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放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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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輔導機構任教以來,張月明表現非常積極,有加班補課的情況往往主動請纓。一來這樣可以多掙點課時費,二來她想用忙碌的工作來排解心中的痛苦,不給自己時間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雖然已確診,她的身體毫無異常,或許是還在潛伏期的緣故。她也並沒有定期去醫院檢查,主要還是無法面對,總想去無視事實,跟學校那邊也毫無往來,只是偶爾跟李長虹聊一聊。同學那邊有人試圖跟她聯繫,尤其是梁雲施,她不願意去解釋,索性換了電話號碼,只告訴了李長虹一人。梁雲施一開始還通過社交網路聯繫她,後來大概隱約知道了真相,發了些鼓勵的話過來。張月明心中感慨,沒想到自己當時最瞧不上的一個人,在危難時刻卻給予了最珍貴的關心。雖然心有所感,卻還是沒有給對方任何回復,她刻意切斷與以前生活的聯繫,將自己隔絕起來,保護心裡暫時的桃花源。
教的學生以小學生居多,常會見到他們天真可愛之態,頗有樂趣,這成了張月明寂寞悲切生活中的唯一亮色。
有一次,輔導班的一個男孩沒來,那個男孩長得弱弱小小的,一向坐在最前排,隔了一日,才來上課。張月明問他,「你這兩天怎麼沒來?」,那個小男孩答道,「熱著了」。張月明又道,「唔,原來是中暑了」,小男孩一本正經否認道,「不,是熱著了」。這一件小事讓她回味捧腹很久,她留心這群孩子,願意聽他們表達,也更留心自己。她特意買了個帶蓋的杯子,平時也注意不跟孩子們有肢體上的接觸,說話控制語調以防偶爾噴出口水,她知道這些其實都沒關係,但還是格外留意。
好夢易醒,供張月明暫時避難的桃花源在她碰見徐銳的那一瞬間被打碎了。
在張月明大概教了一周多的時候,下了課,照常回辦公室備課。這個輔導機構不大,所謂的辦公室就是一間出租間,每位老師有自己的一個專屬格子間,出租間的隔壁是姓徐的頭目工作的地方。張月明在自己座位上用電腦查了些資料,她的左側是門口,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她的眼睛感覺到了門口閃進一個黑影,聽到「張月明,你原來在這裡啊」,她才心中一緊,猛然轉頭,看見徐銳站在門口。
「他不會揭發我吧?不過他不一定知道。」張月明心想,「但現在班裡肯定都傳遍了。就算他知道,也不至於揭發我吧,好歹同學一場。可就算他不揭發我,恐怕這裡我也不能呆下去了。」短短一瞬,她心中已轉了好幾個彎,這才對徐銳笑道:「是啊,我在這裡當老師。」徐銳點點頭,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她見他態度冷淡,明白他肯定已知情,至於他會怎麼做那就無法預測了,要看他和輔導班是什麼關係,難道也是來應聘的?以張月明對他的了解,徐銳家庭條件還不錯,江都本地人,應該不是來做兼職的。「哦,」她突然想到,「徐銳姓徐,這裡的頭頭也姓徐,大概有親戚關係。」想到這裡她知道自己恐怕要暴露了,她想體面離開,決定下午去辭職。
連下午都沒等到,中午吃飯之前,張月明被叫進頭頭的辦公室。姓徐的人臉上帶有憤恨之色,氣沖沖道:「你不能在這裡工作了,把你的東西都收拾好,現在就走吧。」
張月明淡然道一聲「好」,轉身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停下問道:「那我的課時費也發給我吧,我沒幹夠一個月,基本工資就不要了。」
「課時費?」姓徐的銳聲反問,帶著嘲諷,「你還想要課時費?我不告你詐騙就夠好的了。」
本來張月明不覺得什麼,現在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大聲反駁道:「我又沒有刻意隱瞞什麼,你有什麼理由告我?課時費是我應該得的,我付出多少勞動就該有多少報酬。」
她的態度也激怒了對方,姓徐的人做出往外轟的手勢:「你走吧,趕緊走,把你的東西收拾好,滾蛋!想要錢,下輩子吧!」
他的話氣得張月明熱血上頭,那一刻她真想好好報復他,那還不容易?在手臂上割個傷口,威脅他,把學生都嚇跑,讓他的機構倒閉。但她做不出那樣的事,也不想示弱,只能恨恨道:「你今天做這樣的事情,就要承擔以後的後果!傻×!」她轉身離開,用腳狠狠踢了一下門,徑直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氣,一方面怨怪徐銳,同學一場,沒想到他背後捅刀,想起之前他當班長時的所作所為,對他更加鄙薄;一面又怪自己當時反應不夠強硬,該把事情鬧大,給姓徐的一點顏色瞧瞧。世界對她已經不公了,世人還這樣欺侮她,越想心中激憤仇恨之情越盛。
來到租房子的小區,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沿路而走,而是踏在草坪上,直線走向大樓。她狠狠踏著腳下的青草,毫無憐惜之情,「不過草芥,卻如此維護,有什麼值得愛惜的?這個世界上誰又曾愛惜過我?管他娘的!」
她胸中的自憐自怨轉為對世道不公的憤恨,憤怒使人勇猛,現在的張月明像一隻刺蝟,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懷有一顆毀壞之心。她回到房間,深覺體內有股鬱結之氣不得出,像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總要找個發泄的途徑才好。她翻出自己的備課筆記和英語書,一頁一頁撕起來,「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要是一開始不會英語就不會跟阿曼達在一起,也不會的這個病,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什麼書本、什麼知識,全都是他媽的狗屁!」
她狠撕了幾頁,覺得還不過癮,去廚房找來火柴,把東西放到盆里去燒,燒了筆記,燒了英語書,也燒了自己的日記本。看著冒著黑煙的火苗,張月明竟有股絕望的快感,反正怎麼做都沒用了,反正怎麼做都無所謂了,人生再沒有什麼可束縛的東西。她大喊了幾聲,哭著笑起來。
2
張月明下午一覺醒來時,感覺腳掌又癢又痛。她脫下襪子查看,腳面紅腫,用手撓,越撓越癢,看來是在草坪上走了那麼一遭導致過敏了。每到夏天,總會有那麼幾天會有過敏反應,難受過去也就好了。不過這次比以前都要嚴重,兩隻腳都紅腫,下地走路只覺酥麻,捏一捏便如被蜜蜂蟄了一般癢痛難忍。依據以往的經驗,張月明打來一盆涼水,將雙腳泡在其中,癥狀略微緩和了些。
她現在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該幹些什麼,過敏反應讓她心煩意亂,想睡過去,想變得不知不覺,但困意已過,想睡都睡不成。她想找人聊聊天,只能是李長虹了,撥過去,手機那頭無人接聽。
「難道她也嫌棄我了?」張月明不禁想到,「要是長虹也對我冷眼相待,那我可真是孤家寡人,生無可戀了。」但轉念又想,李長虹不是那樣的人,她相信她,也了解她。哪怕在跟阿曼達愛得最深的時候,彼此之間好像也還沒有達到與李長虹那般交心,所以如果阿曼達欺騙她,拋棄她,還是可以承受的,要是李長虹哪一天也對她硬起心腸來,那她張月明這輩子可太失敗了,竟沒有一個真心相交的人。幸虧還有李長虹。
剩下的一天,她心情煩悶,又無發泄的出口,在屋裡坐著只覺逼仄。她忍著腳痛,走出去散步。室外一片晴空,小區里有不少年輕媽媽在看孩子,也有兒童在嬉戲,衣裙隨微風輕擺,微風在肌膚上柔柔滑過。
張月明一時看住了,坐著半天沒動。一隻螞蟻緣著手指,爬上她的胳膊,她用手指捏起那隻小小的螞蟻,本可以隨手捏死它,但想到畢竟是一條生命,自己又何必跟它為難?便輕輕放走了。隨後又自怨自憐,「要是真有造物主的話,他怎麼不能放過我?將這樣的災難痛苦加在我身上,真是天地不仁」。她用手指撓了撓手臂上螞蟻呆過的地方,凸起一片紅腫。
過敏越來越嚴重,腳掌手掌都腫脹癢痛,手臂和腿上隆起大片大片的風團。張月明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陣驚慌,以前過敏從沒有這麼嚴重的,這次不過是踩了踩草地吹了吹風,怎麼身體反應如此激烈?難道艾滋病毒開始發作了?
憑常識,她知道艾滋病毒主要攻擊免疫系統,免疫系統一旦功能減弱,各種小病小痛自然會肆無忌憚地在體內發展壯大起來。「看來真的是這樣」張月明心中一沉,之前桂醫生告訴過她,她的病還在潛伏期不需要服藥,但也告訴過她,艾滋患者一旦開始服藥那就要終生服藥,中間不能中斷。之前這個病只在她心裡,還沒有在身體上顯現出來,「現在看來它終要發作,來糾纏我的身心了」張月明撫著自己紅腫的手臂流下淚來。
她洗了個冷水澡,癥狀略微緩解了些,本想忍到明早去看醫生,不想到晚上,風團又一片片冒出來。實在難以忍受,她穿好衣服,下樓去坐公交。從她住的地方到人民醫院要轉兩趟公交,接近一個半小時。待到達醫院時,已經接近九點鐘了。
醫院的走廊比白天冷清了許多,燈光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恍惚的光到人眼裡,張月明沒有掛皮膚科的號,而是來到疾病防控中心找相關醫生說明來意。她本不期望能再遇上桂醫生,時間太晚了,像桂醫生那樣年紀大資格老的醫生大概不會值夜班吧。果然,是一位她不認識的年輕男醫生接待了她。
「說說什麼情況?」那位醫生頭也不抬地問。
「應該是蕁麻疹,以前也過敏過,但這次特別嚴重。前不久我剛被確診攜帶HIV病毒,不知道跟這有沒有關係。」
她按照醫生的要求撩開衣袖,露出紅腫的手臂。那位男醫生只瞄了一眼,道:「沒什麼大事,應該就是尋常過敏,你先拿些過敏葯吃吃。」他邊說邊開了一張藥單,放在桌邊上,張月明會意,拿起藥單走出去。
她去取葯,心中不斷揣摩那個醫生放藥單的細節,通常來講,醫生都是開完藥單給病人簡單講解一下,然後將藥單交到病人手上。而且當時她就坐在醫生旁邊的椅子上,順手遞給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那樣做明顯是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觸。張月明想到這裡,心生憤懣,又想起今天被姓徐的當面侮辱,更是恨恨不已。
對她來說,得了這個病,身體上的痛苦是最不重要的,哪怕明天就要死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大的折磨來自世人的歧視、嘲諷,甚至侮辱。人心是最複雜不可測的,有多少善良的人幫助你關心你,也會有更多的人踐踏你欺侮你,平日里順順利利還能和平相處,一旦你出了災禍,有幾個人能守在你身邊?他們不來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張月明又想起徐銳,同學三年,他們交往很少,但自己畢竟算得上江林平的朋友,他怎麼能辦出那種事?江林平也是人情冷淡的,她出事以來,宿舍里的梁雲施、郝嬌嬌都聯繫過她,江林平沒有隻言片語,大概物以類聚吧,自己得了這個病也不能怪別人。她心中黯然,流下淚來。
3
租房子、買葯、生活費,最近一直有出無進,張月明手上的錢花得差不多了。上次跟輔導機構發生的不愉快也一直讓她對找類似的工作心有餘悸,甚至覺得江都都呆不下去了,但她又不知道去哪兒,回家肯定是不行的。目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先要手頭有點錢,否則寸步難行。校方當時說了會給補助,但到現在也一直沒人跟她談這個事情。張月明認為到了自己主動的時候了,學校不能像甩掉一個累贅一樣丟棄自己不聞不問,她畢竟也是交了學費的,她畢竟還是大學正式的在讀生。
她先給導員發了個簡訊,等了一上午導員沒有回復,下午的時候她打電話過去,接通了。導員對學校發放補助的回復是「正在申請,還沒批下來」,對於什麼時候會批下來,他也只含糊答道「要等學校的回復」。張月明雖然心中有火,但還是忍著脾氣說了下自己目前的情況,表明現在需要這筆錢。輔導員顯然沒有認真聽她訴說,還是一味推諉,張月明到最後只好說「既然你什麼都不確定,那我直接找能管這件事的人談吧。」她說完掛掉電話,把手機扔在床上,開始生悶氣。
她越想越氣不過,感覺受了學校的欺騙,當時學校哄騙她搬出來,等到真搬出來了學校又不管她了,真是無賴。她要回學校一趟,找學院的領導談談,她記得當時的副院長辦公室和院長辦公室,總會有一個主事的。她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今天一定要討個明確的回復,實在不行也不怕把事情挑大。
張月明在公交車上的時候胸懷憤怒,幻想著自己到時候要如何據理力爭,等公交車離學校越來越近,心中由憤怒所帶來的勇猛轉變成了要遇到熟人的擔憂。
「萬一遇到同學怎麼辦?打不打招呼?該說些什麼?他們會怎樣看我?」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她最不想遇上的,因此她選了條僻靜繞道的小路,避免尷尬的相見。到了學院,她一鼓作氣跑上五樓,副院長的辦公室門大開著,她走了進去。
「老師好。」張月明進門打了聲招呼,站在副院長辦公桌前。副院長在打電話,抬眼瞥了她一眼。張月明感覺從他的眼鏡后流出一股寒流,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有什麼問題嗎?」副院長放下電話問。
「我是大三英語班的張月明,我的情況你應該還記得吧。當時學校說讓我搬出去住給我補助,到現在補助還沒發,我想問問這個補助什麼時候發?發多少?」
「哦,是這樣的」副院長端起茶杯啜一口水道,「這個補助在你搬出去的時候學院已經開始向學校申請了,但現在學校那邊還沒給答覆,錢還沒到學院這裡,學院也是在等。」
「既然申請報上去這麼久了,學校為什麼還沒給回復呢?學院這邊能不能催一催?」張月明鼓足勇氣問道。
「可以,」副院長摘下眼鏡,點頭道,「學院可以再向校方申請,想辦法儘快給你解決。」
張月明見他摘下眼鏡,眼睛四周布滿細紋,眼袋松垂,這分明是一雙老人的眼。老人閱盡世事,總應該是悲憫的吧。
「我真的急需這筆錢,」張月明的聲音變得哽咽,「現在交了房租,沒剩多少了,吃飯的錢都快沒有了,希望學校多考慮考慮我的情況,儘快給我解決。」
「校方已經知道了你的情況,」副院長說著又戴上眼鏡,張月明感覺他的目光好像也變得冰冷起來,「你先回去等通知吧,學校那邊的批複下來,學院肯定會第一時間聯繫你。」
張月明該說的都已說完,心想就回去先等等通知。她起身向副院長道謝,正要走,副院長又開口了:「小張啊,以後這些事情跟你們輔導員老師直接溝通吧,學校那邊有消息也是會通知輔導員的。」
這是警告她不要再來找他了?張月明脊背一寒,什麼都沒說,走了出去。
離開學校之前她想見李長虹一面,順便借點錢,她的錢支撐不了幾天了。打了一個電話,無人接聽,打第二個時,李長虹接了。
「喂,月明啊」李長虹壓低嗓音問道,「最近還好吧?」
張月明一聽就知道她肯定跟同學在一起,不想讓別人知道,才壓低嗓音。又想到剛才那個未接電話她肯定是看到的,只是不想接而已,幾天前的那個未接電話應該也是如此吧。張月明一陣心酸,改變了計劃:「哦,我挺好的,沒什麼事,就是想跟你說說話,嘿嘿。」
「哈哈,我最近也挺好的,考試周嘛,大家都忙著複習。」
「是啊,又到考試周了。」
「你要回來考試嗎?」
「啊?我不知道,學校沒有通知我,大概不用吧。」
「嗯,」李長虹那邊沉默了一陣,「你最近怎麼樣?教課教的還好吧?」
張月明心中委屈,不知如何解釋,佯笑道:「我不做了」,接著她轉移了話題,「你沒事就好,考試完全不用擔心啊,你的成績肯定不會有問題的,好好加油。」
「嗯,」李長虹要說什麼,但欲言又止,「等考完試,我去找你,咱們好久沒見面了。」
張月明聽到她的話流下淚來,李長虹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不過她們之間已經隔山隔海了。
「好啊,你去忙吧,有事再聯繫。」
李長虹又叮囑了些關心的話,隨後掛斷電話。
問題還是沒有解決,現在連李長虹她都沒法實話實說了,對別人更加難以啟齒,還是算了吧。張月明往回走,夕陽鋪滿大地,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彷彿讓人又回到了多愁善感的少年時代,感慨著夕陽無限好,感慨著落日樓頭。想到自己在這個世上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竟也有幾分悲涼之感,第一次對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可是活著又能做些什麼呢?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那個病擊碎了她所有的夢。
「張月明——」
背後有人在叫她,她心中一驚,擔憂地回過頭去,是魏徵。還好是他。
「你最近還好吧?」魏徵走到她跟前,臉上帶著不變的陽光笑容。
張月明忖度他應該不知道,便笑道:「還好。」
「你一定要堅強,」魏徵神情不變,鎮定道,「人的一生總會有很多磨難,在順境時有勇氣是不錯,在逆境中還能有昂揚之氣更難能可貴。」
張月明聽他這樣說,知道他肯定知道了,看他對自己的態度沒有任何改變,還來鼓勵自己。太久沒有人對她這樣了,她感動得熱淚盈眶。
「謝謝你,」她眼中含淚笑道,「我從來沒想過我的人生中會發生這種事,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麼辦呢?活著就要忍受。要是哪一天忍受不了了,懸崖撒手,也是一種解脫。」
魏徵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見她實在傷心,轉移了話題:「你在外面住,怎麼樣?一切都還好吧?」
張月明把自己搬出去后的經歷一股腦告訴他,她很久沒這麼痛痛快快地跟別人說心裡話了,只想把壓在精神上的東西全都傾訴出來。
魏徵認真聽著,眉頭越皺越緊,他沒想到張月明在外邊有了那些曲折。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承受冷眼和重壓,他在心底替她感到委屈。
「你還想做家教嗎?你要想的話我可以幫你找幾個靠譜的。」
張月明搖頭苦笑道:「經過輔導班那件事以後,我心裡都留下心理陰影了。江都我都不想呆下去了,覺得到處隱藏著不安全,說不定哪一天讓人認出來了,像趕老鼠一樣被趕走。」
「你不要那麼想,得這種病的人也是可以正常工作的」魏徵雖如此說,但心裡也知道還是隱瞞病情為好,他的勸慰顯得蒼白無力。「離開的話,你想去哪裡?」他又問道。
「反正不回家,哪裡都行。最好是小地方,消費低,熟人少,容易混下去。」
魏徵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興奮道:「黃城怎麼樣?我知道一家教育機構在那裡設了分校,正在招老師,你的專業和能力肯定不成問題。而且那家機構也是大學生創業的公司,老闆就是我的一個學長,咱們學校畢業的,你去那裡吧。」
「黃城?」張月明想起自己和阿曼達是在那裡認識的,現在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去,感覺像命運輪迴一樣。「好啊,我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嗯」魏徵感覺自己終於幫上忙了,興奮道:「你去了那裡還可以到處轉轉,那裡可是個風景區哦。我今天就幫你問一下,你把你的簡歷發給我一份。問題應該不大,可能過兩天你就可以去那裡上班了。」
張月明想起自己手頭拮据,去黃城還要花車費、生活費,只能請求眼前這個人幫忙了。但她心裡也有點猶豫,自己跟他只能算點頭之交,借錢恐怕不合適。可如果不向他開口,沒人可以幫自己了,在危難之中也顧不得合適不合適了。
「我手上的錢最近花的差不多了,學校說好的補助還沒下來,能不能跟你借五百塊錢,等我發了工資或者學校的錢下來,我肯定第一時間還給你。」她的聲音細細的,彷彿能被風吹斷。
「沒有問題,我直接轉給你吧,把你賬號給我就行。你要是不夠再跟我說。」
張月明跟他道謝,兩人談完后,分頭而行。她有種恍惚之感,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個下午,他們初次見面,那時她還沒有認識阿曼達,那時只覺一切是平常。現在連在校園裡多站一分鐘都成了奢侈,怕被熟人看見,怕被別人瞧不起,自慚形穢不敢見人。一個人的人生,難道只因為一個疾病就應該有如此大的改變嗎?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了嗎?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跟他有了男女關係,於社會,於別人,並沒有什麼妨害。張月明追憶往昔,心情沉痛,眼淚又湧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