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
季子清甫進鳳儀宮時,就已問過太后和五王爺在做什麼,等候在殿外的秋雨嬤嬤,已告訴過他,太后正在用膳,五王爺正在新鮮小公主,是以,季子清進殿之後,並不打擾母親用膳,只先逗同胞兄弟玩。
此時,聞聽母親出聲,季子清便抱著他可愛的元寶小弟弟,大步穿過懸著薄紗的落地圓罩,進到裡間探望母親,同時笑回母親:「那母后意下如何?」
繞過兩排多寶閣,又掀開一道珍珠簾帳,季子清這才真正見到母親。
惠安太后是個很美麗的女子,饒是如今已有三十三歲的年紀,依舊美的像一朵空谷幽蘭,此時她正歪靠在榻上,身後墊著一個富貴花開的大迎枕,身上搭著一條明黃緞的薄被,立在一旁的碧雲嬤嬤,正小心的給她把盞進食。
見大兒子抱著小兒子進來,惠安太后臉上泛起溫柔的笑意:「皇帝說的條條有理,哀家能不依著你的意思么。」這便是同意女兒叫扇扇這個小名了。
「母后可覺著好些了?」季子清抱著胞弟坐到榻邊,語氣關心的問道。
惠安太後面色還有點蒼白,但精神頭卻很不錯:「好多了,你們妹妹比你們兩個出來的都麻溜,哀家倒沒怎麼遭罪。」
季子清略微尷尬:「是么……」難道他當年出生的時候,很磨磨唧唧么,正自犯窘沉思時,坐在他懷裡的季子恆,稚聲稚氣的開口了,「母后,您吃好了么?再多吃些吧,哥哥說,吃的多,才長的壯。」
惠安太后被幼子的童言,逗的掩唇輕笑,然後朝季子恆招了招手,溫聲道:「恆兒,過來吧,母后抱抱你。」她懷小女兒時,幼子不過才兩歲多,因他體弱多病,她素日常抱著他進食入睡,後來肚子鼓大起來,便不好再抱小兒子了,小兒子倒也懂事的很,從不哭著吵鬧。
季子清低下頭,溫聲叮囑季子恆:「元寶,母后才生完小妹妹,身子還虛弱,你乖乖讓母后抱一下,不能調皮亂打滾哦,會碰痛母后的,知不知道?」待季子恆忽閃著大眼睛,一臉認真的答應下來后,季子清這才長臂一送,將幼弟放坐到母親身邊。
惠安太后慈愛的摟住小兒子,輕撫他溫暖的小腦瓜,待摸到他瘦弱的小臉時,惠安太后溫柔的笑意漸淡,忽而怔怔落下淚來。
侍立在一旁的碧雲嬤嬤,一看太后落淚,便知她又想起了舊事,趕忙舉著軟帕上前,給惠安太后拭去淚珠,嘴裡低聲勸慰道:「娘娘,您還在月子里,可不能哭啊……」
季子清原本略顯柔和的面龐,也倏然冷凝起來,季子恆生的面容秀美,容貌肖似惠安太后,而季子清的五官深邃,線條分明,長相更似已駕崩歸天的先帝。
「母后,你怎麼了?為什麼哭啊。」季子恆抬起小腦袋,小心翼翼的問道,「是我……碰痛母后了么?」
惠安太后忍回淚意,輕輕搖頭:「沒有,是有小東西飛進母后的眼睛里了。」
季子恆煞有其事的點點頭,一臉我懂了的表情:「哦,母后,這是沙子眯眼睛了,哥哥教過我,只用吹一下就好了,我給母后吹一吹吧。」
惠安太后笑應:「好。」
待小兒子鼓著臉頰,一本正經的給自己吹完眼睛,惠安太后親親他的小臉蛋,柔聲道:「恆兒,以後小妹妹就叫扇扇了,你是哥哥,要疼愛妹妹,喜歡妹妹,就像你大哥哥喜歡你一樣,知道么?」
季子恆撓撓額頭,發散自己的孩童思維:「母后,哥哥最喜歡喂我吃飯,那我以後也要喂妹妹吃飯。」
惠安太后展眉一笑,道:「好,妹妹現在還小,只能喝奶,等她長大了,恆兒也喂妹妹吃飯。」
季子恆雀躍起來,一臉的笑逐顏開:「哥哥還喜歡抱我玩,我也要抱妹妹玩。」
惠安太后輕笑頷首:「那恆兒可得快快長大,你長大了,才抱的動妹妹啊。」
季子恆鄭重其事的答應下來:「嗯,我一定會多吃飯,早點長大。」
惠安太后和季子恆你一言我一語說話時,季子清就安靜的坐在旁邊,享受這難得舒心的溫脈時光,又過片刻,季子恆被惠安太后哄著去看漂亮的小妹妹了,季子清這才開口說話,抿著薄唇道:「皇妹出世,是喜事一樁,不過,還在父皇的國喪期,倒不好大肆慶賀……」
「這是應該的,有爵官宦之家都禁宴飲婚嫁了,咱們皇室難道還能自打嘴巴?」惠安太后靠在迎枕上,神色凝和道,「等你妹妹明年周歲,再好好補辦回來就是了。」
季子清回道:「朕也是這個意思,不過,皇妹是由您所生,身份尊貴,又是父皇的遺腹女,朕這個做哥哥的,怎麼也不能委屈她,朕給皇妹擬了個封號,封她為昭陽長公主可好?」
他承繼皇位后,為示新皇恩典,已加封了一票王爺和長公主,當然,除了季子恆被賜封號『康』外,其餘都是沒有賜封號的,季子清補充道:「不能給皇妹做滿月,那朕就在那日下詔冊封皇妹。」
惠安太后想了一想,點頭:「滿月就賜封號,也不算太逾越,就依皇帝的意思。」
一般來講,公主都是在議婚之前,才會賜下正式的公主封號,當然了,凡事都會有例外的情況,比如,某個公主頗受帝寵,那麼,在她年幼的時候,也有可能早早得了封號,不過,最早也得在滿周歲之後,皆因,皇家子嗣只有周歲之後,才能上皇家玉牒。
「若是有人拿此事置喙納諫,皇帝……」惠安太后嘴角略勾了勾,「不妨殺雞儆猴。」
季子清心底雪亮:「朕知道。」
「皇妹的滿月酒和百天酒可不辦,洗三禮卻不能少……」季子清不急不緩道,「宮裡的那些太妃和太嬪,以及京城內的皇親宗室,就不一一贅述了,關於宮外的誥命夫人,母后想請哪些?」
惠安太后看一眼少年穩重的長子,笑道:「自然是哪些朝臣,在前朝受皇帝重用,其家眷才在受邀之列了,皇后的父兄以及穆大將軍都在前線出力,董、穆兩家的女眷不能少,幾位輔政的閣老夫人,也要過來露個臉,你外祖母就在宮裡,明天叫你二舅母也過來湊個數……」頓了一頓,接著道,「也召富錦候府有誥命的女眷進宮吧。」
季子清微蹙劍眉,臉色有些冷:「富錦候府算個什麼東西。」
惠安太后垂眸,閑閑撫弄著水蔥似的手指,語氣喜怒不辨道:「有你父皇的遺詔鎮著,若是太快料理武家,難免招惹非議,動亂朝綱,哼,慢刀子割肉才有意思呢,皇帝新繼帝位,富錦候府自然當起了縮頭烏龜,咱們不僅不打壓武家,還要高高捧著他們,就讓他們有恃無恐,讓他們接著驕縱跋扈,以為咱們為了名聲,不敢拿他們怎麼樣,德太妃和二王爺也是一樣的道理……」
「朕都明白,可是心裡氣不順。」季子清微攥雙拳,面色卻依舊不虞。
惠安太后輕輕拍了拍長子的手背,溫聲道:「不過是為了一個名正言順罷了,不說武家了,明天鎮國公夫人入宮,可要叫皇后一道過來?唉,你本來今年就該大婚的,誰知……」先皇偶染風寒后,竟然一病不起,直接駕崩歸西了,她原本以為,哪怕武老太后薨了,他和長子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畢竟,先皇春秋正盛,待下頭的小皇子一個個長大了,也許還有變數也說不準。
季子清抿了抿唇,回道:「大婚之事,晚一年也無妨,明天……還是別叫她入宮了,予禮不和。」大周朝歷來的規矩,訂下親事的男女,在成婚之前,是不宜見面的。
「母后當然知道予禮不和,就是逗一下你。」惠安太后笑盈盈道。
季子清瞪眼,微惱:「母后!」
「你呀,說起來,也還是個孩子呢。」惠安太后輕撫長子的鬢髮,目光慈愛道,「好了,母后好好的,清兒就別再記掛著了,趕緊去用早膳吧。」
季子清起身,行禮道:「那母后好生休息,兒子就先走了,得空了再過來看你和皇妹。」
惠安太后微笑點頭:「要吃好睡好,別太累著自己。」
季子清笑著應罷,方才轉身離開裡間,出了圓形落地罩,只見季子恆還撅著小屁股,趴著看漂亮的小妹妹,季子清走到榻邊,輕摸他的小腦瓜:「元寶,哥哥要去忙了,中午的時候,可以來找哥哥一起吃飯。」
季子恆大力點頭,露出兩排白色的小米牙:「好啊,哥哥。」
季子清再撫一把幼弟的小腦袋:「真乖。」
待踏出鳳儀宮宜華殿,季子清臉上的溫色笑意頓時不再,又變成一個神色冷清的少年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