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斷長平因擅變 深悔未持君臣謀
戰國時代的邯鄲城,方圓十里,築土為牆,內有城門四座,外有衛城。邯鄲城牆高三丈三尺,另有女牆四尺,寬五丈,可并行馬十匹,自三家分晉,久為趙氏都城。
邯鄲城源自邯鄲氏,春秋晉國趙氏分支,源於嬴姓,源於少昊後裔造父後代趙穿。晉國執政上卿趙宣子(趙盾)的堂弟、晉軍大將趙穿的食邑被封於邯鄲,趙穿因以被稱為邯鄲君。趙穿生子趙旃;趙旃生子趙勝;趙勝生子趙午;趙午生子趙稷,世代為晉國邯鄲大夫,是晉國六卿之外,又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趙穿死後其子趙旃擔任邯鄲大夫,前583年,下宮之難,趙氏慘遭滅族,趙旃的本家大宗被悉數屠殺,趙氏大宗的遺孤趙武,即趙氏孤兒,因為年幼,不能為卿。趙旃得以升任為新軍將。趙旃死後其子趙勝擔任邯鄲大夫。晉平公年間,欒盈為亂,趙勝也出兵助晉平亂。公元前497年,晉卿趙簡子趙鞅欲將衛貢500戶良民從邯鄲遷到趙氏大宗所在的晉陽城,時邯鄲大夫趙午聽取父兄之言,不同意趙鞅此次移民。趙鞅怒殺趙午,趙午家臣涉賓奔回邯鄲,擁立趙午之子趙稷為邯鄲繼承人,旋即以邯鄲發動叛亂。這本是趙氏與邯鄲氏,大宗與小宗間產生的一場家族內訌,卻以此為導火索引發了六卿之間為爭權奪利的一場晉國全國性內戰。期間齊國、鄭國,甚至周天子也乘著晉國六卿內戰之際,參與其中,協助范氏、中行氏,圖謀晉國。晉趙簡子經過8年奮戰,才得以平定此次內亂。
傳到趙襄子,范氏中行氏獨霸晉政,索地於諸大夫,唯趙襄子不許其地。范、中行氏威逼韓氏、魏氏共圍趙氏於晉陽,相約共分趙地。趙襄子用張孟談之計,策反韓氏、魏氏,反滅范氏中行氏,共分其地,又滅智氏及晉侯,最終報請周天子三家分晉。趙氏自此將都城遷至太原附近,其後不久又遷至邯鄲。歷史也由此從春秋時代進入了戰國時代。
邯鄲也逐漸成為了北方名城,再到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趙國國富民強,兵強馬壯,獨抗強秦,成為秦國一統天下最大的阻礙。戰國四大名將,秦趙各得其二。
公元前264年,秦國攻打韓國,使韓國的上黨郡與本土失去聯繫。韓國國君為了能讓秦國息兵,於是讓郡守馮亭將上黨郡進獻給秦國。馮亭不願,他轉而將上黨郡獻給趙國,想要求得趙國的力量來對抗秦國。趙國君臣派廉頗接收上黨郡,並於長平布防阻擋秦軍,由此引起了秦國的不滿。
兩年後,公元前262年,趙孝成王四年,秦眧襄王四十五年。秦國攻佔上黨,繼而向長平發起進攻。趙孝成王急令廉頗率軍出戰,奪回上黨。廉頗在數戰不利后,利用有利的地形固守不出,想要用以逸待勞的方式挫殺秦軍士氣,再尋找時機出擊。
相持兩年,秦國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採用了反間計,散布謠言,使得趙孝成王認為廉頗膽怯不敢戰,遂撤下廉頗,換上了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為趙軍主將。趙括隨即改變了廉頗的戰術,反守為攻,率軍大舉攻向秦軍。而秦軍這時候的主將早已秘密地換上了驍勇善戰的白起,取代王齕,並徵發國內老幼,馳援長平。白起帶領秦軍假裝戰敗潰逃,誘趙括追擊到秦軍的營地之前,然後出輕兵以斷趙軍之後,包圍了趙軍,趙軍被圍四十多天,糧盡師疲。
趙孝成王求救於韓魏等國,以守合縱之約。各國因聽說孝成王請和於秦,使者倍受秦王優待,擔心秦趙聯橫,遂不肯發兵相救。
最終,趙括在突圍中被亂箭射死,趙軍降秦。白起放了年紀較小的240名趙國士兵回去邯鄲報信,而將其餘的四十萬降兵全部坑殺。
就在趙姫母子閑聊之時,長平戰敗,四十萬大軍被盡數坑殺的消息傳入了邯鄲城。頓時,城內一片縞素,哭聲振天。
趙王叢台宮內,年輕的孝成王哭坐於塌上,雙目獃滯,手撫額頭,雙唇顫抖著,不斷輕聲重複著:「天亡我也,痛殺我也。婁氏誤我,婁氏誤我。悔不信廉君,悔不信廉君啊。」
殿上群臣肅然呆坐,不知所措,還沒從噩耗中反應過來。長平之戰,趙軍陷入重圍,老將廉頗被調回后閉門謝客,趙軍新銳李牧被匈奴所纏,無以脫身。大家對戰敗早有準備,割地賠款以求苟安,也早有了預案。但不想秦軍如此狠絕,竟然將四十萬趙軍青壯全部坑殺。四十萬趙軍啊,趙國將戶戶帶孝,十去其一,舉國青壯為之一空啊。如秦軍揮師東向,居高臨下,以百勝之師對老弱之眾,邯鄲如何守?天欲亡趙氏啊。
「大王,事急矣。請速派重臣,攜重寶美玉求救於列國。」終於有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對,請大王另派使臣請和於匈奴、燕囯,以急調代郡、中山等軍馳援邯鄲。」
「請大王另派使臣請和於秦,割太行以西各城予秦,以息秦國君臣上黨之怒,使邯鄲得守,趙國得安。」
「請大王速調糧草入邯鄲,以補長平之損耗,以備久守邯鄲之需。」
請大王??????
殿上諸大夫紛紛從塌上坐起進言,殿內響起一片噪雜之音。
孝成王悄悄擦去淚水,坐直身軀,右手握拳在桌案上用力一擊。隨後又長身而起,抽劍擊案,將大家噪雜的聲音打斷。「趙氏屢經磨難,數次亡而不絕。蓋因諸卿忠直,君臣同心。長平之戰,錯在寡人。但我雖有萬錯,唯不敢輕棄社稷,願與秦忍辱求和,願與秦決一死戰。眾卿先祖曾數救趙氏,今趙氏危急,望諸卿與我趙氏子弟共竭其力,共渡此難。」
「諾。」眾人忙直坐行禮,齊聲應諾。
孝成王輕輕鬆了一口氣,放下長劍,走下殿階,慢步走向上卿虞信的几案,長施一躬。「趙丹深悔不聽上卿之言,以至長平之失。請君不要計較丹之愚笨,必有所應對以教於寡人。」眾人也將目光看向這個孝成王力排重議,以師禮待之的年輕大夫。
虞信身高體長,面白無須,眉目清秀,只二十餘歲便身居上卿之位,現在也只三十歲出頭的年紀。但於平常之間,謹言慎行,莊重肅穆,言必信,行必果。特別是近幾年來,於秦趙爭端之中,虞信屢屢言中要害,次次料敵於先,己然深得趙國君臣大夫敬重。
望著長揖不起的孝成王,虞信頗為無奈。趙丹於他有信重之恩,師徒之義。這個年輕的趙王,處處學其父孝恵文王,知禮敬士,寬以待人。但畫虎不成反類犬,與其父相差甚遠。他好利而膽薄,多謀而無斷,遇難而慌,見機則勇。自秦攻上黨,到長平戰敗,每次關鍵決擇,都是先對后錯,視國戰如兒戲,視國策如玩笑。對策變來變去,目標搖擺不定,終致長平之失,使舉國陷入深淵。他和趙括,真是一對活寶,都是錦繡於外,敗絮其中的樣子貨。今天,國家己臨存亡之危,務必要想個方法,堅定其心。不然再好的辦法,也抵不過他的擅變與胡鬧。
略一沉吟,虞信起身還禮,也將孝成王扶起,看著他蒼白慌亂的面孔和乞求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軟。
「哎,大王不必心慌。今日局面,信早有思量,也有應對之策。不敢言力挽狂瀾,恢復疆土,但足以保邯鄲無虞。但在進策之前,我有些話要與王上講,請於偏殿獨奏。」
孝成王聞言,心中略安,又疑惑不己。略一思量,轉身對群臣講:「請諸卿安坐片刻,我與上卿??????」
不等他說完,眾大夫一片嘩然。國事緊急,王上與上卿竟要先避開群臣私下謀划。這如何能忍。孝成王為難地看著群臣激奮的場面,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卻在慶幸,還好平原、平陽兩位王叔和廉頗、藺相如等老臣不在,逃過一次口水洗面之劫啊。
孝成王只得連忙說道:「殿上皆乃國之重臣。上卿,有何話語不妨就在大殿上講吧。」
虞信把心一橫,微行一揖,開口說道:「臣下之言,頗有不佞,很是要得罪王上。然,俗話說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身為國之上卿,職責所在不得不言。」
孝成王面色微微一紅,心想,還是難逃這一頓罵啊。他一整衣容,深施一躬,說道:「國事危急,錯在於孤,但請上卿直言吾過。」
虞信略微嘆一口氣,離席走入殿上,背對孝成王,對諸大夫言道:
「秦強而趙弱,這是事實。秦自孝公變法,數代經營,國勢日強。庄襄王與應候,君臣相得,掌秦國軍政己四十餘載。幾十年來,奉行遠交近攻之策,以土地城池,金玉寶器,連衡於燕楚,散縱於齊魏,并力東侵,攻伐於韓趙。自恵文王始,韓趙每與秦戰,敗多勝少,喪師失土,諸侯環顧而不救。四年前,秦攻野王城,韓之上黨孤懸。馮亭以上黨予趙,其心固然不純,意趨趙抗秦。然,秦不戰而得上黨,是強者益強。且,秦居上黨之地勢,去趙太行之天險。秦軍東來,再無險阻,月余即可圍邯鄲。平陽君等,力勸拒上黨不受。實不願代韓受過,以弱趙而奪強秦虎口之食。可秦滅趙韓之心,昭然若揭,秦趙之戰避無可避。是以吾等力挺大王,封馮亭,受上黨,以為秦趙緩衝之地,決戰之土。此乃我有備於秦,而秦無備於我。」
說到這裡,虞信猛然提高了音量,大聲說道:
「按此方案,當日君臣議定。遷上黨之軍民於代北,換代北之強軍南下,合舉國之精銳於上黨,依地勢之利,引秦軍東來,決戰於上黨。可後來呢?趙軍止於長平,任馮亭自守。上黨軍民懷惠於韓,懼威於秦,名為歸趙,實與往日無異。於是秦軍東來,他們望風而逃,舉旗而降,趙軍方岀長平,而上黨四十餘城盡為秦有。遂事不諫,既往不糾。我說這些,不為追問往日之失。但有一點。秦國執行遠交近攻之策,四十年如一日。可我們呢?令未出邯鄲,而前策己變矣。如此兒戲于軍國之政,焉能不敗?」
孝成王面色通紅,尷尬不已。群臣默然低頭,不敢與虞信對視。
虞信放低聲音,繼續說道:
「失上黨,而守長平。雖失去戰機,但有舊日之防線,依大將廉頗之能,舉國精銳之兵強,足以卻秦自守。當日群臣爭議三日,終定安守之策。廉君依長平而守,數與秦戰,雖有小敗,卻使秦軍三年未能出上黨一步。長平日固,邯鄲遂安。雖然國因此而困頓,民因此而窮苦,足勝今日之危,絕無他日之羞。但後來呢!」
虞信怒氣難止,振臂高呼。群臣一片嘆息之聲,孝成王返回座席之上,羞愧掩面。
「輕信敵國之言,重用無德善變、無忠無信,自秦而返的樓氏子弟。自以為秦軍日苦,其勢己墮,妄想畢其功於一役。撤換穩如泰山,百戰百勝之名將,卻把軍國命運交由幼稚輕浮,狂妄自大的孺子小兒之手。如此視軍國大事如玩笑,焉能不敗!」
孝成王面如豬肝,直身而起,痛哭不己地說道:「上卿,寡人知錯了。求您別說了。孤今日當眾立誓,凡有軍國大事,必與諸卿大夫共商以定,但有所決,必無更改。還請上?坦言守邯鄲,定國邦之良策,請諸卿大夫共議,但有定策,孤決不敢再議。」說完,向眾人深行一躬,以示絕決。
虞信與群臣鄭重還禮。待孝成王歸座,虞信繼續說道:「大王知錯能改,國之大幸。還請恕臣無禮。」
孝成王忙道不敢,還請虞卿直言。虞信略一沉吟,抬手屈指而談。
「第一。請大王恭請平陽君負責請和於秦。平陽君雖一直力主求和,但究其原由,是避輕險之策,穩重為國。且平陽君身份尊貴,為人忠直穩重,行事剛柔相濟,又與秦國君臣交好,即便不能請和,也定能不辱使命,行得緩兵之策。而現在我們所缺的正是時間。」
眾大臣紛紛點頭,小聲耳語。最後大家公認,此策可行,平陽君也是最合適人選。只要保住太行以東之地,其它可授全權於他,與秦談判割地求和。同時,有人建議解除對秦國質子府的看管,任呂氏子弟為副使,聯繫逃歸秦國的質子子楚與呂不韋,或許能幫得上忙。看到請和有望,孝成王略喜,眾臣也穩住了心神,連忙催促虞卿快講其他對策。
「第二。抓緊備戰,死守邯鄲。」眾人稱是,紛紛建言戰守之策。不一會兒,就將諸如從何處調兵調糧,如何安排調度邯鄲軍民等等事宜逐一議定。最後眾人一起要求孝成王去向太后討要一封家信,以求得廉頗消氣,擔起邯鄲防守重仼。
虞信見此事己議定,眾人漸漸找回自信和信心,回到座席,拿起桌案上的酒壺,斟滿一杯水酒端起,繼續說道:「長平雖敗,然秦軍苦戰數載,其勢己頓,其軍己疲,其財力己盡。而我趙國軍民,戶戶有喪,同仇敵愾,萬眾一心。又有邯鄲雄城,諸多守御軍器,只要集足糧草,準備得當。雖白起、王齕,數十萬秦軍,又有何懼。請大王和諸位大夫飲盛,請先祖護佑我等,守邯鄲,安國邦。」
孝成王與眾人精神一振,共同舉杯,高呼飲盛。
虞信放下酒杯,繼續說道:「第三。請大王恭請平原君出使齊楚魏韓,割雄城,許重利,以求諸候合縱,派兵將救趙。」
孝成王己漸漸壓下慌亂,找回信心。聞聽此言,高聲稱善,表示將授平原君以全權,赴列國求救。
「第四。組織國民休自生息,發展生產,以備來年。要派出醫者救治傷患;要組織權貴士大夫,分養孤寡;要獎勵婚配生育,年十六而未婚者罰。」
隨著一條條應對之策逐一議定,殿上氣氛大為鬆緩,討論越來越是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