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被季元寶王爺拒見之後,許林已經偃旗息鼓,許明珠卻不肯罷休。
許明珠接著又去尋了襄陽侯府。
作為許氏本家,如今的襄陽侯爺正是許明珠的大堂兄,許明珠在侯府苦苦哀求,讓襄陽侯看在都是許家血脈的份上,好歹替她許果大哥說句好話。若非要維持侯爺風度,襄陽侯簡直想拍巴掌喝大彩,他與許果差不多同齡,就因為許果的母親是皇家公主,這個堂弟自幼就拿狗眼瞧他,自己堂堂侯府世子受了他的欺負,父母也沒法替自己出頭,這筆舊時恩怨,襄陽侯爺真是想忘都忘不掉,不止如此,這個廢物堂弟不學無術也就罷了,他還惹了陛下的厭棄,連累襄陽侯府也跟著同遭申飭,直
到現在,襄陽侯府都一直不得聖心。
他這會兒不去落井下石,已是他身為堂兄的寬容大度,還想法子撈他?
當他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擠了,小堂妹你自己想當聖母,也別以為所有人都想當聖父好吧。言而總之,許明珠只從侯爺堂兄嘴裡,聽到了一堆毫無意義的推脫之詞,許明珠心裡氣憤之餘,不免說了一些難聽的話,類似於『見死不救,如此狠心』等之類的指責話語,
一聽小堂妹這些話,襄陽侯爺頓時冷了臉,連敷衍都不肯再裝,他以族中長兄的身份,狠狠斥責了許明珠一通,然後……端茶送客。
呵,他又不是那位公主嬸母,憑什麼慣著許明珠這個大小姐。之後的兩天里,廉親王府、瑞王府、順王府、昇平長公主府、長榮長公主府、甚至季子珊的昭陽長公主府,都一一被許明珠拜訪了個遍,態度好些的,見她一見,順便說
些寬慰的話,態度差些的,被許明珠哭纏的稍微一煩,也是立即甩袖走人遣仆送客。
短短几日,許明珠便飽嘗了人世冷暖,實在沒有法子之後,許明珠又去刑部大牢探監她許果大哥。
聽完親妹妹抽抽搭搭的哭訴,許果幾乎氣炸了心肝脾肺腎,他瘋狂的搖著牢門,叫妹妹把他的不肖子孫全叫來,然而等到的卻是許明珠更為憤怒的哭嚷——
那些混賬小子根本就不願意再來!
探監的時辰一到,獄卒就罵罵咧咧地催許明珠趕緊走,許果滿心絕望的朝被驅趕的妹妹大喊:「明珠,你再想想法子,一定要救大哥出去啊,明珠,明珠——」
時至此刻,許果顧不得破口大罵狼心狗肺的不肖子孫,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妹妹身上。
因為,這是一個唯一還在意著他生死的人。
可許明珠再在意他有什麼用,只要季元寶王爺那裡不鬆口,許果就只有被流放到涼州這一條路可走。許果那一脈的子孫,至始至終都沒有要救他出來的打算,所以……風流享受了大半輩子的許果,十二分傷心、怨恨、絕望的被『護送』離京,連一個送行的親人都沒有,哦,
許明珠本打算來送兄長一程,奈何,因她近來拋頭露面太過,惹怒了夫家一干人,是以,她被禁足在家、禁止出府。
從今以後,許果想吃一口飽飯,都得憑自己的雙手來掙,別的……都只能在夢裡做做想想了。中秋節前,季子珊又拖家帶口搬進穆府,滿滿小姑娘年幼的時候,穆府只有穆晨曉一個小孩子,而當二毛小朋友降生時,穆府的長孫穆晨熙、次孫穆晨旭、三孫穆晨勉,
已為穆家的下一代新添了四個男丁一個女孩兒,所以,多了不少小玩伴的二毛叔叔,在穆家過的很開心。
在穆家過團圓節期間,當季子珊偶然聽到穆晨曉小姑娘已開始議婚時,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曉曉才剛過十三吧,現在就操心她的婚事,會不會……有些太早了?」
穆大太太笑著回道:「可不早啦,這一年一年的,眨眼就過,提前相看起來,總是有備無患的。」季子珊默默敗走,話說,她家滿滿小姑娘也快十歲了哎,回到屋子,季子珊攬抱住她的滿滿小可愛,滿心不悅的嚷嚷:「滿滿,你以後就留在娘身邊,咱們不嫁人好不好?
」
正帶兒子玩的穆淮謙將軍幾乎暈倒:「哪有你這樣當娘的?!」
「可我就是捨不得滿滿嘛。」季子珊抱著閨女不撒手,滿滿小姑娘心裡想著,反正腦門已經被公主母親揉亂了,她就……不掙扎反抗了吧。
穆淮謙將軍嘴角抽抽道:「就是再捨不得,也沒有拘著女兒一輩子不嫁的道理啊。」
季子珊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腦袋快被母親揉成雞窩的滿滿小姑娘,終於忍不住幽幽開口:「娘,我可以說一句話么?」
「隨便說。」季子珊一向很給閨女言論自由。
臉蛋被箍埋在母親胸口的滿滿小姑娘翻著白眼一字一字道:「我—快—憋—斷—氣—了—」
「……」季子珊無語至極的鬆開女兒。穆淮謙卻樂不可支的低低發笑,二毛小胖墩見母親懷裡空了,便搖搖晃晃的填補過去,很幸福的偎在母親身上,並把自己肉嘟嘟的小臉蛋,埋在了他滿滿小姐姐快憋斷氣
的地方,正笑著瞧熱鬧的穆淮謙默默開始咬牙,臭小子,你娘早都不喂你吃奶了好么,還蹭什麼蹭!
季子珊不舍女兒嫁人的情緒來的快,走的也快。
僅僅過了一個晚上,那股子情緒就散的差不多了,又過數日,季子珊再度拖家帶口反遷公主府。滿滿小姑娘和二毛小朋友的生辰都在臘月,宮裡宮外,兩個小孩子收禮無數,滿滿小姑娘收到的一應禮物,季子珊全叫她自己攢著充當嫁妝,至於二毛小朋友,季子珊也
給他攢起了老婆本。建平三十年的正月,立志要生個女兒出來的季元昊太子……又讓沈蘭華太子妃懷上身孕了,這一回,不只是季元昊太子,連沈蘭華太子妃本人,都想生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
了,季子珊閑來無聊之際,便領頭在宮中聚賭,打賭的內容正是沈蘭華太子妃這一胎是生男還是生女。
被季子珊先拉上賭船的就是太子夫婦,已經生了三個臭小子的夫妻兩個……全部押的是女兒。季子珊第二個拉到的賭友是惠安太后,毫不猶豫的,惠安太后押的是……曾孫女,皇帝長子膝下只有兩個公主孫女,而兩個孫女又都早已大婚出宮,宮裡現在連一個可愛的
小女孩兒都沒有,所以,惠安太后十分稀罕……來個曾孫女。季元寶王爺夫婦自也難逃季子珊的魔爪,被圍追堵截的逼著必須參賭,季元寶王爺從概率角度分析了一把,太子侄兒那裡,頭胎是兒子、二胎是兒子、三胎還是兒子,這
一胎,輪也該輪到女兒了吧,故而,季元寶王爺也押了……女孩兒。
姚得錦王妃嫁雞隨雞,夫唱婦隨,也跟著王爺老公押了女孩兒。
阿毛小朋友得知小姑姑在搞聚賭活動時,也揣著一個沉甸甸的大荷包前來參與,卻被季子珊冷著臉斥了一頓:「小孩子家家的,賭什麼賭,好好兒讀你的書去吧。」
不被允許參與大人活動的阿毛小朋友,只好去找他滿滿小姐姐另開一個小賭局,若非他二毛弟弟還不知道啥叫賭博,他一定也叫他參與進來。季子清陛下已是四捨五入一下就快五十歲的中老年男人了,然而,他卻還沒有一個孫女,不止季元昊太子那裡沒生出來,連已經大婚的二皇子季元豐、三皇子季元達那裡
也沒有,所以,被小妹子忽悠著小賭怡情的季子清陛下想押一個孫女,但是……
「皇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季子珊趴在皇帝陛下的御案,一臉諂笑的開口。
季子清陛下雖上了年紀,威嚴氣度卻半分不減,他劍眉一挑,星目一睨,嗓音醇厚如酒道:「還考慮什麼?」昔年古靈精怪的可愛小妹妹,哪怕長成了快三十歲的漂亮老妹妹,性子卻不作半分改變,該怎麼胡作非為,還怎麼調皮搗蛋,瞅瞅,瞅瞅,邀人聚賭也就罷了,還邀請到
他腦袋上了,真是……豈(好)有(有)此(意)理(思)。「皇兄,他們都押的是皇孫女,就我這個莊家押的是小皇孫,要是我猜錯了,我可是滿盤皆輸,要賠好多好多銀子的,一賠五的賠率啊……」季子珊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並
雙手合十,把季子清陛下當成財神爺拜著,「皇兄,你最疼我了,就和我猜一樣的罷,若是我猜錯了,好歹叫我少賠點吶……」
季子清陛下簡直無語至極:「……扇扇公主,你到底懂不懂賭場規矩,哪有這種逼人非和你選一樣的道理。」
當皇帝陛下不想從你手裡贏點銀子么,他非、常、想、的。
曲起手指,彈一記小妹子的腦門,季子清陛下幸災樂禍道:「輸不起,你就別和人賭啊,嘖,就沒見過你這麼摳門的莊家!」
「皇兄,你當真不和我選一樣的!」季子珊忽然變臉道。
季子清陛下瞧得有趣,不知這小丫頭又想鬧什麼幺蛾子,遂道:「你想咋地?!」「你若是不從我的選擇,哼哼……」季子珊冷笑一聲,眯眼威脅道,「我就告訴你娘、你兄弟、你兒子、還有你孫子,說年前下雪那會兒,你和我一起踏雪散步時,不僅摔了一個屁股朝下的平沙落雁,而且……」在季子清陛下臉色愈來愈黑之際,季子珊又忍笑不禁道,「我扶你起來的時候,你還放了一個……」話至此處時,季子珊才得意洋洋的
住嘴。
神仙還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是肉體凡胎的季子清陛下。
陡聞小妹子拿日常生活中的黑歷史來要挾自己,季子清陛下氣極反笑:「季!子!珊!」
「臣妹在!」季子珊立即舉起一隻小巴掌回應。經常被小妹子挑戰底線的季子清陛下,深覺自己寵小妹子已經沒有任何底線了,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只咬牙切齒的反威脅一句:「再有下一次!休怪皇兄把你丟到湖裡去
餵魚!」「明白,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季子珊如願以償的把皇帝老哥拐成自己的同盟,她笑眯眯地伸手要銀子,嘴裡又道,「不過呀,皇兄,你給的銀子也不一定真的會打水漂
,萬一咱倆賭贏了,嘿嘿……」沈蘭華太子妃的肚子,吹皮球似一日一日漲大,九月中旬終於瓜熟蒂落,當穩婆歡歡喜喜喊出來是個小皇孫時,季元昊太子的心情……頓時很一言難盡,沈蘭華太子妃這一
胎生得很順利,當她得知生下來的又是個臭小子時,她有點不信邪,讓穩婆把包好的襁褓再打開一角,她必須親眼確定一下。
確定完之後,沈蘭華太子妃略失落的嘆了口氣。
閨女就那麼難生么……洗三那日,季子珊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來皇宮和季子清陛下分贓,她得意的把匣子丟到皇帝老哥面前:「想當初,讓你和我一樣猜是小皇孫,你還不肯,若非我堅持
叫你改了主意,這銀子哪還有你的份兒!」
匣蓋一掀開,入眼就是雪白花花的一片。季子清陛下的手指十分修長有力,他拿起一錠雪白新亮的銀子,隨手拋了幾拋,爾後笑著感慨道:「三十年了,皇兄還是第一次從你手裡賺銀子,真是難得,真是稀罕呀…
…」
甩甩髮酸的胳膊,季子珊笑嘻嘻的得寸進尺:「皇兄,若再有合適的賭機,我一定帶著你繼續賺銀子!」「……」季子清陛下默了一默,隨口誇你一句,你倒還真喘上了,拉過小妹子的胳膊,親自幫她揉起來,「你呀,就算賭贏了高興,急著來給皇兄獻銀子,也沒必要親自抱著
來吧……」季子清一邊說著,一邊揉著,過了一會兒方問,「唔,胳膊還困不困了?」
季子珊眨巴眨巴眼睛,大吐甜言蜜語:「皇兄,你待我真好!」「知道皇兄最疼你,你也不乖一點,還三天兩頭惹皇兄生氣,真真是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季子清陛下揉完一條,換上另一條胳膊繼續揉著,「這一回就算了,以後少整
這些歪門邪道,叫皇兄知道了,看朕不拿雞毛撣子抽你……」見小妹子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季子清陛下頭疼萬分道,「聽見沒有!」
季子珊拖長著聲音答應道:「聽見啦。」季子清陛下手上動作不停,瞥一眼調皮依舊的小妹子,口內再道:「依朕看,你這就是閑出來的毛病,扇扇啊,你要是真閑的沒事幹了,可以做點針線什麼的,也孝敬孝敬
母后、孝敬孝敬皇兄嘛。」「哎,皇兄,你可別提做針線的事了,三年多前,我還說要給我家穆將軍綉一塊手帕呢,直到現在都沒綉完,他已經等的快絕望了……」季子珊毫無自覺性的自曝家醜,說著
說著,就想起一件舊事,「我以前不給你綉過兩個荷包的么?唔,現在還能找著不啊……」
季子清陛下將頭一轉,目視貼身大太監:「劉全順。」劉全順心頭巨汗無比,忙躬身應道:「陛下稍後,奴才這就去取。」皇帝陛下的私人物件,自不會隨便亂扔亂擱,都會分門別類的妥帖收藏,快二十年前的荷包嘛……應該能
找得到。
過了好一會兒,劉全順才捧著一個小木匣出來。
十幾年前的舊物了,著實難找啊……匣子里,果然躺著兩個荷包,一看到荷包上的圖案,季子清陛下和季子珊都忍不住失笑出聲,只見其中一個上面,綉著兩隻肥嘟嘟的黃水鴨,另一個上面,則綉著猴豬搶
珠的圖案,季子珊拿起那個水鴨子荷包,摸著上頭的紋案笑道:「這是我幾歲時繡的呀,唔,綉工還蠻好的嘛。」
季子清陛下捏捏鼻樑,也拿不準究竟是哪一年了:「彷彿是……」
這個時候,跟了季子清陛下幾乎一輩子的劉全順老公公開口提醒道:「回陛下的話,這兩個荷包,是公主殿下十三年的夏天送給您的。」
劉全順老公公會記得這麼清楚,皆因叫陛下心裡分外不爽的季子銘王爺……正是這一年薨逝的。季子清陛下似乎早已忘了季子銘這個人,他只若無其事的笑道:「那就是你十二歲時送給皇兄的,這麼一算,都快二十年了……」荷包下頭,還壓著一張素淺色的花箋,因存
放的時日過久,邊角已經微微有些泛黃,季子清陛下拿出來打開,邊看邊笑道,「不止綉工不錯,寫的字也不賴。」
「叫我也看看,上頭寫的啥,我都忘了哎。」季子珊忙將腦袋湊過去,一臉好奇的看起來。單看花箋上的字面意思,應該是當年她只答應給皇帝老哥綉黃水鴨荷包,另一個瘦猴和胖豬搶珍珠的荷包,則是她附送的贈品,她還解釋了一番說辭,說是實在綉不出來
雙龍戲珠的圖案,這才把雙龍換成了一隻猴和一頭豬,最後,希望她親愛的皇帝老哥……笑納。
然後,季子清陛下就一直笑納到了現在。
「皇兄,把這個猴豬搶珠的荷包,還給我唄。」季子珊看完當年自己的送禮留言后說道。
到了皇帝陛下手裡的東西,豈有再平白無故還回去的道理,聞聽小妹子的要求后,季子清陛下頓時冷哼一聲,語氣不悅道:「門兒都沒有!」
「哎,皇兄,我是想拿給滿滿看看,好叫她知道,她娘雖然多年不動針線,但綉工卻是杠杠的……」季子珊笑靨如花道。
季子清陛下冷著臉繼續拒絕:「那叫滿滿來宮裡看也一樣,總之,這個荷包不許離開乾明宮。」
「小氣。」季子珊不高興的嘟囔道。
季子清陛下雙眉一揚,王霸之氣開始外泄:「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額,我還是去看小皇孫吧……」趕在皇帝老哥讓劉全順老公公去請雞毛撣子之前,季子珊抱著腦袋迅速逃竄走了。
見狀,季子清陛下再綳不住臉,撲哧一聲就笑開了。歲入隆冬,寒風如刀,大朵大朵的雪花從天而落,不過短短一夜,就覆蓋住了整個公主府,快三歲的二毛小朋友對雪甚感興趣,季子珊攔他不住,只好把他裹成一顆胖嘟
嘟的棉球,帶他在院子里踩一會兒雪玩兒,待時辰差不多時,季子珊強行把意猶未盡的小胖墩拖回屋子裡。季子珊箍著胖嘟嘟的兒子,一邊給他解帽子取圍脖,一邊母夜叉似發飆道:「二毛,我跟你講啊,你要是不聽話,娘就狠狠揍你的屁股!不管你叫爹,還是喊姐姐,統統都
沒有用的,你明白么?!」
二毛小朋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細聲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若是聽話,等雪停了,娘讓你爹爹給你堆一個大雪人玩兒,否則,就狠狠打你的屁股,記住了沒有?!」季子珊繼續兇巴巴道。
二毛小朋友噙著眼淚,可憐巴巴的再點頭:「記住了,娘,不要再凶我了,好么,我聽話。」
季子珊在心裡默默腹誹道,當她鹽吃多了鹹的呀,還不是你這臭小子不聽話找罵!訓完兒子,季子珊正準備窩到暖炕上去綉她未完成的帕子,這時,宮裡來人了。來的是慈寧宮的一個女官,女官行過禮后,並沒有直言何事,而是附耳季子珊悄悄說了一番話,聽罷女官的話,季子珊頓時面色大變,她命桂香照顧好滿滿小姑娘和二毛
小朋友后,就帶著梅香匆匆驅車進宮。
女官對她說——陛下的風寒加重了許多,太後娘娘傳您和康王爺進宮。
這話可不是能隨便亂傳的,除非季子清陛下的情況忽然變得十分糟糕……
季子珊坐在車裡,心頭驚惶不已,她不斷安慰自己,一定一定沒事的。她的公主府離皇宮相當之近,以前短到無比的路程,今日卻似乎變得極為漫長,季子珊不住催促車夫快些,但此時正值下雪天,雪天路滑,頗不好走,車夫頓時好生為難
。
季子珊和季元寶王爺幾乎是前後腳到的乾明宮。乾明宮裡一派靜謐無聲,只有雪花簌簌飄落的輕輕聲響,兄妹兩個直入後頭的體元殿,次殿里,季元昊太子正緊緊皺著眉頭,和好幾個御醫低低說著什麼,見季元寶王爺
和季子珊來了,他便甩了幾個戰戰兢兢的御醫,親自引著小王叔和小皇姑進入內殿。「原本只是普通的風寒,父皇進了葯后,已經開始好轉,哪知昨天一下雪,還未好全的風寒忽然又加重了,今日晨起時,父皇雖然發著高熱,但人還清醒著,也能好生服藥
,誰知到了下午,就怎麼也叫不醒了……」季元昊太子盡量簡潔的說著季子清陛下的病況。佔地極為寬闊的寢殿里,季子清陛下平平躺在御榻上,雙目緊閉,臉色微微有些泛紅,別的倒沒什麼異樣,床榻邊上,只坐著怔怔含淚的惠安太后,床頭站著兩個宮裝后
妃,一個是何美人,另一個則是呂美人,她們兩個,一個站在水盆邊絞帕子,一個站在床頭拿帕子給季子清陛下敷額頭。
劉全順老公公佝僂著腰站在床尾,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母后,皇兄他……」季子珊走到惠安太後身側,扶住她的肩膀,聲音打顫的出聲。惠安太後轉過頭,輕輕拍了拍搭在肩膀上的手,聲音哀慟道:「扇扇……」她輕輕叫了一聲女兒,然後扭頭對何美人和呂美人兩個吩咐道,「你們也照顧陛下一天了,回宮歇
著去吧。」
何美人和呂美人雙雙忙道不敢,卻在惠安太后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行禮告退。「扇扇,你皇兄自幼疼你寵你,別的人,母后都不放心,你來照顧你皇兄……」惠安太后強自保持著鎮定,先交代著叫女兒進宮的目的,然後又轉視季元寶王爺,溫聲吩咐道
,「元寶,你身子也不好,不能多勞累,叫你進宮,只是讓你知道你皇兄的情況,這麼大的事兒,不該瞞著你。」
季元寶王爺低聲回道:「母後言重了,皇兄待我一向親近,如今他病了,我自也該和扇扇一樣,守在他身邊照顧他。」惠安太后目含欣慰的點點頭,最後才看向季元昊太子,一字一字吩咐道:「元昊,你父皇這裡,有你姑姑和你王叔照應著,你父皇病重,難免人心浮動,朝堂上的事,你就
多費些心思,別叫鬧出什麼亂子。」
季元昊太子低聲開口,隱隱帶著濕潤的鼻音:「皇祖母,我才是父皇的兒子,父親病了,理該由我在榻前陪伴照顧……」惠安太后打斷季元昊太子的話,緩緩說道:「元昊,皇祖母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但是,國事為重,朝廷大事不能無人做主處理,你聽話,先去處理要緊的朝政,得空了,
再來照顧你父皇。」
「元昊,別再說了,去吧。」季元寶王爺拍了怕太子侄兒的肩膀,也勸他先去處理急事。
季元昊太子吸了吸鼻子,朝屋內各位長輩行了行禮,才轉身離去。「劉全順,傳哀家懿旨,即日起,後宮妃嬪若非傳召,不得隨意離開寢宮,不得喧嘩哭鬧,違者定不輕饒,所有的內監宮女,不許私下議論陛下,違者一律杖斃。」惠安太
後面色冷凝的又吩咐劉全順。
劉全順答應一聲,也出去傳旨了。
季子珊已經坐在季子清陛下的床頭,死死咬著嘴唇不鬆口,她害怕自己一鬆開,就會放聲哭出來,她低著頭默默絞起手帕。直到屋子裡只剩下母子四人,惠安太后才頹喪衰敗了神情,她先瞅了瞅昏睡不醒的長子,然後再去望眼眶含淚的女兒,又問:「扇扇,突然叫你進宮裡來,可安頓好滿滿和
二毛了?」
「我叫桂香照顧著他們兩個。」季子珊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她哽咽著再道,「王兄,你叫人去尋一下穆淮謙,讓他先把兩個孩子送去穆家幾天。」
季元寶王爺神色凝重道:「我馬上就交代人去辦,你先照顧著皇兄,我再去問問御醫情況。」
寢殿里頓時變得更靜了。「你皇兄啊,簡直跟你父皇是一個性子,一忙起朝事來,不是忘了吃,就是忘了睡,說他吧,光嘴上答應好,一轉眼,就又忘到腦袋後頭了……」惠安太后坐在床畔,兩行眼
淚緩緩流了下來,「你父皇當年就是一場風寒……就是被一場風寒要了性命,御醫說他是日夜操勞,平時瞧著沒什麼事,一旦發作了,就扛不住了……」惠安太后抬起手,拿帕子緩緩拭著眼淚:「沒想到,你皇兄也是這樣,平時健健康康的,從不生什麼大病,如今,只染上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讓他成了這個樣子,扇扇,母
后真怕,怕你皇兄……」
「不會的,母后,我皇兄福長命大,一定會沒事的,你別自己嚇自己。」季子珊雖然心底驚惶的要命,卻還是用最堅定的聲音,去安慰已然鬢髮銀白的老母親。
惠安太后擦乾眼淚,強行打起精神來:「好,母后不說喪氣話。」
時間一點點溜走,天色由明轉暗,直到夜色深沉。惠安太后早就上了年紀,卻堅持要守著皇帝長子,不管季子珊怎麼勸她都不肯離開,更兼夜色已深、風雪漫天、路濕難行,季子珊也不想叫惠安太后費事回慈寧宮,便說
道:「母后,您先到偏殿歇會兒,養養神,等精神好了,再來看皇兄不遲,若是您也累倒了,叫我們怎麼辦……」
季元寶王爺伸手去扶惠安太后:「走吧,母后,這兒有我和扇扇呢,您去歇會兒,哪怕一會會兒呢。」
惠安太后這才依依不捨的離了寢殿。
過了好一會兒,季元寶王爺才眉頭深蹙的歸來,見小妹妹趴在床前,眼巴巴地掉著眼淚,季元寶王爺便蹲低身子,溫聲開口道:「扇扇,別哭,皇兄一定會沒事的。」
「那他怎麼還不醒啊……」季子珊輕輕抽泣道。季元寶王爺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又叫候在乾明宮的御醫進來問診,診完,御醫還是聲音弱弱的表示,季子清陛下的狀況並沒有什麼起色好轉,季元寶王爺氣的想砸東
西,怒的想殺御醫,卻又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暴戾之氣,依舊沉默的和小妹妹一同喂葯、喂水、更換敷額頭的毛巾等等。
後半夜時,劉全順老公公捧著托盤進來,盤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瘦肉粥。「老奴知道,王爺和公主心焦陛下的病情,肯定都吃不下東西,老奴斗膽勸上一句,陛下還要靠你們照顧,你們若是不吃東西,怎麼有精力照顧好陛下,王爺,公主,聽老
奴一句勸,好歹稍微吃一點吧。」靜靜燃燒著的燭火,將劉全順老公公佝僂的影子映在地上,他苦口婆心的說道。
這時,季元昊太子忽從外頭進來,進殿之後,他先朝王叔和皇姑行了個晚輩禮,然後開口:「劉全順說的有理,王叔,皇姑,你們先去用些吃的,父皇這裡,我來看著。」
季子珊半點不覺腹內飢餓,但她還是接端過粥碗,一口一口往嘴裡送,咽不下去,她就用力咽。
小妹妹明明是在吃瘦肉粥,卻愣是搞出了像是在咽苦藥的味道,季元寶王爺心酸之餘,不免眼眶濕濕的發熱。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他卻想說,亂講。他也是皇子,且是嫡出的皇子,可他從沒有覬覦過什麼皇位,在他心裡,他皇兄並不只是一位兄長,他還代替著父親的角色,在他還是懵懂無知的幼童時,他父皇就駕崩
了,母后那時又懷著他扇扇妹妹,皇兄以年少之齡承繼帝位,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卻還會抽出一點點時間,陪他說話陪他玩。
那些都是他最珍惜的童年記憶。
或許是年幼多病痛的緣故,好些人長大后,都會漸漸忘記小時候的事,季元寶王爺卻不,很多很多的幼時經歷,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夜盡天明,季子清陛下仍然沒有清醒過來。
又一日的午後,穆淮謙來宮裡尋季子珊。
短短兩天沒見,公主老婆就像變了個模樣,倆眼睛腫的跟大紅桃子似的,眼圈卻是微微發黑,一向明媚嬌嫩氣色紅潤的容顏,也憔悴了好些。
夫妻兩個相對無言,最後,卻是季子珊先開了口:「滿滿好么?二毛還乖么?」「滿滿很好,二毛也還算乖巧,就是他一直在問我,是不是他惹你生氣了,你不想要他了,才一直不回家看他。」穆淮謙聲音溫和的輕輕開口,「我和他說了不是,叫他乖乖
再等幾天,你就回家去看他。」
季子珊抽了抽鼻子,低聲罵道:「這傻小子,我何時說過不想要他的話……」「扇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你也要好好的,別太累著自己啊……」穆淮謙抬手,摸了摸公主老婆緋紅的胖眼皮子,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把自己哭得這麼
丑,若是擱在往日,她連睡腫眼皮子,都會抱著鏡子哇哇大叫,可是現在,她什麼都不在意了。
季子珊輕輕嗯了一聲,又道:「這裡還離不開我,你照顧好滿滿和二毛,別叫我擔憂她們姐弟兩個。」
「放心吧。」穆淮謙將軍答應道。夫妻兩個逢面匆匆,沒說幾句話,穆淮謙就離了皇宮,季子珊也再度鑽進體元殿,不哭不嚷地照顧著季子清陛下,下了三日的鵝毛大雪,終於漸漸停了落勢,整個皇宮都
好似披上了一層雪白的銀裝。
季子清陛下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
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所有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季子珊心裡熬油似又悶堵了一夜,次一日,許久未露面的太陽出來了,不是強烈明媚的艷陽天,只是薄薄淡淡的幾縷柔暖光線,只能在白雪上
染上一星點明亮的光澤,然而,也就是在這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太陽升起時,季子清陛下的眼睫毛終於,終於動了一下下。人吃五穀雜糧,免不了要經常排泄體內的廢水廢渣,哪怕是不眠不休照顧皇帝老哥的季子珊也不例外,午後,她因不可抗拒的生理因素,不得不離開季子清陛下的床邊,
去解決一下個人問題,然而,等她憂心忡忡的返回時,卻聽到屋子裡躁動不已,季子珊心頭一動,連忙提起裙子往內殿跑去。
果然是季子清陛下醒了!他彷彿剛被季元昊太子扶著坐起身子,他的床邊,惠安太后喜極而泣的拿著手絹拭淚,季元寶王爺正扶著母親的肩膀,眉頭盡展的說著什麼,一直守在旁邊的劉全順老公
公卻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去幹了啥。
管他去幹啥呢。
反正,季子珊現在的心情就是四個字——非常激動。
非常激動的人,在非常激動的情緒下,難免會做一些非常激動的事。季子珊則是拿出五十米短跑的勁頭,一口氣衝到季子清陛下床前,抱著他的脖子就是嗚嗚大哭:「皇兄,你可醒了,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保證,我要是說話不算話
,就讓我變小狗……」
剛剛醒過來的季子清陛下無語的想再昏死過去:「……」隨劉全順老公公進到陛下寢殿的幾位老御醫們也很想厥死過去:「……」