶來賣錢。現在,他們根本就不願意出門了。
王小敏聽著心酸,愈發大聲地喊起來:「有沒有誰聽到我說話啊?快點,大家一起幫幫忙,說說看到底是誰害了小貝貝。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壞呢?小貝貝好可憐啊!」
可惜的是,這個老式居民小區裡頭,根本就沒有電梯。周圍的東西當中,除了小區門口的監控攝像頭之外,壓根就沒什麼固定資產。王小敏愁的厲害,它剛在小兵兵面前吹過牛啊,怎麼能露餡?它愈發大聲地喊了起來。最後還是遠遠的,有個發射塔回答了它的問題。
發射塔倒是能夠透過樓梯口的窗戶看到這邊,但是窗戶太髒了,它看不清楚,只能隱隱約約看到當時好像是有個人影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