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恭敬而知禮。彬彬有禮的叫人開口都覺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爺,她是寧家妾,他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來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你與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權當彼此是舊交故友吧。我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問你,可好?」睿王爺將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很溫柔,神態柔和又繾綣。

蘇姨娘頷首道:「婢妾是隨遇而安的人。身在何處都不會不自在。只要內心裡自在了,外頭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她的話矯情。她的語氣都透出自在洒脫來。

睿王爺看著她,一瞬間竟無比的心馳神往。

他在心愛的人被害死懷中之後,還苦苦支撐,留在京城十餘年,可心中早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早已經想要擺脫,他也想去追尋那自在的沒有束縛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頭的風景么?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橋流水,芭蕉夜雨?這寧家小小的后宅,困頓著心,再怎麼自在,也不如瀟洒走天下吧?」睿王爺不知道自己這話算不算是邀約。話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緊張了起來。

只要她點頭,只要她說一個想字。

他覺得,自己一定,一定會不顧一切,不顧聖上密令,就這麼拋下一切帶她走。她不認識他也好,不記得他也好。

他們的人生還有時間,可以重新認識,可以重新來過。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撐。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們一起嚮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蘇姨娘卻只是緩緩抬頭,安靜的看著睿王爺。

睿王爺心中的急切,甚至透過目光都露了出來。「你喜歡那樣的生活么?」

只要她說喜歡!只要她點頭!

睿王爺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蘇姨娘輕嘆一聲,「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王爺,今日前來,究竟所謂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頭破了下來。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過冷靜,冷靜的不給人留一絲遐想的餘地。

「我……」

「王爺是奉聖命所來,如今顧左右而言他,是想要違抗聖命么?」蘇姨娘緩緩搖了搖頭,「可王爺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像王爺這般任性而為的?」

任性而為么?睿王爺微微皺起眉頭。

蘇姨娘從椅子上起身,「您這些話,恐怕都不是想要對婢妾所說,而是想要對那位再也見不到的人所說吧?便是兩個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閱歷,決定了兩個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爺心中已經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麼肖似,也不是她。日後王爺看清楚了婢妾,只怕會更加痛苦。」

她這番話說的冷靜又淡然。

睿王爺卻聽得渾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從繾綣里生出幾分敬佩來。

一個寧家的妾室。在面對當朝王爺,還能這般冷靜從容,沒有被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沖昏了頭腦,多麼難能可貴!他不由更加堅信,便是日後深入了解之後,他也絕不會討厭她。

至於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後,再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了。

睿王爺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如今寧春草已被聖上召入宮中,聖上密令我帶娘子入宮見駕。」

蘇姨娘面上有些奇怪的神色。

早在幾個月之前,寧春草就曾經問過她,問她是否和當今聖上相識,有過過往?

她當時還將春草給罵了一頓,如今聖上卻又要詔她入宮?難道……春草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可她是什麼時候見過聖上的?

蘇姨娘抬眼看了看睿王爺,難不成,也是因為她容貌肖似某些人,所以被聖上誤解?

這麼想,似乎也不太對。春草道,聖上問過她的出身,問過她生辰,且聖上並沒有見過她本人。何來誤認之說?

「敢問王爺,聖上因何要召見呢?」蘇姨娘小聲詢問道,她語氣柔柔軟軟,叫人不忍心拒絕。

睿王爺皺眉。半晌才慎重的答道:「近來京中有流言蜚語,說春草乃是有鳳儀天下之命格之人。聖上召見,應當與此事有關。」

蘇姨娘微微一驚,身上跟著一涼,「如此說,春草豈不凶多吉少?」

「莫怕!」睿王爺幾乎是本能的開口安慰道,「當今聖上乃是賢明君主,不會因為幾句妄言就要人性命的!」

蘇姨娘卻對這安慰不以為意。聖上會不會要人性命,得看是什麼事兒了,若是威脅到天家威嚴之事,他再怎麼賢明,也絕對不會姑息的。

蘇姨娘忽而霍然起身。「既是聖上召見,如何能耽誤功夫,王爺稍後,待婢妾更衣這便隨王爺入宮。」

睿王爺竟有些不舍又不忍,他眼神垂了垂,又抬眼看著她道:「也許入宮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呢?」

蘇姨娘一愣,她也要死在宮裡么?

她只有春草一個女兒,若是春草死了,她一個人苟且在世又有什麼意義?不若母女共赴黃泉路,路上,還能有個伴兒!

蘇姨娘想到這些,不由悲涼的笑了笑,「回不來是命,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她這話,叫睿王爺心中不忍,「我可以……」

「多謝王爺。」蘇姨娘果斷打斷了睿王爺的話。躬身退下,去更衣了。

睿王爺呆怔的坐著,看著落下的簾籠隔絕了她的身影。

十年前的一幕幕和適才的身影重重疊疊的映在一起,他彷彿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不寧靜的夜。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睿王爺勾著嘴角,臉上綻放了冰冷的笑。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再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覺,原來。並沒有死啊,那裡還是會痛啊!

看到她決絕的打斷他的話,打破他最後一絲的妄想,他的心還是會疼的窒息啊。

一次留不住。再來一次,仍舊留不住。

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他如何能不認命呢?早該認了!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寧家。

寧家上下已經被叮囑封口。寧老爺不傻。寧夫人更是聰明,瞧見這勢頭,也知道這事兒不是他們能夠攙和的。他們只當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方還能好好的活命。

倘若心裡頭還揣著什麼想法,那頂上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無聲無息的摁死他們。

寧家安安靜靜的飄著雪。寧靜的冬日裡,除了院子里的車轍印子以外,好似並沒有來過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人離開。倒比平日里更加寧靜。

兩架馬車行駛在京城平坦寬闊的大道上。縱然雪大路滑。可這路暢通得很。馬車絕不至於跑的這麼慢。

不知是什麼原因,兩架馬車,好似在雪中散步一般。

睿王爺仰面躺在前頭那駕馬車上,調頭就走。不顧一切的帶著她離開京城的想法時不時的就從腦子裡冒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這想法壓制回去。

「跑慢點兒……」他隔斷時間,便沖外頭叮囑一句。

外頭駕著馬車的車夫甚至冒了汗,不能再慢了,再慢乾脆停下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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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不為後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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