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你死我活著
朗剎宮的牌子被震落了。
宮中也四處火光冒起來。
漫長的一個晚上。
小皇後葉敏抱著一個小女孩,小聲的唱著歌。
她的身體就是一個搖籃。
小女孩被搖晃著,昏昏欲睡,大大的眼睛慢慢的瞌到了一起,長長的睫毛貼到一起,歪著腦袋嘟著嘴睡著了。
黑暗中,葉敏露出了笑容。
接著就有震動,地動山搖,如同地龍翻身一般。
皇後葉敏待的小黑屋,還是之前,皇上李平安死去的那個屋子,屋子裡很簡陋,反而沒有什麼東西搖晃的了。
就是她躺著的小床,搖晃的厲害。
於是她懷裡的小女孩又醒了,扁著嘴想哭,然後就真的哭出來了。
葉敏也害怕,只是孩子哭了,她就專心的哄孩子。
好像整個天下的動靜都和她無關,她只要哄好這個孩子就好。
她輕輕的哼唱著歌。
不知名的小調,拉的長長的,聲音細細的。
外頭太監亂跑,奴隸亂跑,整個皇宮都亂了。
沒有人停下聽這歌聲,偶爾有一兩個不小心撞到這偏僻角落的人,聽到這細細長長的歌聲,更是嚇的魂飛魄散,以為是鬧鬼,慌亂的往外跑。
黑夜中。
細長又輕微的歌聲,緩緩的飄啊飄。
不僅僅的飄進了一個孩童的夢鄉,似乎也飄進了二皇子的宮殿里。
他瑟縮在他的床上,此刻,他丟了手裡的弓箭,整個人不停的朝角落裡縮。
他的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很多很多的蛇。
一條一條的緩緩的爬上來。
他揮刀砍斷了蛇腦袋,可是立刻有更多的蛇爬上來,密密麻麻。
二皇子瘋了,他對密密麻麻的東西很討厭。
他揮舞著刀亂砍,尖叫。
甚至哭泣。
似乎陷入了童年的某一刻的噩夢當中。
然而此刻外頭的侍衛奴隸也來不及上前幫忙。
越來越多人出現在皇宮。
而這一次,他們也是有火藥的。
他們的火藥沒有那麼大威力,還是像煙花像爆竹。
可是在皇宮裡的各個角落都響起。
宮裡的人四處逃串。
殺聲,喊聲,震天。
交織起來如同樂曲。
神佑看著十七。
他背後有箭,不止一支,好幾支箭。
他擋在自己身後。
他朝自己笑了,然後卻是盤腿坐下。
他穿著僧袍,微笑很暖,一如初見。
僧袍更紅了。
是鮮血。
他很想開口說話。
他要說,要把一直想說的話說出來。
他要是不說,他擔心他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
「神佑,我喜歡你,在我心中,你比佛重要,漫天神佛都不如你。」
神佑點頭,她知道,她在某一刻的時候,就知道了。
她很聰明,哥哥們,姨姨們都誇她聰明。
在那個夜晚,收到了畫著雲朵的糕點的時候。
在那個夜晚,看著他從懸崖上爬上來的時候。
糕點很甜。
他很狼狽。
在大軍對峙的時候,在他對自己伸出手的時候。
她都知道。
在他離開的時候。
在她離開的時候。
她也知道。
國家大義,民族存亡。
擔子太多太重。
跟這些比起來,男女感情像是雲煙一般,不值一談。
可是此刻,神佑淚流滿面。
沒有感情的人,還是人嗎?
天下很大,國家很大,民族很大,可是人很小,人心更小,小小的一點點,一隻手能捧兩顆心。
他說漫天神佛都不如你。
他笑了。
解脫無比。
他沒有褻瀆神。
因為他的神就在他面前。
至始至終。
神佑看著他坐下,甚至她連擁抱都不能給他一個。
一支箭穿透了他。
從他身體里穿過。
露出來的形狀居然是一個漂亮的心形,尖尖的朝著她。
神佑淚流滿面。
她沒有空擦乾眼淚。
她解下龍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拿著劍,沖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殺了多少人,她很厲害的。
而屋子裡,二皇子始終在尖叫掙扎。
完成了他的愛好,他喜歡聽人掙扎尖叫痛苦的喊聲。
這一刻,他叫的比誰都大聲,比誰都凄厲。
「放我離開,否則你們會後悔的,你們一定會後悔的,三皇后不會放過你們的,她會殺過來,她比我殘忍百倍,你們所有人都會給我陪葬……」
他尖叫,求饒,詛咒,怒罵,奄奄一息……
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他了。
他面前不遠處,有一個和尚,靜靜的坐著,僧袍外面蓋著龍袍。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閉上了。
如同此刻那個小黑屋裡被皇后哄著入睡的小女孩。
睫毛都一樣很長。
廝殺聲不停,尖叫聲也不停。
一條小蛇離開了二皇子的床塌,一路慢吞吞的爬到了和尚的跟前。
因為一路要經過很多屍體。
也有刀劍。
十七昏昏欲睡。
他感覺身上的血還在流淌,但是又很安心。
他曾經說過,將來他要普度眾生,神佑說她要當眾生。
他許諾過後,卻一直沒有實現。
他做什麼都沒有做好,連做自己都沒有做好。
連自己都普度不了,更別說普度別人。
可是終究,在人生最後一刻,他做到了,他可以為她去死。
他可以為她擋一下箭,他覺得他的人生完美了。
她比自己厲害很多很多。
看著她廝殺,都是那樣漂亮好看果斷。
他看到了小蛇。
花花的。
有點熟悉,因為她總喜歡帶著這條蛇。
從她小包包里掏出它。
最早他也有點害怕的。
不過師父說眾生平等,蛇也算是眾生吧。
所以他也好奇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它。
不過她把小蛇纏繞在手上,他碰到蛇,也就碰到了她的手。
滑滑的,不是蛇,是她的手。
在夢裡起漣漪。
此刻這條小蛇爬到他身邊,他覺得疲倦,卻還睜眼看了一下。
他想他會這樣坐化。
師父師祖都是這樣。
這也算是他的一個夢想。
坐化是很酷的一件事。
不要躺下,就這樣安靜的坐著離去。
因為坐著的時候,始終能看見他想看見的人。
刀光劍影,烈火鮮血都擋不住他的視線。
小蛇慢慢的朝上爬。
傷口上的血黑乎乎的。
它猶豫了一下,靜靜的團在他的懷裡,一點點的吸血。
枯木長河和枯木春也殺進來了。
鹿歌和鹿五他們也從外頭殺進來了。
枯木長河對皇宮居然還有點熟悉。
他身體受傷嚴重,簡直像是個血人。
不過臉上依舊笑嘻嘻的。
而枯木春和妻子朝虎貝在戰火中相遇,兩人背靠背,一個拿著劍,一個拿著長矛。
朝虎貝說:「你的劍太軟,一會我保護你。」
枯木春只是笑著點頭,他不反駁,只是遇險的時候,一次一次的為她擔著。
他成長了。
不是那個只能躲在妻子背後的弱書生。
國讎家恨,他從弱書生成了一個戰士,他寬闊的背能用來保護妻兒。
枯木長河還沒有成長,他依舊殺的瘋狂,不顧生也不顧死。
他看到了披著龍袍坐著的荊皇,他看到了在敵人中廝殺的皇神佑,看到了神佑身邊不遠處的大將鹿歌。
他靠不近,只能遠遠的廝殺,他多殺一個敵人,她就可以少殺一個,少受一點傷。
他殺的昏天地暗,感覺要流血而亡。
他終於躺倒在地上。
他覺得他要死了。
死的很乾脆,他是死在戰場上的。
他覺得很安心。
然後他眼前,突然多了一隻繡鞋,只有一隻。
另外一隻腳是赤著腳的。
他聽到有歌聲,細細長長,像是巫師的還魂曲一般,他覺得是地府的人來接他了,因為他甚至聽到孩童的笑聲。
也很細很細。
宛若娘親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