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下台階
「周朝初期的青銅器菫臨簋」。
拍品記名時,現場出奇的冷靜,這有些反常,通常的拍賣都會是一個龍頭物件兒做開篇,用以開個好局,再放個重寶做壓軸,用以吊著所有人的胃口。
可這開篇物件兒並沒有引起嘩然,只有少數幾桌人低頭竊語著。
身著白色無袖坎肩兒的中年夥計走到台前,依然用老方法將這個青銅器「釣」上二樓,席間所坐之人都有時間觀看端詳。
說實話,這非常考眼力,即便是對青銅器熟知的大家,想在半分鐘里迅速做出辨別物件兒的準確性,也是難上加難。
我開始琢磨這「菫臨簋」本身就是冷門貨,加之還是周朝物件,來路又不幹凈,也沒法光明正大的轉手,所以沒有引起轟動也實屬正常。
轉眼間,這東西就被「釣」到了我和黑眼鏡的面前,聚光燈隨著青銅簋照射過來,我看到簋的裡面似乎有字,但看不清楚是什麼,不過也不打緊,對這東西半分興趣都沒有,相反的是,黑眼鏡倒是仔仔細細的看了個究竟。
「咦?」,青銅簋離開這桌的同時,黑眼鏡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坐回了座位。
「怎麼了?」,我低聲的問道。
「沒事,發會呆」,黑眼鏡沖我一樂,笑容卻很有異樣。
「一會沒準兒有好戲看」,他隨後又冒出這麼一句。
我沒有問下去,又過了5分鐘,白坎肩把所有桌的客人都招呼了個遍,隨後平穩的將玻璃櫃落在台上的條案上面。
鑼聲響起,奇耳美女說出低價,久久沒人應手,她也不嫌尷尬,只是淡淡的對這麥克問了一句是否還有人願意追拍,隨後就秀手一揮,一邊的夥計立刻敲響手中的銅鑼,宣布了這件青銅簋的流拍。
我很奇怪的看向黑眼鏡,不是說有好戲看嗎?即便是底價拍下來,這件周朝物件兒也值這價錢呀。
黑眼鏡也看了看我,嘿嘿一樂,說了一句:「小三爺,咱們倆今兒開眼了」。
話音未落,由台前走出一排女招待,手上仍然端著一個托盤,上面蒙著紅綢緞,隨即分開走向了一樓和二樓的各自桌前,平穩的放下手頭的托盤交代幾句便轉身離開。
當女招待走到我們這桌時,輕輕道:「兩位好眼力,這是我們爺的底紅」。隨即也像其他女招待一樣轉身便離開了。
黑眼鏡沒看托盤,一隻手很隨意的抽走了紅綢緞,十疊百元大鈔靜靜地躺在托盤上。
我疑惑的看著黑眼鏡,他依然是剛才的詭笑:「我聽東家說這裡有個規矩,如果贗品流拍,這裡的主人就會扔出現金作為補償,這塊紅綢子又稱遮羞布,這錢嘛,叫底紅,又叫紅磚,這是京城老賭場里莊家詐牌時留下來的規矩」。
什麼?贗品?這新月飯店怎麼還會搞這一套?當初胖子跟我說過這裡可能有贗品,可我怎麼也不相信偌大的新月老闆會開場就放出個假貨煙霧彈。
「這要是哪個冤大頭打了眼,或者是對這裡不熟悉的人覺得底價買下來也值得,那又會怎樣?」,我問道。
「呵呵,難,進這裡的人通常都是直奔某個物件兒來的,如果就想要這青銅簋,肯定也會做好準備,您說是嗎,小三爺?」,黑眼鏡略帶嘲弄的說著。
「你剛才就看出來是贗品了吧?怪不得我看你滿臉畫胡兒呢」,我有些驚訝這黑眼睛的博學。
「恩,這物件的龍鱗鑄的不對,商代的龍大多是線條龍,那是老祖宗的圖騰,而我所知道的唯獨這個菫臨青銅簋身上的龍是應該帶著鱗片的,所以呢,嘿嘿」。黑眼鏡低聲捂著嘴說道。
那條龍我看到了,可才一個手指肚長短,由衷的佩服起這裡在座的所有人的見識和眼裡。
正想著這回不錯,白撈了幾萬大洋,突然由二樓正上方的一個閣間里向著台上扔下一團紅色的東西,摔散一看,正是那十疊百元大鈔。
我一愣神的工夫,其他房間也開始向下扔,我一想,這是要砸場子呀,可也是,這新月老闆拍贗品,這是犯了眾怒了。
黑眼鏡頭都沒回,反手一抄,就抓起了盤子上蓋著紅綢緞的一打真金白銀,隨手也扔了出去,轉眼間台上亂作一團。
「你幹嘛?咱們跟他們鬧什麼場子,萬一壹會兒鬧僵了動起手來,我這掛了名的逃犯不是正好被他們抓個現行兒?」,我急忙手捂著嘴對著黑眼鏡嘀咕著。
「小三爺,您瞧好兒吧,這不是砸場子,這在賭場里叫台階兒,您聽過下台階這個詞吧?就是由這兒來的,意思是剛才這底紅我們不要了,拿底紅當紅磚給這裡的主人鋪個台階,台階給你了,你自己下來就行了,遮羞布也一起扔回去,是表明我們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黑眼鏡說道。
「雖然這裡我沒來過,但賭場里的規矩還是懂一些,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咱們光扔錢卻把遮羞布留下,那才是真砸場子呢」。黑眼鏡詭異的笑了一下,還特別向我使了個眼色,讓我看看二樓正上方帶頭扔的主人,我一看不打緊,正是開場前才上樓的那幾個老怪物中間的一個。
我心裡想問黑眼鏡,如果咱們只扔布,把錢留下的話,會怎麼樣,想了想,還是別問了,這是道,每行都有自己的道,能坐在這裡的人,應該很少有像我這樣在意這十壺茶錢的主兒。
奇耳司儀在台上紋絲沒動,其定力果然非人,隨後輕輕的說道:「替東家謝過各位當家的了,給各位當家的上壺上等的鐵觀音」,語氣柔和,卻又透著一股子豪爽勁頭兒。
到此,我才深刻的體會到,老北京那股子「大爺」風範,到了哪,都講個面兒,這與我們南方不同,我們,更注重腰裡實際的乾貨。
接下來又拍了幾件東西,基本有了接盤,場面慢慢熱了起來,有哼著小曲兒的,還有的沒喊上價碼的直接坐在椅子上運氣罵娘。
我不曾向樓上正上方的房間望過一眼,在沒有搞清情況的時候,我不敢過於冒失。
經過了短暫的茶歇,奇耳美女終於叫上了我最關注的物件兒,古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