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莫問番外(10)
人間。
熙熙攘攘,紛紛亂亂。
莫問的到來,沒有引起絲毫的主意。
他有些生疏的點了一杯咖啡,便靜靜的坐在咖啡館,看向了對面。
那裡做了一對戀人。
男人樣貌英俊,很是體貼。
女人容貌美麗,又透著幾分英氣,是很難讓人忘懷的長相。
莫問頓了一頓,的確讓人很難忘懷,至少他便記了她一千多年。
兩個人說說笑笑,氣氛很是歡暢。
莫問低下頭去看著咖啡氤氳出來的熱氣,耳朵卻豎了起來,聽著對面的對話。
「我……我們這快就要見父母?」
「怎麼?你不想啊?」
夏木急忙搖手,臉蛋鼓鼓的,表情有些可愛。「不是,不是,我就是擔心,你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怎麼辦?」
莫問有些恍惚,他和夏木好了那麼久,也沒見過她臉上有這種表情。
「哈哈,別擔心,我喜歡就行,我爸爸媽媽很開明的,而且,女孩子不都喜歡去見家長嗎?不見家長的話,怎麼表示這段感情很正式。」
夏木有些可愛的扭過頭去。「萬一呢?萬一你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怎麼辦?」
「那我們就私奔。」男人毫不猶豫。
夏木有些想笑,更多的卻是歡喜,驕傲,她認真的看著男人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努力,讓你爸爸媽媽喜歡上我的。」
男人的眼睛都是滿滿的愛戀,他湊過去,偷偷快速的親了一下夏木的額頭,低聲道:「你也放心,我什麼時候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你的壓力不要那麼大。」
兩個人又低聲說了幾句,不時有戀人間那種虐狗的笑容傳了過來。
莫問已經聽不到了,他一秒回到了過去。
回到那個自己和夏木戀愛的過去。
他們彼此其實好像不是那麼的坦誠。
他沒有帶夏木去見自自己的父親。
他也沒有見過夏木的父母。
只是,偶爾,情到濃處,兩個人看著商店裡的婚紗,戒指,會對婚姻充滿嚮往。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打算見父母,訂婚,結婚。
後來,便出了那樣的事情。
造化之巨變,如此捉摸不定。
莫問晃神的功夫,夏木已經和男友牽著手走到外面了。
兩個人隔著玻璃窗看了一眼莫問,男人很是不滿莫問一直盯著夏木看,很想教訓莫問一頓。
夏木拉拉他的手道:「走啦!那天還有一個女生老是盯著你看呢,我不是也沒有吃醋。」
男人滿頭黑線。「什麼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啊!」
「呵呵,你要是知道了,我告訴你,你就完蛋了。」
「……木木,你們女生會喜歡那樣的男人嗎?」
夏木看了一眼莫問,莫問目光灼灼的抬頭看她,夏木覺得自己被燙了一下,有些驕傲又硬氣的說道:「可能有人喜歡吧,不過,我不喜歡。」
「為什麼?」
兩個人拉著手漸漸走遠了。
夏木被燙的感覺淡了一些,繼續道:「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我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那個男人一看就不好惹,感覺自己好像是霸道總裁一樣,呵呵,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
「那你喜歡那種類型的?」
「你呀!只要是你,哪種類型的都可以。」
「啵!」男人高興極了。
兩個人摟著越走越遠。
走出很遠之後,等紅綠燈的間隙,夏木停了下來,有些不安的撫住了心口,看向了來處,哪裡彷彿還能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說不清楚為什麼,看到莫問的瞬間,她就想說些刻薄話,現在想想,又有些懊惱,那個男人沒那麼糟糕。
除了盯著她看,實在太沒禮貌。
除此之外,好像沒再有什麼。
可是,剋制不住的,便想諷刺幾句。
綠燈亮了。
男人緊緊握住莫問的手,帶著她過紅綠燈。
男人神情專註,護著她,就像護著一個珍寶。
夏木笑了笑,把一些駁雜的念頭甩到了腦後,那個男人怎樣,跟她沒有關係。
世界上美麗的花,那麼多,她不能每一朵都摘,只能摘自己喜歡的那個,現在,她已經摘了一朵,便要全心全意的對他好。
她想了想,心中湧起濃濃的歡喜,看男人的側臉,越看越可愛,忍不住湊上前咬了一口男人的耳朵。
男人忙彎下腰,最裡面「呀呀呀!」的叫著,心裏面卻是濃得化不開的甜。
莫問在後面看著兩個人打打鬧鬧。
沒有再跟上去,讓自己留在了馬路對面。
目送著他們,直到消失不見。
此後,他便逗留在人間。
看著夏木結婚披上了婚紗,把手交到男人的手中。
男人激動的暈頭轉向,結婚致辭說的一塌糊塗。「老媽,謝謝你嫁給我。……不是,老婆,謝謝你嫁給我媽。不是……老婆,謝謝你嫁給我!T-T」
台下,笑做了一團。
夏木笑的直不起腰。
莫問站在最後面,最後一點點心痛也被抽離了。
席間,換衣服片刻,夏木睡了過去。
夢裡,看到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背光而來,問她:「你開心嗎?不開心的話,我帶你走。」
男人說的誠心誠意,讓她連脾氣都生不出來。「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我不認識你,不可能給你走。」
「如果,我能讓你長生不老,永生不死呢?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呢?他能長生不老,永生不死嗎?」
「不能!」
「哦!那我不走。」
男人的目光黯淡了下來,夏木竟然從四周的氣氛中感受到了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
她有些慌。「別哭,別哭,我真不認識你,你別纏著我啊!」
男人氣息一窒,輕聲說了一句。「祝你幸福!」我的女孩!
男人消失。
夢境消散。
夏木驚醒了過來,她驚恐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好可怕,最近一定言情劇看多了,都被言情劇女主附體了,以後要減少追劇,多學學外語是正經啊。
婚禮繼續。
莫問走了。
他在人間兜兜轉轉,也繼續觀察著夏木的人生。
看她生兒育女,也會和男人吵架,最後,卻總是被男人哄了回去。
男人有時候也會被夏木氣的感覺像是要心臟病發,最後卻還是會低下頭去哄著夏木,說自己錯了。
兩家老人都很和善,偶爾說錯了話,也很快會送東西過來修補感情。
夏木事業順利,偶爾有不順,卻都化險為夷,好像有一雙神奇的手在肅清她人生道路上所有的障礙,連男人都說,她一定是被眾神親吻過的孩子。
這種幸運也延續到了他們的孩子身上。
夏木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們一個遠在國外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忽然宣布夏木的孩子成為他的繼承人,陡然間獲得了一大筆遺產,讓他們一躍成為國內巨富,後半生更加順風順水。
一直到夏木離世,她這一生都順隧到難以想象。
離世之時。
夏木又陷入了一個夢境。
夢裡面,一個男人背光而來,她昏花的眼終於看清了男人的面容,那是一張相當英俊的臉,好像電視上的霸道總裁。
她恍惚在哪裡見過著一張臉,最終卻還是沒有想起來。
男人說:「你快要死了。」
「對!」我快要死了。
「你想獲得永生嗎?」
夏木沒有回答,而是問她:「死後回去哪裡?有地府嗎?有輪迴嗎?」
男人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終卻還是說道:「有的!」
「那我就放心了。」夏木感慨一句,目光已經穿過莫問,落到了正在她的床頭哀哀哭泣的男人身上。「謝謝,讓你操心了好久。」
這一句話,不知是對莫問說的,還是對病床前的男人說的。
夏木閉上眼睛。
魂魄飛了出去。
穿過了莫問。
走向了屬於自己的輪迴。
莫問覺得一陣風吹過了他的身體,帶走了他的前半生。
男人的痛哭聲很大。
莫問渾渾噩噩的走了出去,看了看天上。
他,該回家了。
他一直以為人間是家,只是,不知不覺間卻發現,家早就已經變了,變成了那個枯寂無比的墳墓。
……
莫問歸來。
沒有驚醒一隻動物,卻驚醒了樊素。
剛有動靜,她就悄無聲息的化作了一個大鎚子,打算給突然進來的人一個致命一擊。
結果,在落下來的瞬間,又停了下來。
哦!
莫問啊!
莫問看著那黑沉沉的鎚子,有一瞬間的愣怔,繼而小心的避了開去。
樊素有一點後悔,應該砸下去的。
「我回來了!」莫問說。
樊素嗯了一聲,重新回了天上,變成了一朵花蒂朝外的花,一切如莫問走的那天一樣。
莫問也有一些恍惚。
人間一世的悲歡離合,在修仙世界里,不過是剎那。
莫問沒有回自己的宮殿,而是走向了情花之中的玉棺。
他在玉棺前靜立許久,不管是執念也罷,情分也罷,一切都結束了。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神,可以左右別人的生死,罔顧人間的情誼。
千年了,他依然是凡人的心思,覺得神和凡人沒什麼兩樣。
夏木已經進入輪迴,他和夏木的那一段,只是她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這一世,她痴戀的人也不是他。
他其實沒有什麼理由戀戀不忘。
他忽然發現了修仙的壞處,不能遺忘,痛苦便也延續的久一點。
都結束了。
他看了看天上漂浮的雲彩,覺得自己應該選一個黃道吉日,將夏木燒了。
斷然是不能埋的,夏木的身體經過近千年的滋養,已經成為仙體,若被有心人拿來利用,變不好了。
他想了想,轉身去休息,在人間的日子,很累!
樊素在天上看著他,陷入了沉思。
這許多年,她的日子很無聊,唯一的樂趣便是看莫問的命薄。
莫問在凡間的一舉一動,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不自覺間,心裡有一種東西在滋長,樊素覺得自己變了。
她讀的東西那麼多,好的壞的,正確的,錯誤的通通都被她記在了心裡,天長地久的積累,總會引起一些變化。
這變化就是,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是一個人了,一個有情有欲的人,也有隱秘的渴望。
入夜。
她來到夏木的玉棺旁,靜靜的看著夏木,她矮下身子,柔軟的臉蛋貼在玉棺上,喃喃自語著。
「你說,情到底是什麼呢?」
「真搞不懂人類的感情,明明喜歡,卻偏偏壓抑,明明壽命那麼短,卻可以愛的天長地久。」
「書中那些感情真的比性命重要嗎?」
樊素絮絮叨叨抱怨著,末了,卻說了一句:「我真想當一回人,當人又是什麼感受呢?」
她想的有些痴了。
眸光落到夏木的玉棺上,便挪不開眼。
夏木是一具肉身,而她是一個魂。
手指,不自禁的打開玉棺,樊素看著那句肉身,良久,默嘆一聲。「錯就錯吧!」
她輕輕躺了下去,就那麼契合無比的融合到了夏木的身上,睜眸,不一樣感覺,被束縛,被承載,被包圍。
不再似從前那麼變化不定。
好像受到了拘束。
「這是成為人的感覺啊!」
這一切寂靜的發生,看到這一切的只有周圍無數的情花,風中,似乎傳來情花的低笑,它們很想看一看,這一代的守墓人身上又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樊素輕輕一揮手,所有的情花化作了齏粉,只等來年春天,才能再次從土裡灰頭土臉的冒出來。
這些年,在修仙法術的掌控上,她早已經遠遠超越了所有人。
她召喚出一枚華光鏡,看著鏡子中的容顏,面容上,有夏木的英氣,更多了的是樊素的天真。
她輕輕脫掉了夏目的警服,讓自己的頭髮長長一些。
招招手,一套衣袂飄飄的仙服出現在手上,穿上那衣服,飄散著長發,屬於夏木的痕迹似乎淡了許多。
她走向莫問的宮殿,悄無聲息的推開了門。
莫問陡然間驚醒,夏木掐了個訣,莫問又沉沉的睡在床上。
夏木走到他窗邊,第一次這樣近的打量莫問。
腦海中,有往事翻來覆去。
她是脫胎於十萬生靈怨氣中的一縷魂,天生無情無欲,不懂世間情愛。
可是,既然怨氣能誕生靈魂,誰又能保證初心不變呢?誰又能保證那怨魂不會生出情愛呢?
樊素低下頭去,紅唇輕輕覆蓋住莫問的嘴唇。
柔軟,芬芳,讓人迷戀。
她笑了。
原來這便是親吻的滋味。
她像是找到了新鮮事,一點點探索品嘗著,直到自己和莫問身無寸縷,坦誠相對。
她欺身壓了上去,莫問眉頭緊緊皺著,彷彿陷入了一場奇異的夢境。
夢境里。
他和夏木結婚,生子,圓滿一生。
這夢境真實到他記得夏木身上情花的味道,但又虛幻到他知道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莫問發出一聲壓抑的歡愉,樊素眸子染上了異色,貪戀的親上了她的下巴。
天光照了進來。
一切都結束了。
樊素離開莫問的身體。
也離開了夏木的身體。
她隨手一捏,夏木和裝載她身體的玉棺便化作齏粉,隨風飛揚了出去。
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錯誤,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其實,一切早就該結束了的。
謝謝你,夏木!
原來做人的滋味是如此美妙。
樊素離開了神墓。
這許多年,她早就知道自己該去外面轉轉,只是她也有一份執念,她想成為一個人,更準確的說,是想成為莫問的人。
現在,這執念已經圓滿了。
她該去外面闖蕩闖蕩,她擁有十萬張臉,總能從中找出最適合自己的,她已經修鍊出了魂,那麼更該靜下心來修鍊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
世界那麼大,且走,且看吧!
莫問一覺醒來已經是許多天後。
那個夢如此清晰,清晰到他能感受到夏木身體的熱度,還能體味到樊素眼淚的冰涼。
他飛出了宮殿,看了看天上,那裡什麼都沒有。
情花已經消散,一同消散的還有夏木的玉棺。
他茫然了片刻,想起了什麼。
他急忙從一處房間的狹小盒子里,取出自己的命薄,看完之後,彷彿失了魂魄。
那命簿上清清楚楚的寫著:與樊素(夏木)黃粱一夢。
黃粱一夢。
終究什麼也沒有得到。
他似乎明白樊素為什麼走,也懂了夏木為什麼不見。
莫問沉寂了一陣子,將命薄放回了匣子,從此,再沒有看它。
只是,偶爾他會看一看天上的雲彩,也會看一看重新長出來的情花,心思不定,不知道想些什麼。
一切還是那般寂靜的模樣,一切都已經變得不一樣。
數百年光陰匆匆而過,莫問再次讓自己修鍊起來,修鍊是最好的忘卻時間的方法,閉關修鍊,不管天地如何變幻。
直到,有一天。
神墓外傳來了動靜,有人打開了隱蔽的門。
莫問睜開眼,瞬間變成了一個鎚子守在門口。
一個妖嬈又天真的女子出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的,莫問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樊素!
她回來了!
樊素看見一個漆黑碩大的鎚子,愣了一下,繼而露出了月牙般的笑容。
「我回來了!」
莫問眼角有一些酸澀。「嗯!」
他之所以不敢看那命簿,是因為害怕有一天命簿上出現的一行字是:用盡餘生思念一個叫做樊素的怨魂。
……
餘生漫漫,一起修仙吧!——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