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始
遠洋漁船,最缺什麼?女人啊。
但漁業公司不讓帶女人。母猴子也不行。
有漁船偷帶小姐上去,我看到了。許軍說完這話,每個人心裡立刻翻江倒海,羨慕嫉妒恨啊。輪機長老閻說了一句,帶女人上船是不吉利的。他的話猶如一盆冷水讓大家的情緒平緩了一些。
和女人有關,極易產生聯想的東西也不能帶上船。上船的第二天,船長在我們六人鋪間里發現了一雙八成新的女式黑色高跟鞋,鞋是放在紅色塑料袋裡的。成年累月都在海上飄著,帶高跟鞋上船讓人浮想聯翩。誰帶的鞋?也沒有人承認。船長目光威嚴,環視了我們一圈后,說道,「小豆芽,把鞋扔海里去。」
小豆芽是竇亞明的綽號,船上他年齡最小,十五歲,他自稱十六歲。個頭不矮,但很瘦,他是勤雜工,工資只有我們三分之一。他和他的猴子都是船長在岸上撿來的。猴子叫雅克,和竇亞明一樣,從生下來,父母不知所蹤。
一艘大型郵輪在我們左舷乘風破浪,凹凸豐腴的女人們興奮地沖我們揮手致意。王保振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再戴上,孫大黑一手拿著望遠鏡,咽著口水。白天看到女人,晚上自然睡不好,王保振索性起床去了甲板。
正睡得迷迷糊糊時,王保振推了推我胳膊,小聲對我耳語:有人被扔進了海里。
王保振經常給我開玩笑,他的話我並不當真,我翻了個身子,不想搭理他。
「真的有人被扔進海里了,我沒騙你。」王保振反覆對我說這話。
我有點不耐煩了,問他是誰被扔進海里?又是誰扔的?王保振說他沒看清楚,天太黑了,有幾個人拿著刀子把一個人捅了,然後再把人扔進海里。
「明天就會真相大白。」王保振看了一眼對面空著的上下鋪,許軍和冷波今天走崗(值班)。
第二天風平浪靜,幾隻海鷗在船舷上飛騰,許軍拿小米給鳥餵食,他把衣服領子豎了起來,回頭看了我一眼,依舊專心喂著鳥。
王保振帶著我繞到後面甲板,指著船舷欄杆,讓我看血跡,這時我才覺得王保振不是在給我開玩笑。
從甲板上下來,進了鋪房裡,李世雙獨自在玩牌,猴子雅克蹲在長條凳上吃著花生米。
「少了誰?」我小聲問。
王保振皺著眉,靠著床架搖了搖頭。
「吃早飯的時候,你不是在清點人數嗎?」我繼續低聲問。
「不知道,還有一些沒來吃飯的,我們這屋裡的人都沒少,可能是機艙里的人。」
王保振說到機艙里的人時,我心頭一震,前兩天許軍跑到后艙八人鋪里,和李強,冷波,孫大黑幾個人說話,我從門口走過,聽到其中有人說要弄死機艙里的人。我當時以為說的是發泄情緒的話。
許軍帶著冷波,李強,孫大黑幾個進了屋,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刀。許軍眼裡布滿了血絲。
「都聽好了。」許軍拿著刀敲著床架,「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現在我們都是兄弟了,我們要一致對付警犬。」
許軍說的的「他們」,指得是以船長孟德水為首那一幫人,都是職務船員,有大副,二副,輪機長,大管輪,二管輪,三管輪,伙食長,水手長等,他們的工資遠高於我們,並且有高額提成。而其他船員算是無產階級幫了,無產階級也分兩個階層,一個是有船員證的和無船員證的,無船員證就是黑工,是最底層的,我和許軍,王保振,李強,冷波,孫大黑,小豆芽,和猴子雅克等十三人都是沒有船員證的黑工,黑工里還有幾個蹲過監獄的,六人間鋪里的人都沒有船員證。有船員證的人看不起我們這些黑工,因此兩個階層打架是常有的事,而船長通常包庇有船員證的人。許軍說的警犬,就是那些職務船員,他們以船長為最高核心。許軍的意思要我們團結一致對付船長和他身邊的警犬。
造成如今劍拔弩張的原因,就是漁業公司和我們簽訂的合同,我們這些無產階級被狡猾的漁業公司給騙了。漁業公司合同里說,沒有魚可釣的情況下,漁業公司每人每年保底收入4萬4千8百元支付給我們這些船員,如果漁場有魚可釣,公司支付給船員的工資就是1000元,外加釣魷魚的提成。
在南美洲釣了幾個月的魚后,按照船長孟德水的解釋,有魚釣了,保底收入4萬多元就取消了。而我們算各自的提成加月入1000元的工資,每天釣魷魚乾通宵,居然每個月還不到兩千元。而這合同上的保底收入每人每年44800元說沒就沒了。而絕大多數人都沖著「保底收入」這四個字來的。很多人都不想幹了,但不幹這產量低了,收入更少。有人說要劫持船長回國去跟漁業公司打官司,有人說打官司也沒用,那是國營漁業公司,早已經不屬於無產階級了,但這麼累死累活的干,一個月的收入,還不如在城裡搬磚收入高,因此大多船員都很鬱悶,很多人都想早點回國。
睡我上鋪的王保振是船上唯一的大學生,比我大五六歲,大學畢業第二年,一個富二代看上了他女朋友,弱不禁風的王保振拿水果刀把富二代的胳膊戳傷,法院判王保振三年有期徒刑,女朋友歸富二代。王保振年少時的夢想是當海軍,但他父母都是鄉下農民,沒有關係當不了兵,更何況是共和國海軍。他看了很多航海故事,給我講起航海的奇人異士,唾沫星飛濺上天,他說他要去復活節島,要去那個影響達爾文《物種起源》的加拉帕戈斯群島,還有楠塔基特島,悲壯的埃塞克斯捕鯨船。他上船還帶了一本書叫《白鯨》,放在枕頭下,猶如他的聖經,誰都不借,孫大黑沖他多說一句,他眼神極為輕蔑:「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你懂嗎?懂嗎?」
職務船員里,船長和大副的文憑最高,都是中專文憑,船員大多數都是小學文化,年齡以三四十歲居多。王保振說,這如此深的階級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註定會是一場「血雨腥風」。他當時對我說的這「血雨腥風」是要打上引號的。沒想到許軍帶入把船長劫持了,昨夜還有人被捅殺后扔進海里,果然有血雨腥風的味道了。
許軍走到我跟前,遞給我一把刀,「你是當過兵的人,一起干吧。」
我並沒有接過刀,我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幾個人,「我不會用刀。」
許軍愣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你什麼意思,我他嗎的還要給你找把槍來?」
「我不想殺人。」我說道。
「好,你不想殺人,那你就是死人了。」許軍說道。
王保振掏出煙,遞給許軍一顆,「許哥,說說你的計劃,你是怎麼打算的?」
許軍身後的孫大黑晃了晃手裡的刀,「我們把船長劫持了。」
許軍回過頭,「你他娘的,別亂說話,不是他嗎的劫持,是把船長控制了。」
「聽說昨天夜裡三管輪劉洋被人殺了后,扔進海里了?」李世雙說。
「不是我們扔的,是他自己跳海的。」孫大黑說道。
大黑說完,船艙里一片沉默,昨夜的聽說,已經被大黑這句話證實了,一是失蹤的人是三管輪劉洋,二是被許軍一夥捅刀后扔進海里的,三是即使三管輪劉洋自己跳海,這黑夜附近也沒有船,水溫又如此之低,一個人最多在海里生存四個小時,即使穿了救生衣,但救生衣都是國產的,在海里泡五個小時后就不管用了。只是不明白,許軍他們為什麼要殺三管輪劉洋?許軍瞪了大黑一眼,抽了一口煙說道,「開槍沒有回頭箭,弟兄們,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們逼的?大家說說。」
「對,是他們逼的,我們就要回去。」李世雙說道。
許軍伸出食指指向艙頂,「老子想起一句名言來了。」說完這句他忽然沉默,陷入了沉思。
我們都伸長脖子等著他接著說,許軍最喜歡說「名言」,以此彰顯他的文化水平之高。他上船時帶了一本書,書名叫《西方名人名言》,這是他的聖經。他還會經常說這句:文憑絕對代表不了一個人的文化程度。
許軍環視了眾人,咳嗽了兩聲說道,「從夢幻中清醒過來是多麼大的幸福呀!這是雨果說的。」
「老大,這,這不是一句,這是兩句話了。」孫大黑說道。
許軍眉毛抖動著,「滾!滾一邊去,我靠!」
「許哥說的好,我們都要從夢幻中清醒過來。」王保振喊道。
許軍振臂一揮,「大家都要清醒過來。」
緊跟著很多人情緒激動大喊著,:大家都要清醒過來!
控制船長也好,劫持了也好,反正都是許軍帶頭乾的,三管輪也是他帶頭殺的,犯罪也是屬於他的,但結果是對大家有利的,因此,每個人喊起口號來都慷慨激昂。我有些困惑,許軍說的這句名言和他做的事有什麼聯繫?清醒過來就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