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從入了宮開始,腿肚子就在打顫,這會兒腿不顫了。心肝肺卻都顫的厲害。
「許久不見,你又開始怕朕了?」聖上笑看著她的頭頂,「起來吧。」
寧春草叩首謝恩,緩緩站起。
上次她不怕皇帝,也許真的是因為御花園的環境太過怡人,叫人不自覺地身心鬆快。
如今這聖上召見的金殿,如此金碧輝煌,如此威嚴肅穆,她哪裡能不緊張呢?她緊張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寧春草站起身,卻仍將頭埋得低低的,沒有瞧見聖上朝她揮手。
聖上輕嘆一聲,放下手來,開口道:「你過來,到朕身邊來!」
寧春草一驚,狐疑的看了聖上一眼。又飛快的低頭。
「過來。」聖上又說了一遍。
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一點點向聖上靠近。
再遠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更何況,她原本距離聖上就不算太遠。縱然她每一步都挪動的很小很慢,可還是磨蹭到了聖上一步開外的地方。
她站住不敢再往前了。
聖上卻忽而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往前一拽。
寧春草腳下踉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兩步,挨在聖上身邊站定。
聖上重新坐了下來,抬頭眉目都很慈愛的看著她,「朕近來在宮中覺得十分悶,整日里都是政務,朝綱,也很累。於是,朕便叫人打聽民間的趣事兒,講給朕聽,也算取個樂吧?」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聖上絕不會無緣無故叫人打聽民間無足輕重的事兒。
聖上身邊定然有隱秘的消息渠道,以便聖上雖坐高堂,卻能將高堂之外的隱秘盡握手中。
這樣的開場白。叫寧春草已經明白了聖上接下來要說什麼,今日詔她入宮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等聖上再開口,便噗通在聖上腳邊跪了下來,雙手伏地,額頭更是緊貼在手背上,姿勢虔誠無比。
「聖上,宮外的流言,小女也聽聞了。」
金殿之中十分安靜,殿宇高闊,不知燒了多少炭火,才這般溫暖如春。
殿門甚至都沒有關上,卻絲毫感覺不到外頭雪花飛揚的寒冷。在殿中的人,彷彿置身於春暖花開的時節,欣賞著殿外的白雪飛揚。
若不是殿中的氣氛有些怪異,此景此景一定是很美的。
聖上緩緩點頭,「哦,你也聽聞了呀?」
「是。」寧春草悶聲回到。
「那你說說,你對這流言,怎麼看?」聖上臉上笑意不減,目光卻從她身上,轉到外頭,看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
寧春草深吸了口氣。平復內心,緩緩開口,「小女以為,不過是流言蜚語,世人口口誤傳。我並不相信。也不會將這話放在心上,流言終會破滅。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聖上聞言笑了起來,「你看,外頭的雪。」
寧春草怔怔抬頭,見聖上果然是目光向外,看著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昨夜裡就開始下起小雪了,一夜雪都沒有下大,這會兒倒是如鵝毛一般飄灑下來,彷彿要將一切都埋藏在潔白的雪下。
「瑞雪兆豐年呢。」寧春草說道。
聖上笑了笑,「是,這雪下的好。能在金殿之中看雪更好,不管外頭如何,殿中總是最溫暖宜人,還有這淡淡的梅花香氣,讓人恍如置身仙境之中。暑熱有冰,嚴寒有炭。哪怕外頭下刀子,在這宮中,都有人為你擋著。宮裡甚好啊。」
寧春草連忙說道:「宮中自是千般好,萬般好。可婢妾寧可做一隻爛泥里肆意自由的王八,暑熱曬暖,苦寒冬眠,不願爭做鳳頭,唯恐高處不勝寒。」
皇上輕哼一聲,「王八,這是比作誰呢?」
寧春草連忙叩首,「婢妾失言。」
皇帝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自比王八,想來是讀過莊子。」
寧春草不知聖上喜不喜女子讀書,不敢貿然開口。
聖上似乎也不等她回答,便接著問道,「你既是寧家的庶女,主母待你也不算好,那是誰人教你讀書識字呢?」
寧春草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轉了一圈子,是不是又轉回到最當初的問題上來了呢?
「回稟聖上,是婢妾的生母姨娘,蘇氏。」
聖上哦了一聲,「你年紀輕輕,記性不好?」
聖上隨意一句話,寧春草的心頭都直打突突,這半君如伴虎的,倘若真叫她日日守在宮中,只怕嚇也要嚇死了!以前覺得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兒女都是豪傑!如今她卻是覺得,伺候在聖上身邊這些怡然自得的人們。才是個中豪傑呀!
「朕不是說過,朕不喜歡『婢妾』這稱呼?」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
寧春草連忙叩首,「小女愚鈍了。」
聖上點點頭,低聲吩咐一旁的貼身內侍。
他聲音不大,似乎是刻意壓低了的。
可寧春草因為跪得太近。卻也能聽到隻字片語。她此時恨不得自己是聾子,好一個字也別聽見,俗話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不知聖上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沒有遣她迴避。
她從隻字片語中,聽聞到「睿王爺」,「寧家」,「帶來見朕」幾個字。
她心跳的很快,特別是「寧家」和「帶來見朕」這幾個字聽清楚以後,就更覺緊張。
金殿的溫度宜人,本應叫人渾身舒暢,她卻覺得燥熱難耐,額頭上。脊背上都忐忑的冒出汗來。
聖上起身去了偏殿,似乎尚有許多政務等著他處理。
寧春草像是被他遺忘在了殿里,既不叫她下去,也不吩咐她做什麼。
寧春草越發緊張,手底下按著的地毯都被他手心裡的汗給濡濕了。
「一直跪著。累不累?」忽而有聲音從偏殿里傳了出來。
寧春草連忙抬頭。
伺候在殿中的宮人們,卻好像全然看不見她一樣,目不斜視的端正站著。
寧春草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答道:「有些累。」
有笑聲從偏殿傳出,「累就起來吧。朕又沒有罰你,你這是在自己罰自己么?」
寧春草猶豫片刻,連忙按著地,爬了起來,膝蓋跪的酸疼,她偷偷彎身揉了揉。腳步輕微的來到偏殿門口,不敢過於大膽的向里張望,只垂手站著。
「這世上的事啊,誰都說不準。」聖上回頭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緒來,「人不能左右,除非這天,堵住了所有可能。」
寧春草皺眉,這話,是說給她聽的么?意有所指么?她怎麼聽不太懂呢?
然而聖上所說的,天堵住所有的可能,大約意在此時的寧家,寧家某個向來最是低調沉穩的人身上。
她此時正折了幾隻盛開的臘梅,站在廊下。臘梅叢生的枝頭花苞上,還落了點點瑩白的雪花。她眼眸微闔,精巧的鼻尖探向臘梅花,輕輕嗅著那幽然的芬芳。
而月亮門外,一大群人冒雪而立。卻大氣不敢喘,唯恐破壞了這靜好的畫面。
睿王爺站在最前頭,抬手止住眾人腳步,不叫眾人做聲以後,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彷彿看呆了。
「姨娘,外頭冷,您進屋裡來吧。」小丫鬟站在門口簾籠處,溫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