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一言九鼎
大周建朝至今,沒有哪個皇帝像趙長念這麼不要命,但她已經把命擱裡頭了,葉將白能做的,就是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歌功頌德。
「吾皇心繫百姓,御駕親臨懷渠,誓與百姓共存亡,此乃大周百年之幸,萬民社稷之福……」
洋洋洒洒三千字,說得朝中百官震撼不已,沐疏芳更是直接在朝後將他攔下,冷聲質問:「你打的什麼算盤?」
這一臉的懷疑,活像是他故意把人扔進懷渠的一般。
葉將白眼神陰沉,皮笑肉不笑地逼近她半步:「娘娘乃中宮之主,連陛下什麼時候出宮的都不知道,也有臉面來責問在下?」
沐疏芳一噎,氣勢小了下去,瞥他一眼,吶吶道:「陛下又不住在後宮,本宮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國公這麼凶做什麼……」
風停雲笑著上來打圓場:「國公擔心陛下,心情不佳,還請娘娘體諒。」
「誰擔心她?」葉將白冷笑,「她有個三長兩短,這皇位必定換我來坐。」
「國公好大的口氣。」沐疏芳皺眉。
「娘娘若是覺得在下冒犯,大可令刑部將在下抓走問罪。」葉將白嗤聲斜眼,「在下就站在此處不動,等著御林軍。」
沐疏芳臉有點綠,別說御林軍了,就算是北堂繆來,也無法將這人按去大牢。
「沒別的事,在下可就告辭了。」葉將白揮袖,懨懨而走。風停雲笑著跟沐疏芳行禮,然後大步追上他。
「不是不擔心陛下?都這個點了你這麼急是要去哪兒啊?」
「……散心。」
「可我怎麼聽林茂說,宮外侯著要去懷渠的馬車啊?」
「去懷渠散心不行?」葉將白橫眉,「你與其在我眼前晃悠,不如去把懷渠那些人給清理了,連我親自送去懷渠的東西都敢剋扣,要錢不要命。」
「這您可是冤枉人家。」風停雲笑,「雁過拔毛,向來是您的習慣,下頭的人不過有樣學樣。」
「那也得分情況。」葉將白惱,「叫他們收斂些,否則吃了肉被割了舌頭,可別怪我沒提醒。」
風停雲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拱手:「遵命。」
朝堂上的歌功頌德,民間暫時還沒有風聲,長念與黃寧忠去派粥的第二日,粥棚就被砸了,傳說里那群兇惡的難民來了,搶了糧食還想打人,被黃寧忠按在地上一頓暴揍,牙齒掉了幾顆,漏著風咒罵:「鷹爪走狗!」
長念不解地問:「你們是在做打砸搶燒的壞事,我們在做救濟於人的好事,為何你們還如此理直氣壯?」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抬頭,一雙眼紅得充血:「吃人肉,反過來拿些粥米,就叫做好事?若不是被你們官府封鎖棄置這麼久,懷渠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長念默然,拉開黃寧忠,低頭看著這瘦骨嶙峋的少年,輕聲道:「我來遲了,但來總比不來好,你們幫幫忙,別搶東西,還能救更多的人。」
少年不屑地呸了一口血:「我們不搶,這點糧食也救不活多少人!」
「後面還會有的。」
「還會有?」少年嗤笑打量她,「你算什麼?能左右督察使么?說出來的話幾斤幾兩重?要是後面沒糧食了,把你剁了煮湯么?」
黃寧忠聞言就一巴掌給他重新扣回地里。
長念在他身邊蹲下,輕聲道:「我說話算話的。」
少年滿臉是血地看著她,齜牙。
收拾好粥棚,長念讓人將這些暴民押回衙門,只留下這個少年在柱子上捆著,和她一起繼續布粥。
少年含糊怒道:「你這小不點還沒我高。」
長念遞給阿婆一碗粥。
「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個女人。」
長念遞給小牛兩碗粥。
「別是誰家後院里養的小公子,一時興起來這兒體會體會當菩薩是什麼滋味兒?」他嗤笑。
長念放下了粥,面無表情地解開他身上的繩子,一巴掌將他扣回地里。
少年:「……」
黃昏時分,粥發完了,可排著隊的人還很多,少年正想笑她,卻見遠處又來了新的運粥車,車上的人跳下來對這小公子拱手:「陛下,米糧已經接上,劉御醫開的方子上的藥材也都送來了。」
「沒遇著阻攔?」
「回陛下,沒有。」
熱騰騰的粥又放了上來,長念鬆口氣,想繼續派,頭卻有點發暈。
「喂,你發高熱了。」柱子上鼻青臉腫的少年悶聲道。
長念看他一眼,輕笑:「臉上有些熱而已,怎的就是發高熱了?」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扁家世代為醫,要這點病症都看不出來,招牌給你砸……」
說到一半,他一頓,眼神黯淡下去,自嘲地道:「招牌已經沒了,沒得砸了。」
長念挑眉,好奇地問:「你是大夫?」
少年垂眼:「不是,我現在是賊人。」
長念打量他一會兒,把自己和他一併拎去了衙門,請大夫給他上了點葯。
「這不是扁鵲葯堂的小公子么?」上藥的大夫認出了他,直嘆氣,「怎的被人打成了這個樣子?扁老爺子臨終前還托咱們多照顧你呢。」
少年沉默低頭,長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咳嗽兩聲,沒再多說。
疫情席捲之地家破人亡的事已經屢見不鮮,但這是長念頭一次親眼所見,場面鮮活,不再只是奏摺上冰冷的一句話。她開始認真想要如何應對,要如何利用懷渠本身有的東西,如何調度懷渠沒有的東西。
去書房拿了紙來寫畫,一寫就是一晚上,清晨時分她起身,一個沒防備就栽回了凳子里。
懷渠開始慢慢好了起來,藥材糧食充足,來救人的大夫和御醫也日漸增多,街上來往的人蒙著面巾,將死屍抬去焚毀,病重的人都去了醫館安置,短短几日,整個鎮上煥然一新。
少年神色複雜地站在長念床邊,牙齒漏風地問她:「你到底什麼人啊?」
長念蒼白著臉笑:「怎麼?覺得我厲害?」
「……沒多厲害,也還行。」少年哼哼唧唧地道,「你說的糧食,外頭一天也沒斷。」
長念歪著腦袋戲謔:「那你現在說,我的話有幾斤幾兩?」
少年漲紅了臉,別開眼道:「也算一言九鼎。」
心口一熱,長念咧嘴笑了。
「陛下,請讓微臣診脈。」劉御醫跪在床邊急得直磕頭,「在此地染上風寒實在兇險!」
長念搖頭:「朕不讓你診脈,是為你好。」
這還叫為他好?劉御醫要急死了:「您不讓微臣診,才是當真要了臣的老命!」
長念笑著搖頭,問他:「疫情控制下來了?」
「您御駕親征,哪有打不贏的仗?」劉御醫想笑,眼眶卻發紅,鄭重地給她磕了個頭,「微臣慚愧。」
「劉大人醫術了得,是御醫院的瑰寶。」長念喃喃道。
想起自己之前對陛下的怨懟,劉御醫實在覺得無地自容,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抬眼想再說,卻發現陛下疲憊地睡了過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黃統領在隔斷外頭守著,劉御醫想了想,大著膽子跪行兩步,輕輕探上陛下的脈搏。
……
上好的玉器,突然就碎了一個,葉將白一怔,皺眉問葉良:「為什麼三日不曾聽見陛下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